在現當代詩壇,牛漢是一個繞不過去的名字,又因為他的三篇詩文入選人教版教材,而在中學生中間有著無數的知音。作為詩歌愛好者,我很早就接觸過牛漢創作的新詩,他的那種外在雖然質樸和純潔,內里卻深藏火熱的詩句感動著我。我喜歡這樣的詩歌,也仰慕寫這樣詩歌的人。一個偶然的機會,我終于見到了心儀的詩人。
經歷坎坷的老人
牛漢原名“史成漢”,后曾改為“牛汀”,牛漢是他寫詩時用的筆名。他生于山西定襄縣一個偏僻的蒙古族鄉村,家庭多少還有一些文化傳承。
牛漢是在抗日戰爭中成長起來的,13歲就參加犧牲救國同盟會,14歲離開了家鄉,到處流浪。他少年時曾經和戰友喬裝打扮,深入伏牛山區搜集情報,險遭殺害。聽這樣富有傳奇性的驚險經歷,真像是聽一位老紅軍在講一段驚險的故事。
我深深地被老先生富有傳奇色彩的人生經歷所吸引。很難想象,從這位耄耋之年的老人那平靜的語調中所敘述的,竟是如此坎坷、曲折,甚至還帶有幾分驚險的、不尋常的命運。
談起文學,牛漢先生總愛提到父親,并深深地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中。他說他父親在大革命以前,曾在北大旁聽了兩年,并在那時參加了黨組織的活動。大革命失敗后,父親就回家當農民了。種了三四年的地后,父親當了小學教員。后來,他從山西大學教育學院畢業。“我父親舊體詩寫得很好,我家有全套的《新青年》《新月》《未名》《北新》等進步雜志,都是他訂的。我小時候愛詩愛畫,都是我父親耳濡目染影響了我。”
我的詩和我的人生不可分割
牛漢先生認為他的詩一直是和歷史和時代血肉相連的,是和他所受的痛苦不可分離的。是的,他的詩最能充分發揮他的生命潛力,最能表達他對人生對時代的感受。他的每一首詩都同他經歷的一切坎坷、屈辱無法剝離。正如一位評論家所說的,他是歷史的傷疤,活著的傷疤。
牛漢不是虛無主義者。“五四”以后的個性解放、民主平等思想影響了他,特別是抗戰以后,田間、艾青等人的自由體戰斗詩,包括晉察冀地區的街頭詩,都對他影響很大。牛漢給我們講,前幾天,他看美國狄金森的詩,盡管作者一輩子不結婚,不出大門,但她的詩還是有時代的烙印,他從她的詩中看到她的苦悶、她的理想,畢竟她不能離開人類社會,她的內心有人類的美好感情。所謂意象、語言以及整個詩篇實際上都是詩人的體驗生成的,就像懷孕生孩子一樣,每一首詩都是傷疤在訴說。讀者如果能從我的詩中感受到歷史的疼痛,我就知足了。
牛漢羨慕現在的年輕人,他說他們的生命和詩歌是歷史的一行詩、一朵花、一枚果實,不受拘束,比較自由,有個性,很美。而作為老一代人,牛漢更偏重古典與現代溝通,強調詩的生命體驗,強調生命的血肉感。對于詩歌愛好者,牛漢建議寫詩就應該以人為本,有屬于自己的語言、情境、意象,只有這樣才能寫出一首好詩。他說臺灣的詩人痖弦來看望他時,他寫了六個字送給他:“人為本,詩乃魂。”
用文字回憶往事
牛漢先生的家,藏書非常多,多的讓我們吃驚。牛漢的書房兼作臥室。房間不大,陳設簡單,書籍卻非常多,書架裝滿了,這還不算,還在書桌所靠的墻上,釘上了一個書架,又堆滿了書,用“汗牛充棟”來形容是不為過的。
因為與牛漢先生交往多年,還時時能在各種會議上見面,所以很熟識了,說話一點也不感到拘束,坐在這樣一位和藹的長者面前聽他說話,就好像幼時坐在慈愛的長輩面前聽故事一樣,不僅感到分外親切,而且會被深深地吸引住。
比如他回憶童年的文字,就能使人嗅到北方鄉村清亮的空氣,見到一個個同樣忍受苦難的堅毅的生命,他珍愛他們,用一把詩的拂塵,把這些貧窮的農民形象拂得閃閃發亮。他深愛他的故鄉,從他筆下流出的云、風、河流,柳條、轉蓬、高粱、風箏,大騾子、小羊、小八哥,都帶著他滾熱的體溫和夢幻溫馨的色彩,布滿故鄉的大地和天空。童年時代的牛漢的全部生龍活虎的日子充溢在這里,每篇文章都像一部配著懷舊樂曲的電影一樣耐人尋味。
我永遠忠實我的祖國和人民
牛漢說:“我一生大部分時間在戰爭和動亂年代,我個人的命運始終與國家、民族的命運息息相關。而且我從來不做客觀冷漠的旁觀者,更不做逃兵。上世紀80年代初,有人勸我出國定居,我說我不會出國定居。我熱愛這片土地!”
正是那種熱愛土地,熱愛祖國的一腔熱血讓他在詩歌史上留下了自己的印記。我國是個有著悠久歷史傳統的詩歌國度,詩人輩出,但不是所有的詩人都能獲得卓越的成就。只有把自己的命運與時代和民族緊密聯系在一起,并通過獨特個性深刻感受歷史的脈搏和人民的心聲而又富有才華的詩人,才會攀登藝術的頂峰。
牛漢的詩作深深根植于現實生活。他善于把人生體驗的真情與深刻的思想意蘊相結合,通過強有力的藝術構思,創造一種粗獷、豪放的風格。像《我是一顆早熟的棗子》更透出一種深深的苦澀,它感嘆自己“是大樹母親綠色的胸前/凝結的一滴/受傷的血”,但詩人最后還是吟唱作為“一顆早熟的棗子”是“多么羨慕綠色的青春”。在悲劇的氛圍中仍然表現出對自己和生命執著的熱愛和追求。
牛漢現在雖然年紀大了,但依然“人如其名”,身材高大,精神飽滿。他說:“我80多歲了,別人認為是老朽了,我倒不這么看。我不是老了就什么都忘了,什么都麻木了!我沒有麻木,沒有忘掉,正面的、反面的、快樂的、悲傷的,都不會忘掉。當然,記憶力比以前還是不行了。所以,我要抓緊時間寫回憶錄,我要把經歷過的半個多世紀的這段歷史寫下來。因此,我要把自己的身體保養好。”
老先生一口氣為我們講了兩個小時,無論是講者和聽者都忘記了時間,我一看表,已經五點了,趕緊起身告辭。
牛漢的大半生是在黑暗悲憤中度過,現在他迎來了人生的晚秋。晚秋是美的,卻很短暫。這里,我們衷心祝愿他身體健康,能夠如愿完成自己的回憶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