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禁的戒毒手術

邱少華今年33歲，來自四川。22歲那年他沾染上了毒品，這一戒就是整整的11年，什么辦法都想過了，可是到頭來還是空忙一場。在做戒毒手術之前，邱少華是懷著要么死在手術臺上，要么戒毒成功的決心才簽字的。不過，這次到底能不能通過手術的方式將他大腦中吸毒的欲望殺死，他自己的心里也沒譜。

邱少華知道可以用手術的方式戒毒是今年二月份的事，那個時候他正在云南戒毒所戒毒，看到了一張報紙上有一篇新華社發布的報道，說的就是手術戒毒的事，報紙上說，廣東三九醫院就有這樣的手術，而且已經成功了二十八例，只有一例是失敗的，當時他的心就動了，但是也將信將疑。這事情實在有點像是科幻小說里才有的情節，難道通過一次簡單的手術就可以把自己頭腦中的欲望殺死嗎？就沒有什么后遺癥嗎？畢竟腦袋不是保險柜，想開什么時候都可以開啊。邱少華在半是好奇半是向往的心態下也就把事情擱了下去，但不知道為什么，卻也總是覺得那是他戒毒的最后希望。轉眼到了2004年五月份，他又看到了一張報紙，報紙上說廣東佛山一個吸毒十二年的人通過手術后就把毒戒掉了，這條消息讓屢戒不成的邱少華渾身像通了電一樣激動不己，經過反復的琢磨與權衡后，他終于決定，自己也試一試！

6月2日，邱少華接受了這種手術戒毒的治療方法，根據資料統計，他是接受這種戒毒方法的第99個人。

手術的流程是，他的腦袋被鉗子夾破了頭骨；然后是鉆孔；最后是封洞。

5個月后，11月2日，衛生部發布通知，暫不允許腦科手術用于臨床戒毒治療。

被暫停的戒毒術

衛生部發布的暫不允許腦科手術用于臨床戒毒治療通知發布，引起的連鎖反應不亞于一次地震。首先激烈反對的就是國內首家開展手術戒毒的廣東三九醫院，緊接著，全國大大小小有此類手術的醫院二十余家也都開始涌動起了牢騷與不滿，其實都明白這個通知意味著什么，而如火如荼的手術戒毒被這樣\"一刀切\"似的叫停，也著實是讓人有一些困惑與不解。

手術戒毒前途未卜，最接受不了這個事實的，卻是那些決心要靠這個辦法與毒品一刀兩斷的患者。這個消息對于他們而言，簡直就是晴天霹靂。

11月4日，重慶三峽中心醫院平湖分院門診部就出現了讓人心驚肉跳的一幕，在該院治療的吸毒者蔣月峰，在得知\"醫院已經暫停手術戒毒的臨床服務\"后，絕望得爬上了門診部三樓的窗臺，蔣月峰一邊高喊：\"不給我做手術，我就要跳樓！\"一邊就勢要掙扎著跳下去，幸虧他旁邊的妻子狠命地抱著他，他才沒有真正地跌落下去。

嚷嚷著要跳樓的蔣月峰今年33歲，但是卻已經有了8年的吸毒史，在這8年里，他曾經數十次戒毒，但是每次都很快地復吸了。他曾經幫一家私企的老板開車，在一次吸毒后，因為精神恍惚而將奔馳車撞爛，這讓他愧疚不已，而此次到平湖分院做戒毒手術，也是從那個老板借的錢，按照醫院的安排，在11月3日，蔣月峰就已經做完了前期的藥物脫毒準備工作，原計劃就在這幾天安排做戒毒手術。但這個時候的醫院也已經接到了禁止戒毒手術的通知，所以他的手術只能擱置。

據悉，在暫停令頒發后，很多施行開顱戒毒手術的醫院都遇到了這種狀況。

11月2日，禁令下發的當天，

最先接到通知的廣東三九醫院就首先面對著這樣的尷尬，來自江蘇的趙男一周前接到通知做手術，可是沒想到，趕到醫院后卻被告知手術已經無法再做下去了，抑制不住懊惱的他氣得在醫務臺前來回踱步，\"我從6月份一直等到現在，可是來了你們卻告訴我做不了，你們這不是耍人嗎？\"他一邊大聲地斥責著，一邊憤怒地說，\"我們是在手術叫停之前登記的，不做手術堅決不離開醫院。\"據悉，在11月1日的中午，有很多戒毒者知道手術將要被暫停，于是要求負責戒毒手術的工作人員務必抓緊時間做完手術，結果醫院只能連夜加班到深夜把手術做完。對于這樣趕上了末班車的患者，那些沒有手術的患者管他們叫做\"幸運兒\"。

