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息危言

對于經濟學家楊帆，有的人說他很\"變態\"，總是會唱衰中國的經發展態勢，并且每每都要在經濟一片繁榮，社會穩定發展之際故作驚人之語，實在是讓人詫異；有的人卻說他很\"勇敢\"，面對著掌握著話語權的經濟學權威，他更像是塞萬提斯筆下的那個堂吉訶德，不顧一切地做頑強的抗爭，為社會底層的老百姓利益做著爭取；但楊帆卻說自己只是一個普通人，穿的不出奇，長的也不帥，唯一的優點就是有啥說啥。

他說中國經濟過熱，而樓市危機則如海灘沙堡。他說中國經濟危機如海上冰山，埋在下面的永遠比你能看到的上面的多。

這就是楊帆，一位說起話來京味兒十足的經濟學家，一位自稱為非主流的經濟學家，一位對中國經濟前景抱著悲觀態度，但是卻又并不是因此而徘徊于憂思之間經濟學家--他說凡事都有解決的途徑與辦法，為此也常常伏筆案頭，寫出一篇又一篇關于經濟研究的文章。

作為一個學者，他在經濟學領域之外更多打交道的，也許就是紙和筆。已經發表論文上千篇，著作15本，總字數超過1000萬字的數字，讓誰聽起來都會不免有一些砸舌。根據有關統計，楊帆發表文章的數量和被轉載的數量，在經濟學家中居全國第一。有人曾經如此比喻：\"這位年輕而富有勇氣的經濟學家，正在用他的文字，在中國封閉的經濟學領域殺開一條血路……\"。

這就是他的簡歷：

1951年生于北京。1984年畢業于吉林大學日本經濟研究所，獲得世界經濟碩士學位。

1985－1989年在深圳和天津開發區從事對外開放的研究工作，任天津開發區研究所所長。

1989－1993年在國家物價局涉外價格司任進出口處副處長，負責外貿和匯率管理工作。

1994年調入中國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宏觀室工作。1999年入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讀在職博士，1999年獲經濟學博士。

在一步一個腳印的走過之后，現在的他是中國政法大學商學院教授。

《社會觀察》：你自稱是\"非主流經濟學家\"，你用大量的文字與觀點闡述著你的經濟主張以及你對國內的\"新自由主義經濟學家\"的一些看法。請問你是如何給自己的身份定位的，與\"新自由主義經濟學家\"相比，你是怎樣自我認同自己的\"非主流\"地位的？

楊帆：我常常說自己是一個\"實踐派學者\"、\"草根學者\"，因為我的生長環境影響到我的觀點和立場，我在1994年的時候提出\"超越左右翼\"，2000年的時候提出\"非主流\"的概念，這都是為了跳出理論界所謂的\"自由主義與新左派之爭\"而作的。直到2004年，\"非主流\"這個說法在國有企業改革的爭論中開始被社會廣泛接受。期間我也一直都是以\"非主流\"的身份來發表自己對問題的看法的。

其實，我的個性就是說真話，有時候也會因為觀點上的沖突而對一些人直言不諱。這種個性很容易得罪人，而且現在中國的主流經濟學家們大多信奉的是\"新自由主義經濟\"他們有很強烈的排他性，而他們維護的也往往是一部分人的利益，當然，那絕對不是大多數人的利益。而我就是要為那些大多數人說說話，從上個世紀的90年代開始，中國的官方語言與學術語言就越來越諱莫如深，越來越不能反映中國的現實狀況，也越來越不能反映老百姓的利益與呼聲，這樣也就造成了老百姓對很多經濟學問題上的迷惑與盲從。我想，自從我拿起筆的那一刻，我就給自己下了一個定義，那就是一定要在內容上說真話，說一針見血的大實話，在形式上也更趨于通俗化。可以說，我從來不借用經濟學家的身份來指點山河的，相反，我更能踏踏實實地說一些老百姓聽得懂的東西。

《社會觀察》：既然你將時下的許多主流經濟學家都歸為新自由主義者，那么請問什么是\"新自由主義經濟學家\"？你是怎樣界定這一概念的？

楊帆：在這里我需要提出一點，所謂的自由主義一般理論其實和我所說的\"新自由主義\"并不相同，它是一種政治哲學上的理念，其基本精神是反對專制，提倡個人主義和民主自由。而它所需要的某些前提在中國根本就找不到。比如中國就沒有西方的那套以基督教為根底的個人主義，也沒有民主法制的經濟自由，因此，如果盲目的去學習，只能導致自己的發展產生危機。而經濟自由主義是一般自由主義的一個經濟分支。作為經濟學理論有一定科學性，它所研究的是如何通過市場機制，調動人對于利益的追求，拉動需求，提高經濟效率。80年代初，中國深受30年社會主義計劃經濟之苦，特別是深受10年文化大革命之害，急于尋求新路，自由主義也就因此嶄露頭角。

不過在中國的\"新自由主義\"卻有著和自由主義完全不同的性質，我認為它的內核實際上是\"新古典主義\"和\"制度學派\"經濟學理論包裝起來的西方意識形態，這是一種對自由主義外衣的借用，而實質上是西方文明壓制其它文明，制造思想控制的一種信仰。因為它往往用\"自由與人權\"為幌子，又有\"經濟學\"作為偽裝，所以有很大的欺騙性。可以說，多年來西化教育宣傳和美國文化的吸引力，是新自由主義能夠在中國取得\"主流\"地位的主要原因。

