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敲出師生訴訟

禍起老師“一記敲打”

2003年3月25日上午，湖南省益陽市赫山區石筍鄉中心學校敲響了一陣清脆的上課鈴聲，學生們紛紛趕回教室，許哲先就讀的初一109班接下來將上歷史課。

全班同學坐定后，歷史課老師祝新平夾著教案走進了教室。在領著大家復習了前面學過的知識要點后，祝老師安排學生自習。教室里鴉雀無聲，絕大多數同學都在專注地學習，只聽見翻書的“嘩嘩”聲和筆尖劃過紙張的“唰唰”聲。突然間，課堂里爆出了一陣竊笑，就象是平靜的湖面“嗵”地一聲投進了一粒石子，顯得格外地刺耳。祝老師循著笑聲傳出的方向扭過頭去，他發現許哲先正和鄰桌的同學嘀咕著什么，尚未消退的笑容還蕩漾在臉上，祝老師立刻沉下臉來。他走到許哲先桌前，先是厲聲進行呵斥，然后用彎曲著的手指，狠狠朝許哲先的頭上敲去。教室里靜極了，同學們都睜大眼睛注視著這一切。許哲先的臉霎那間漲成了豬肝色，他雙手環抱著被敲得生痛的頭，驚恐地望著祝老師，淚水奪眶而出。

許哲先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回家的，大腦“嗡嗡”響個不停，一片空白。看到兒子像霜打的茄子一般無精打采，許世昌、劉麗瓊夫婦猜想兒子一定累了，忙去張羅中飯，并沒有往深處想。然而，許哲先忘不了那難堪的一幕。在學校，他就像一名犯下大錯的罪囚，只知道傻楞楞地呆坐桌位上。到了夜里，各種驚恐的影像時常出現在他的夢境里。

在痛苦、憂郁的煎熬中掙扎了20余天后，行將崩潰的許哲先終于抽泣著，將事情的原委告訴了父母。望著兒子無助的目光，許世昌和劉麗瓊決定到學校為兒子討回一個公道。

漫漫求醫路

4月24日，趁著周末，許世昌領著兒子來到了學校。許世昌將兒子被打后遭受的折磨，父母心中的悲憤一五一十向學校領導作了反映。耐心聽完許世昌的訴說，石筍鄉中心學校的領導也十分震驚，但他們不相信，也無法想象，老師的幾記敲打，會給孩子心靈造成如此大的傷害嗎？最后，學校領導表態說：“孩子的病要緊，還是先帶孩子去檢查吧。”

當天，許哲先來到了益陽市第三人民醫院，經過CT掃描，結果顱腦未發現異常。可許世昌放心不下， 5月12日又領著許哲先來到長沙湘雅醫院作了一次磁共振，檢查結果顱腦仍然正常。但回到家里，許哲先還是一個勁兒喊頭痛。5月23日，許世昌只得帶兒子到三人民醫院接受住院治療。每天打點滴，吞服大把的藥丸，許哲先渾身顫栗，心有余悸。望著兒子痛苦的表情，許世昌和劉麗瓊肝腸寸斷。但為了給兒子治好病，他們每天又不得不強裝笑臉哄著兒子，這種矛盾的心理交織在一起，一次又一次地折磨著夫婦倆。每天兩人唯一會做的事就是對著蒼天祈禱，盼著兒子快快好起來。可是當他們送去了一次又一次的希望和期待之后，還給他們的卻是一次又一次的傷心和失望。看著許哲先沒有絲毫好轉的病情，第三人民醫院的醫生也只得建議他們帶孩子到上級醫院進行治療。就這樣，許哲先在三人民醫院渡過痛苦、漫長的15天后出院了。

6月12日至23日，在父母的陪伴下，許哲先又輾轉來到湖南省腦科醫院。住院治療期間，醫院對許哲先的病情進行專家會診，最后診斷為腦外傷綜合癥。8月18日至9月8日，因病情未見緩解，許哲先再次入住湖南省腦科醫院。腦科醫院再次對許哲先的病情進行診斷，確認為腦外傷綜合癥和創傷后應激障礙。

漫漫求醫路，不僅花光了許世昌和劉麗瓊所有的積蓄，而且欠下了大筆的債務，使這個原本并不寬裕的家庭雪上加霜。錢花光了還可以再掙，病一時半會不見好，也可以繼續治療，讓他們最揪心的是，從事發到現在已經過去了近半年，許哲先一直纏綿病榻，輾轉求醫，學業幾近荒廢。為了不耽誤孩子的前程，夫妻倆決定給兒子轉學。待許哲先的病情稍稍平穩一些后，他們將許哲先送到了益陽昌華中學。他們祈愿小哲先在嶄新的環境里能夠走出陰影，開始新的學習和生活。然而殘酷的現實再一次無情地擊碎了他們的夢想。在學校，許哲先依然神思恍惚，渾渾噩噩。萬般無奈，許哲先只得再次休學。