神奇的一把刀

戒毒手術的效果到底如何？很多人都把它比喻成了\"神奇的一把刀\"，據三九醫院介紹，在他們已經結束的100余例戒毒手術中，只有一例患者復吸。醫院方面認為，這位患者復吸，不是因為手術不成功，而是因為這位患者人格上有缺陷，不懂得拒絕毒友的引誘。他們已經為他去掉了心癮，把他變成了一個正常人，但正常人也會吸毒。復吸，除了生理因素外，還有社會因素，心理因素在內。當這位患者來要求第二次手術時，醫院拒絕了他。三九腦科醫院神經外科副主任，腦部戒毒手術主刀醫生之一的王咸昌醫生說：在進一步的研究還沒有取得初步結果之前，他們不會考慮這種情況。

不過，也有媒體揭了三九醫院的老底，據悉，三九醫院的報告中的數據樣本分別取自\"術后一周\"、\"術后二周\"，屬于短期范疇。而外界所能接觸到的最長病人術后狀態為術后三個月，該病人說，因為其手術效果不錯，所以一直被醫院作為成功病例留在醫院。

盡管外界好奇究竟是怎樣用手術把毒癮切掉的，但是三九的王咸昌副教授在了手術戒毒的原理時，卻也并非諱莫如深，他表示：因為人往往他有一種我們叫正性獎賞行為。就是說他做了一件什么事情以后，感覺到非常愉快的話，在神經系統里面就形成一種反射，就有一種欲望，還想去做它。

所以，手術要破壞的部位，是傳導人類各種欲望的神經環路，或者叫做犒賞環路；破壞不是完全破壞，而是對環路的少部分阻斷；如果是完全摧毀，就會影響甚至摧毀人的正常的欲望。

王咸昌表示：\"我們擔心就是手術以后，雖然他的毒癮戒掉了，但是其他的一些功能受到損害，這也是不能不愿意看到的。因此我們在手術設計的時候，并沒有說在環路的某一點把這個環路這整個阻斷。我們只是在環路的某一層面阻斷它一部分，在另一層面阻斷另一部分，分三四個區域，分別阻斷1/3或者1/4。\"

據悉，世界上最早研究，這種腦部戒毒手術的，是俄羅斯圣彼德堡市的腦科研究所。他們在1999年首次使用這項技術，共給335名吸毒人員，做了腦部戒毒手術。但2002年8月9日英國《衛報》的報道說：因受到患者手術無效，并有副作用的控告，這項技術被俄羅斯政府叫停。

不過，據廣東三九腦科醫院院長，腦部戒毒手術攻關組組長徐德志院長介紹，三九腦科醫院的腦部戒毒手術，是在總結了俄羅斯腦部戒毒技術的基礎上完成的，但手法有所創新，在療效和安全性上，要比俄羅斯高出一籌。

也許是毒品真的是太難戒掉了，也許手術戒毒對于想盡了辦法想要擺脫白魔的人真的是太有誘惑力了，手術戒毒在最近半年內以大躍進之勢蔓延全國，據不完全統計，截至衛生部叫停通知發出之日，全國已有二十余家大小醫院宣布開展戒毒手術，比如湖南省腦科醫院、瀘州醫學院附屬醫院、三峽中心醫院等。也正是這種星火燎原的態勢，讓原本還處于科研項目的手術戒毒被蒙上了一層商業的色彩，也正是這個原因，讓國家衛生部下了暫時禁行的一紙命令。

其實，雖然在報紙和廣告上都大肆宣揚著戒毒手術的神奇，真正手術后的患者卻也反應不一，有的表示，做完了，感覺沒什么不一樣；有的承認手術后還會有想吸的沖動，但比以前能夠控制自己。就像大多數有病亂投醫的人一樣，他們都表示：\"不管怎么樣，總得試一下，試一下還會有希望，如果不去試的話，恐怕連這點希望都沒有了，而唯一擔心的就是怕變成傻子，畢竟腦袋不是隨便動的，如果手術真的失敗了，那也只好聽天由命了。\"

