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暖]看了有一個星期多了,至今有些畫面在腦海中揮之不去:暗藍天空下秋千架的深色剪影襯著一彎新月;山風里起伏搖擺的蘆葦蕩閃著金銀色的光芒;紛飛細雨中幾處綠色水草,啞巴坐在淺灘之上看著鴨群,很多時候我們記住某些畫面并非僅僅因為它的美好,更重要的原因也許是因為它與我們的記憶和情感息息相關,正如我們和自己生長的環境那般血肉相連、割之不斷。[暖]的動人之處正是在于它以一個離開者的目光凝視那些駐守原地的人們,離開和駐守似乎都因為這十年后的凝視而重新顯示出些許不同來,又或者其實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改變,只是一次發自內心的自我審視。而留給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啞巴在雨中的背影,只能用“一蓑煙雨任平生”這句詩來形容,為這部漂浮著幾屢顧影自憐的電影注入了最底處堅忍而平和的力量。
[暖]的鄉土情懷與[那山那人那狗]是一脈相承的,背靠大山、腳踏大地的鄉人所特有的樸實與厚重似乎已經被城市遠遠拋棄了,但在霍建起充滿感情的鏡頭之下,似乎又使人領悟到真正超越于時代而存在的其實是他們。越是冰冷而現代的都市,也許越是需要這樣一份淳樸的感情滋潤,所以霍建起在日本的受歡迎著實并非偶然。但[暖]并未簡單重復[那山那人那狗],如果說[那山那人那狗]是霍建起對山里人一次溫柔而近乎憐憫的注視,而[暖]卻經歷了一次更為復雜的回顧、對照和近于懺悔之后的重新認識人生。
井河是我們這一代從鄉村走向城市的代表者,作為一個衣錦還鄉者隱約流露的優越感,太多喃喃自語式的回憶和抒情,他的矯情和留戀相互交織的矛盾正是你我身上都無法避免的。[暖]最終沒有落入一個自戀式的追憶,是因為暖對人生的幻想和最終承受的現實之間的巨大落差,和啞巴從始至終的守望。從暖還是個活蹦亂跳的小姑娘起,啞巴對她的捉弄,到最后啞巴激動地讓井河帶走她們母子倆,啞巴的感情無論對于熱切幻想未來的暖,還是這部充滿懷念青春氣息的電影,似乎一直只是一條不被注意的副線,但在結尾突如其來的爆發力終于呈現出他的感情重于千鈞的力量。構成這部電影最堅實底色的,恰恰是井河眼中不無困苦的啞巴和暖長年累月、相依為命的真實生活,對比于之前那空中樓閣一般脆弱而可憐的幻想和承諾,這一餐一飯的安穩度日,卻透露出人生最大的幸福。如果說[那山那人那狗]中盲眼五婆令人心酸的生活,說明當時的霍建起對山里人的生活不自覺地帶有一絲同情和幫助;而[暖]中共同生活的暖和啞巴,他們身上具有的韌性卻鮮明映照出井河的脆弱,使井河重新認識了過去的感情,這番自醒和全新的理解讓人看到霍建起對生活更加從容、平和的態度,這之間的過渡和改變也顯示出一個導演在藝術和人生上永不停止的腳步。
對[暖]的肯定來自于這部影片本身所具備的質量,已經很久沒看到一部讓人如此舒服的國產影片,也算是為這個春寒料峭的時節帶來了幾分難得的暖意。對[暖]的喜歡是因為它的內在有一份觸動人心的情懷,只有當你能夠從容地面對過去,才能坦然地活在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