“這是怎么哪！”面對兒子不可預知的未來，許世昌和劉麗瓊叩問蒼天，發出了絕望的吶喊。走投無路之下，他們來到石筍鄉中心學校，要求祝新平老師和學校領導賠償經濟損失，但是他們的請求遭到了拒絕。

對簿公堂

2004年2月23日，怒不可遏的許世昌聘請律師，書寫訴狀，以兒子法定代理人的身份，將益陽市石筍鄉中心學校和歷史課老師祝新平推上了湖南省益陽市赫山區人民法院的被告席，要求兩被告賠償許哲先受傷后的各項經濟損失以及康復治療費、精神撫慰金等共計37593.38元。

3月10日，赫山區人民法院對此案進行公開開庭審理。原告席上，經歷了家庭變故沉重打擊的許世昌顯得比實際年齡蒼老許多，憔悴的臉上布滿了皺紋。他聲音嘶啞地訴說了體罰事件發生后，給原本開朗活潑的兒子帶來的人生逆轉，給原本幸福和美的家庭造成的巨大傷害。說到傷心處，這個五尺男兒禁不住淚流滿面。

被告席上的石筍鄉中心學校委托代理人不甘示弱，他陳述道，學校歷史課老師祝新平在上課期間的行為屬于正常的教學行為。許哲先在事件發生后仍能照常上課。之后，許哲先表現出的創傷后應急障礙，是其自身精神、心理方面的原因以及受其家庭的不正確引導所致。而體罰事件僅是許哲先病情的一個誘因。因此，要說學校承擔責任，那也只應該承擔相應的責任。

祝新平的態度更為強硬，他辯解道，在上課時對不遵守紀律的學生進行適度的體罰，是維護正常的教學秩序的職務行為，況且這種行為與許哲先病情的發生沒有直接的因果關系，對此我不應該承擔民事責任。

法庭上，原被告雙方針尖對鋒芒，互不相讓，展開了一輪又一輪的激烈較量。

因原告許哲先、許世昌父子提出申請，要求對許哲先是否有精神障礙，病情的發生與此次被老師體罰是否具有因果關系進行司法鑒定，所以法庭決定暫時休庭，該案延期審理。

4月14日湖南省腦科醫院司法鑒定中心出具醫學鑒定書。根據被鑒定人許哲先的卷宗調查材料，體格檢查，精神檢查及實驗室檢查；根據精神障礙分類與診斷標準，該院對許哲先的病情診斷為：創傷后應激障礙，該病的發生與2003年3月25日被老師體罰事件有直接關系。

綜合法庭審理查明的情況以及司法鑒定結論，法庭認為，學生上課不遵守課堂紀律，老師可以采取批評教育的適當方式進行制止，但不得體罰。任課老師祝新平為制止許哲先與同學嘻笑，用手指敲擊許哲先頭部致其受傷，侵害了許哲先的身體健康權。老師上課系職務行為，許哲先身體受到傷害造成的經濟損失應由學校承擔全部賠償責任。學校承擔民事責任之后，可以向致害老師追償。湖南省腦科醫院出具的司法鑒定結論合法有效。原告許哲先要求石筍鄉中心學校賠償醫藥費、住院生活補助費、護理費、交通費、住宿費、精神損害撫慰金的訴訟請求，法院予以支持。原告許哲先要求祝新平承擔賠償責任的訴訟請求，法院不予支持。

6月24日，湖南省益陽市赫山區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判決：一、被告石筍鄉中心學校賠償原告許哲先醫藥費、住院生活補助費、護理費、交通費、住宿費、精神損害撫慰金共計25666.18元。二、駁回原告許哲先要求被告祝新平承擔賠償責任的訴訟請求。

一審宣判后，許哲先認為賠償金額太少，隨即向湖南省益陽市中級人民法院提出上訴。2004年11月1日雙方最終達成調解協議：由石筍鄉中心學校一次性補償許哲先35000元，許哲先不再追究石筍鄉中心學校和老師祝新平的法律責任。