顯然，對于戒毒手術后的效果如何，目前還沒有定論，據參與衛生部關于\"暫停手術戒毒\"專家論證會的有關專家透露，由于腦部戒毒手術需要摧毀人的神經邊緣系統，而神經邊緣系統掌管人的\"食、色\"等人性和欲望，因此戒毒同時是否會改變患者的人性，目前還無法在手術前進行安全性評估。大多數專家認為，開顱戒毒是否會造成其他影響還需要臨床研究，目前須嚴格遵循醫學倫理學原則，對已接受手術的患者進行定期隨訪，用數據對手術戒毒的長遠效果進行評估。倒是大多數的患者，對戒毒抱有著莫大的寄許與希望。

被割去的欲望

據悉，就在衛生部頒布了暫停令以后，仍然有很多的患者把自己希望寄托于手術上在成都軍區總醫院，排上預診號的病人及家屬，大部分還是希望醫院能夠按照事先的承諾施行手術。在病人的強烈要求下，該院只能又安排了兩臺手術。

\"沒辦法，實在是沒辦法。\"

臨上手術臺前的張克險念念自語，干癟的面頰和憔悴地眼神讓他的精神狀態顯得不太好。他今年已經年屆40，可是吸毒史卻長達10多年，沾染的毒品包括海洛因、冰毒、high藥、K粉，其間他也曾經嘗試過無數次的戒毒，但是卻又一次一次的復吸。

為了能夠做手術，張克險兩個月前在該院\"排號\"

\"就算是有危險我也得試一試，總比坐以待斃好！\"他雖然已經知道了 \"衛生部叫停開顱戒毒手術\"的新聞，但他仍堅持要求醫院實施今天的手術。醫生在確定他不曾患傳染病的情況下，與他簽署了包括術后可能引發記憶力減退、腎功能受一定程度影響在內的手術風險協議后，才確定了手術時間。張克險說，對于手術，他不緊張，但是很期待，他甚至要求醫生給他兩針安定，讓他睡得更好，以便更加清醒地施行手術。

張克險說：\"我已經不想再被毒品控制了，聽說開顱以后，就沒有心癮了，我才來吃這個螃蟹。\"

在中國西南地區首次開展該項手術的瀘州醫學院附屬醫院。從今年7月開始戒毒手術以來至今已作了158例的開顱戒毒手術，直到暫停令頒發之后，仍然住著一些作了手術尚未出院的患者及等待\"手術\"的人。住在該院病房的仁超自稱是幸運者，因為他11月2日上下午做完手術后，電視節目中便播出了國家有關部門關于此項手術暫停的消息。他算是搭上\"末班車\"成了該院暫停前的最后一例手術者。

據悉，在衛生部叫停之前，四川有條件和已經開展開顱戒毒手術的僅有成都軍區總醫院和瀘州醫學院附屬醫院，其中，成都軍區總醫院實施手術70例、瀘州實施手術158例。目前，成都軍區總醫院在回訪中發現4例復吸者。而據知情人士透露，200余例手術者中出現了1例\"性亢進\"患者。

對于開顱手術戒毒，目前各家醫院對自家技術都存在一定程度的保密，但據成都軍區總醫院神經外科主治醫生李汛介紹，各家醫院對這一類手術尋找的\"靶點\"基本類似，只在\"靶點\"的處理方式上有所不同。

關于手術的精確度，李汛表示，他認為軍區總醫院的技術已經\"相當成熟\"，靶點的精確度可達到誤差不大于0.5毫米。

李汛說，由于手術某些靶點對于病人的性功能有雙向影響，所以術后，部分病人出現了階段性的性功能減退，但一例病人出現了\"性亢進\"癥狀。據他從病人家屬處得到的反饋表現，該例病人術后一周出現超出常人的性要求，但在持續兩個月后，這種癥狀得到了緩解。

李汛表示，截至目前，該院復吸率不到10%，是非常大的成就，所以他個人認為，這項手術還有推廣必要。

眾說紛紜的華佗神功

日前，川大華西醫院神經外科毛伯鏞教授對爭議頗大的戒毒手術發表自己的看法說：\"戒毒絕不僅僅是一個單純的手術可以解決的，它還涉及到社會、倫理等多方面的問題，作為醫生，我們必須科學理性地看待這個問題，對病人負責，對社會負責。但如果手術戒毒經過驗證確實可行，那應該是一件好事情。\"

而川大華西醫院王偉副教授的也表示：華西醫院沒有開展手術戒毒服務，主要考慮的是這項技術還處于探索研究階段，還不適合大規模的普及和推廣。不過一旦條件成熟，華西醫院也會考慮開展這項手術。

