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公司是全國知名公司,名字我就不說了。我怕說出來會嚇倒許多人。我提示性地說一下,凡是在我們這個時代讀過書的人都受到過我們公司的影響,換句話說,我們出過的暢銷書風靡過大江南北、長城內(nèi)外,每一次,那景象,真就像北國風光,萬里雪飄。說起那些書名,我估計在我的祖國,也是家喻戶曉,婦孺皆知。總之,我們以覆蓋性的方式,在文化的天空中下著冰雹和雪花,你想躲開也不行。
我們公司是一個圖書生產(chǎn)加工基地。本質(zhì)工作從事的是圖書生產(chǎn),由于國家的法令在模糊中從不表態(tài),我們的公司只能叫文化公司,而不能叫出版社。出版社是國家意識形態(tài)專控的行業(yè),目前還不準私人涉足。那些大得可以像太平洋上一個小國家的房地產(chǎn)老板們,只好躲在背后偷偷干。倒也是,偷偷摸摸地,把江山做得照樣火紅天空。商人們當然不能直接跑到工商局去注冊個出版社,拿個執(zhí)照就開干,像世界各國一樣。不能。所以,他們偷偷摸摸地干。買權利出書,花一萬多元從出版社買一個書號就可以出了。這就是所謂的二渠道。只有中國有二渠道。
今天老板開會,把我們職工訓斥了一頓,對新來的職員進行業(yè)務訓斥。“丟掉你們那些書生氣,那些學校里的價值觀,那些本本主義。”老板講話底氣雄厚,畢竟他是我國二渠道書業(yè)的一只勁旅,這些年他一手開創(chuàng)了天下。喝了一口茶,老板繼續(xù)道:“在我這里,是一個新世界,資本主義生產(chǎn)你們在學校里都學過了,但我不認為你們有足夠的認識。我講的是效率,而你們在學校里學的,從不講生產(chǎn),仿佛文化一涉及生產(chǎn)就成了羞愧。重義輕利是中國傳統(tǒng),如果本著這一傳統(tǒng),那你們就不必在我這里上班了。請另謀高就。”
老板停頓,以加強語氣。再呷口茶,他繼續(xù)講道:
“我給大家出一個題,請大家考慮一下回答我:曹雪芹如來我公司申請和你們在座的一樣的職位,我會怎么樣?”
會場上一下興奮了,大家交頭接耳,唧唧喳喳。大家都感到老板水平就是不一般,大家好像找到了家,找到了歸宿,找到了靈魂的故園,找到了理想之地。多數(shù)的人想,那老板自然歡迎了,可能還要到門口親自迎接,并接到他的單獨辦公室里,奉為座上賓,并給他單獨一臺電腦和一個單間的辦公室。老板見多數(shù)人都臉掛微笑,并沒有人真正回答他。他掃視了一遍人們普遍的笑臉,從講臺上站起來,手勢停在空中半晌,不說話。大家都等著。
“沒人回答啊?我說,就他那個速度,10多年寫一本書,你們知道我會怎么樣?拿上他的包袱趕快滾蛋,免得我一腳把他踢出去!”
大家面面相覷,我噓了一口氣。
老板呷了口茶,然后把進了嘴的茶葉“噗”地一吐,亮開聲音說道:“我們曾經(jīng)創(chuàng)下了許多記錄,這是老職工都知道的。我們把豐子凱翻譯的《源氏物語》,用15天出了新版。13個職工,一人改寫一章,3天就拿下來了,改得很成功。我們隨便編了個集體的名字‘阿輝’,作為譯者,推上市場。讀者以為是新翻譯的,喜歡買得很。我們曾經(jīng)用20天的時間出了五卷本的《西方美學》,把黑格爾的,這個那個的美學書買來,分給12位職工,這本抄一段,那本錄一節(jié),然后打亂秩序一編,5本就出來了。什么叫效率,這就是效率。”
“在這個商業(yè)為命的社會結(jié)構(gòu)下,我們的生產(chǎn),吻合了時代的步伐,代表了……代表了……總之,文化的形式變化,已經(jīng)淘汰了文化本身。如果大家想不通,那就請馬上離開這個大門。如果還有人想掙工資生活下去,那就請按照我的效率理論,以及它所代表的先進文化去做。
我今天的講話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