一場沸沸揚揚的師生訴訟以人們愿意看到的，也許是一種最好的方式落下了帷幕。然而，此案留給了我們沉重的嘆息。

老師，誰給了你打學生的權利？

近年來，教師體罰學生的新聞報道頻頻見諸報端，體罰帶來的惡果令人震驚。人們不禁要問：老師，誰給了你打學生的權利？作為人類靈魂的工程師，老師，你緣何要向自己的學生頻頻施暴？筆者經過調查，其實這里面蘊涵著很深刻的人文和社會背景。

目前，在我國的一些中小學，特別是一些教學質量好，升學率高的中小學，學生超員現象十分嚴重。一個班動輒70~80人，甚至上百人。頑皮學生的增加，必然增加教育、管理的難度。教師在無可奈何的時候，不得已采取體罰的措施。在他們看來，體罰仍然是管理學生特別是頑皮學生的靈丹妙藥。此外，教師負擔的增重，使他們平常工作的心情也不好，“特別煩的時候，確實想動動手。”一位教師坦言。

一些地方的社會觀念也是導致體罰盛行的重要原因。接受筆者調查采訪的近30名群眾都認為：老師打人本來無可厚非，只是不要打得太重了。令人驚奇的是，沒有一個接受調查的群眾認為教師不能打人。

很多學生也覺得老師打學生理所當然。一位學生說：“師父師父，老師就是父親，有什么不能打呢？他打你，還不是為你好？”這種觀念的極端體現就是，一些家長聽說某位老師管教嚴，打人厲害，特意將孩子送到這位老師任教的學校，點名要進這位老師的班，讓這位老師將自己調皮的孩子“整服整服”。

但一些人也表達了不同的觀點。一位特級教師說，學校不能隨便開除學生，也不能采取體罰等手段。還是要以教育為主。在承認存在學生違紀現象的同時，怎么處罰學生，怎樣實現教育效果的最大化，是個值得探討的問題。

一位律師則認為，我國缺乏對體罰學生的法律規則，是體罰現象反復出現的重要原因。另一方面，學生對教師的暴力行為也逐漸增多，但這些學生暴力也大多沒有被納入法律的視線。正是因為缺乏法律對校園暴力的規制，教師才可能在不知不覺中犯下大錯。

一位在教委工作的教育工作者認為，體罰現象在我國尤其在我國農村廣泛存在，一方面反映教師素質不高，另一方面也是傳統的中國教育思想“嚴師出高徒”的慣性體現。此外，在倡導素質教育的今天，升學率仍是一些地區高懸在教師頭頂的指揮棒，這些也導致了教師體罰學生行為的出現。

然而，教師體罰學生不管出自多么良好的初衷，不管冠以了多少堂而皇之的理由，筆者認為，這都是不能原諒，也不能容忍的。

有人說，教育是人類的自衛行為，但是，以如此野蠻殘暴的方式實施教育，實際上對人類自身毀滅性的傷害。

暴力行為的直接后果就是給承受者造成身心傷害。教師作為教育者通常擁有絕對的權威，他對學生的懲罰常常帶著公正、正義的意味，面對教師的暴力，學生一般不會以同樣的方式進行暴力對抗，而只是恐懼而又絕望地承受。消極地承受暴力比積極抵抗暴力顯然更容易受到傷害。同時，除后果特別嚴重的外，學生受到侮辱和傷害以后，基本上沒有可能通過平等對話、協商、行政調解、訴訟等途徑得到處理和釋放，而是全部轉化成內在的精神壓力。這種精神壓力一般具有兩種走向，一種是演變為由內向外的復仇沖動（包括對施暴者個人和對整個社會的復仇），另一種是對自我心理和身體的巨大摧殘，造成各種各樣的精神疾病和心理障礙。

許多孩子僅僅因為一點輕微的過失，就遭受到成人社會惡劣而又殘暴的懲罰。河南省某縣一小學生張某因上課精力不夠集中，被老師隨手擲來的小竹棍刺中左眼球，經鑒定為七級傷殘。遼寧某縣學生粱某因為作業字跡稍為潦草了一些，右尺橈骨遠端被老師打成骨折。老師、父母和整個成人社會對于孩子是多么冷酷和暴虐，我們實在應該深深反思。

加拿大學者就體罰對孩子將來身心健康產生的影響做了全球最大規模的調查。被體罰的兒童成年后吸毒和酗酒的可能性是正常兒童的兩倍，而且患上焦慮癥、反社會行為傾向和抑郁的幾率大大增加。在偶爾被打的受訪者當中，有21%患上焦慮癥、70%患上抑郁癥、13%酗酒、17%嗜毒。

孩子，當老師掄起巴掌向你煽來時，你要大聲地喊：“老師，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