對此，湖南省腦科醫院副院長郭田生卻發表的看法也許讓人嗅到的更多的是開展戒毒手術的醫院本身的愿望，他認為，對手術戒毒\"一刀切\"的做法是不妥的，從該院目前的臨床實踐來看，腦科手術用于戒毒應該說是一種較為成熟的術式，雖然不能評價其遠期療效，但近期療效是非常確切的。郭田生說，目前仍有不少患者在該院排隊等候手術治療，面對叫停令，他們在堅決執行的同時，準備把自己手術戒毒成功的科學數據上報衛生部，表達自己的意見，并爭取今后能實施該項手術。

不過，人們大多關心的卻是這樣的手術到底對病人有什么樣的危害，這也正是衛生部叫停手術戒毒的原因之一，中國科學院院士、北京大學神經科學研究所所長韓濟生就曾經對戒毒者忠告，\"腦手術戒毒不應該是吸毒者求治的最后一個選擇，繼美沙酮之后，丁丙諾啡是一

個新的更有前景的治療藥物；今年十月美國也推出了包括采用中醫\"針刺戒毒\"在內的\"非侵入\"、代價小比較成熟的戒毒方法。如果用這些方法戒毒都失敗，再對大腦進行比較劇烈的干預手段也不晚\"。而廣東三九腦科醫院心理行為醫學科主任，腦部手術戒毒攻關組副組長。教授，主任醫師郭沈昌卻對認為，報紙上看到一些記者講了手術戒毒的副作用，說我們把（患者）這個記憶消除了，實際上不是這樣，病人的記憶力還是好的，他也能回想過去怎么吸毒的；我們解除的是他的心癮，手術以后，跟正常人一樣，不再尋找藥物，不再有這個需求，改變了一種病理性的欲望。

其實，對于現在開顱戒毒手術形勢一片大好的發展態勢，也是三九醫院院長徐德志始料未及的，而這個情形直到暫停令頒布了以后，才算踩出了一腳急剎車。

2004年6月15日，因為開顱戒毒手術引起的爭議越來越大，廣東省衛生廳曾考慮到公安部門的意見，發布內部文件，要求三九醫院等醫療單位立即停止開展腦科手術戒毒臨床服務。三九醫院不服，一個月后向國家衛生部提出申訴，認為\"部分迂腐專家排斥\"、\"競爭同行的打壓\"等原因，致使\"一個利國利民、造福人類的臨床項目被扼殺在搖籃之中\"。

有相關負責人強調，手術戒毒是作為科研項目上馬的，國外腦科手術戒毒一共只有300例左右，一直沒有作為一種固定的戒毒模式推廣。\"中國目前已有500多例手術實踐，即便是科研考慮，也應該足夠階段總結了。\"他還對三九醫院提出了質疑，\"國家有相應的規定，一般科研項目，一年左右就應該結題。而三九醫院，這個科研課題已經持續了三年多，遲遲不予結題。這是為什么？\"其中，最容易引起外界質疑的，是這個科研項目的收費。據調查顯示，全國各地醫院對于戒毒手術的收費不盡相同，從2萬元至4萬元不等，而三九醫院處于比較\"貴\"的行列。這樣的收費，有專家認為幾乎等同于常規醫療項目收費，\"常規醫療項目是允許贏利空間的，而三九醫院的收費則與臨床科研的非贏利甚至補貼病人的原則相悖。\"

也正是因為如此，本來衛生部還沒有注意到事態發展的嚴重性，但是，正是三九醫院的強烈反應，讓衛生部也開始意識到了事件并不是那樣簡單。

8月24日，衛生部召集全國神經外科、神經內科、精神心理醫學倫理等方面的醫學專家，就手術戒毒的安全性召開論證會。參加此次會議的專家---北京功能神經外科研究所所長李勇杰教授在會后透露：\"在三九醫院回避的情況下，專家們進行了爭論，最終達成一致意見，鑒于戒毒手術遠期效果尚未得到確認，且手術中對于大腦部分組織的毀損，是否會導致大腦其他功能的減退或喪失也缺乏有力證明，建議審慎對待，把手術戒毒列為醫學研究項目，加強規范和引導。\"

11月2日，經過衛生部科教司等部門及辦公廳共同簽署的通知文件正式下發。專家論證會上的規范建議，變成了暫時叫停。情勢急轉直下，手術戒毒推廣的躍進之勢頓時遭遇撲面寒流。而對于它的爭議，人們似乎也一直都在探討不休。比如有人就曾經這樣發問：\"如果將病人吸毒比作小偷犯罪，我們是建議勞動改造，還是武斷地把手給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