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駭客帝國]某種程度上可以視為[基督的最后誘惑]主題的部分延續,只不過方式更隱晦,手法更現代,娛樂色彩無疑也更強烈--華美的外衣使它不會像前輩那樣遭受那么多來自宗教人士的唾沫。這兩部影片,講述的都是救世主不由自主的命運,是基督一步步被推上十字架的之前的煎熬,是他對自己和對世界的懷疑,當然也是他犧牲自己拯救人類的無上光榮。
尼奧(李連杰主演的電影[THE ONE]被翻譯成[救世主],那么NEO就是\"被改寫的救世主\")在三部曲中始終面臨選擇;表面上,人因為能夠選擇,就有了主宰自己命運的可能,這是薩特的觀點,然而薩特愛用的另一個詞是\"情境\"。所有的選擇都離不開情境——
在第一集中,尼奧多次面臨痛苦的選擇:最初,他在大廈內要選擇跳窗逃走或者回頭被捉;之后,在翠尼蒂的車上他要選擇離開或者留下(這時他選擇留在車上,這是尼奧向他的命運邁出的第一步。也許,他的初衷只是要逃避外面寒冷的雨夜);接著,莫菲斯的掌心里放著兩粒藥丸:一粒紅色,一粒藍色。又是選擇,沒有回頭路的選擇。
于是,在那個真實的、需要\"救世主和新秩序\"的世界里,尼奧被告之他是\"救世主\",在沉默和疑惑中,他開始接受莫菲斯的訓練。當然,在這個救世主出現后,對真實而嚴酷的生活產生懷疑的\"猶大\",那個叛徒也隨之出現,接下來就是最古老的出賣,受難(在戰斗中死去)。和復活(在瑪利亞般的崔尼蒂的呼喚下)……
第二集中,尼奧乘飛船回到錫安——錫安,《圣經》中耶和華揀選的居所,耶路撒冷的別稱,人類最后的堡壘--在這兒,尼奧看到的是手捧各色禮物的人群,用信賴和企求的目光凝望著他這位\"救世主\",請求他照顧自己的親人。崔尼蒂離開了:\"他們需要你。\"尼奧立刻接上一句:\"可我需要你。\"(這位\"救世主\"仍然是一個人!)
莫菲斯登臺演講,語氣激昂,萬眾歡呼,錫安在古銅色的皮膚和晶瑩的汗水中扭動,集體的瘋狂四處彌漫。鏡頭推向畫面深處,尼奧和翠尼蒂蜷縮在二人世界中做愛,他還是噩夢連連滿心恐懼——在夢中他失去了自己惟一的愛人,徹底地陷入孤獨。
莫菲斯的角色其實是一位先知,他的使命是預言并幫助\"救世主(彌塞亞)\"的出現。這個角色,類似《圣經》中那個為耶穌施洗的約翰:\"看哪,神的羔羊,除去世人罪孽的。\"
在莫菲斯的引導下,尼奧終于來到了源頭,見到了上帝般的設計師。然而,尼奧在這時仍缺乏上帝賦予的使命感,他在兩扇門之間做了選擇--放棄拯救錫安,放棄當救世主,他要拯救的是自己的愛人。在[基督的最后誘惑]中,我們聽到過同樣的呼聲:\"我要救的是抹大拉,不是人類,不是人世間的王國!\"但是[駭客帝國]又向前邁了一步,設計師告訴尼奧,他與上幾代程序的不同之處在于,感情成為新增的智能因素,被納入程序設計的框架之內——感情一樣有了目的——尼奧的選擇依然是別無選擇。
第三集中,錫安岌岌可危,尼奧無法任由錫安毀滅,他終于確認了自己的使命——作為一段程序,這是他惟一的目的和使命。他要了一艘飛船,奔向機器城,十字架開始搭建了。
史密斯弄瞎了尼奧的眼睛,并狠狠地諷刺道:\"瞎了眼的救世主。\"(我不知道還有沒有比這更悲愴的臺詞);接著,翠尼蒂死了。尼奧終于完全地孤獨。十字架已經高高地聳立在他面前。他與機器城的首腦達成了消滅史密斯的約定。猶如鐵釘刺入耶穌的手腳,尼奧的身體也被機器章魚冰冷的觸手洞穿,高舉,他徹底舍棄了自己的身體——在MATRIX惡戰中失敗,他的身體被史密斯完全占據,猶如耶穌獻出自己的血和肉,救世主的使命必須通過舍棄自己的生命來完成。屬于尼奧的最后一個鏡頭是他平躺著,兩手伸展,緩緩被送向機器城黑暗的深處。尼奧死了,保持著基督在十字架上的姿勢。圣詠高高飄揚。機器烏賊從錫安悄然退卻。
[駭客帝國]最迷人之處是它演繹了西方最本質的文化命題,而方式又是如此現代。古老的基督教思想和新潮的虛擬理論、影像技術、漫畫文化、娛樂工業之間獲得了一個完美無缺的接口?;蛟S這是西方文化,尤其是美國文化最值得羨慕之處——在中國,與傳統文化的聯系和對接已經日益成為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歷史上的中國從來沒有過這樣一個時代,對本民族的文化傳統呈現出如此無知的狀態,并以\"無畏\"的精神、庸俗的想像和商業的借口去褻瀆自己的傳統--我說的是[英雄]之類的電影,以及充斥熒屏、不忍目睹的古裝電視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