但是值得注意的是，這些人在中國的經濟學領域卻很有市場，也很有說服力與影響決策的能力，因此無論那些所謂的新自由主義引起了多少經濟與社會危機，總是能夠得到政策上以及宏觀調控的補救。其實，最大根源是既得利益集團，正在利用國有企業改革的機會，準備大規模侵吞國有資產，走向買辦化，所以他們的危害性也很大。

《社會觀察》：不過中國經濟持續高速增長已經有一定的年頭，既然你談到了\"新自由主義\"的危害，那么能否以非主流經濟學家的身份談談這種經濟高速增長的趨勢會不會持續下去？另外，你對中國銀行近期的加息有什么看法？這次加息是中國9年來第一次加息，也是中國較為成熟的市場條件下第一次加息，那么加息的目的是什么？

楊帆：加息的目的主要是為了控制通貨膨脹，控制經濟過熱。從近期看，美國也已經把自己的利率提高了，全世界美元低利率的時代結束了，因此全球金融市場應聲下挫。美國道指跌破一萬點關口，亞太地區多個國家同時爆發小型股災。當然，也有分析人士指出，在美國即將加息的陰影籠罩下，幾乎全球各地都有加息傾向。可以看出，近兩三年，美國聯邦儲備局為了對付通縮和經濟衰退，將聯邦基金利率調至一厘的歷史性低水平，銀行息率似有若無，低息逼迫資金大量流入房地產和股市；美國企業和消費者在低息環境下累積了龐大的債務，美國房地產價格亦連續數年上升。在資金泛濫下，美國經濟不僅強勁反彈，更有過熱之虞。另一方面，中國經濟亦已過熱。眼下，無論是美國還是中國，經濟都需要進入冷卻階段。所以在美國采取必要的手段進行加息后，中國也勢必用加息來繼續盯緊，這也屬于經濟學上的一個規律，對于中國來說，去年的經濟發展過熱，官方公布的數字是去年增長百分之九，實際上估計不止這個數字，可能會達到百分之十一以上。當然，這也是我個人的一個估算，因為能源消耗太高，能源消耗增長過快，所以如果沒有百分之十一的增長，不可能消耗那么多能源。

今年中央政府進行了大比重宏觀調控，但今年的經濟依然達到了增長百分之九點五，而中央計劃控制在百分之七的目標，從現在來看恐怕已經很難達到。我估計到2005年可能會達到百分之九或者八。而根據我們的計算，中國經濟潛在增長率就是百分之九左右，所以去年超過了預算，這樣必然造成了物價往上漲，物價上漲也是分兩個階段漲的，第一個階段是根據經濟上漲，生產資料的成本過高，特別是以鋼材、有色金屬等為生產資料代表。鋼材水泥等被房地產帶動的生產資料，也漲到了很高的價位。一般來說，通貨膨脹會在第二年或第三年轉移到成本推動，所以去年屬于需求拉動，今年就轉移到了成本推動方面來，其表現為以糧食為中心和水電煤氣等服務價格的上漲，這些都是屬于成本推動型的，物價也因此上漲。中央政府想在今年控制住這股勢頭，應該說還是比較困難的。這樣，就會推動明年的物價繼續上漲，主要是居民消費價格，就不是生產資料價格了，這屬于經濟學上的發展規律，也沒有什么好奇怪的。所以今年生產資料價格有所下降，而居民消費指數卻已經達到了百分之五。這已經是一個限度了，明年還得增高，它有翹尾因素，我估計明年會超過百分之六。但是如果不能控制在百分之十的話，那么就會出現一些問題，所以中央要加息，但是在提高利率的同時，卻又并沒有緊縮貨幣，在貨幣發行數量方面還有所放款，這主要是宏觀調控搞得太急，怕打擊了民營企業，所以現在的經濟沒有太收縮。我估計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利率還要再加幾次，今年的十二月就要加一次，到了明年的上半年，還會繼續加息，但是這種策略對消費物價指數沒有什么效果，它主要是表明了國家限制投資的一種信號。

《社會觀察》：你剛剛提到了，中央在加息的同時也照顧到了民營企業的利益，那么加息會具體都對哪些行業產生影響呢？為什么會造成影響？

楊帆：主要的問題就是加息會打擊房地產，要促使房地產泡沫破滅，其實房地產泡沫已經很高了，很多人不相信它會破滅，但是從經濟學的角度上看，它肯定是要破滅的，隨著加息它就會降，并且會連續的下來。加息房價會下跌，這是市場的基本邏輯，也是一種趨勢。很簡單，利率一變化，處于最低利率時期的利率水平必然會進入上升周期，而且對于10年、20年甚至30年的貸款來說，利息上升更是毫無疑問的。既然利率會進入上升周期，那么民眾購房會考慮這種利率風險，購房需求也會下降，而需求下降，房價自然下跌，只不過不會立即表現出來。我預計明年或者后年，房地產業會出現比較大的危機，如果處理不當的話，甚至有崩盤的危險。

《社會觀察》：過去5年，我國房地產開發投資增長直接和間接拉動 G DP增長每年保持在2個百分點左右，所以有一種說法是，房地產是中國經濟發展的支柱，如果房地產業真的如您所說的那樣產生危機的話，是否會影響到中國的經濟發展？

楊帆：其實到目前為止，北京最大的產業仍是工業，在全部經濟總量中占三成左右的經濟份額，今年以來該市工業又以百分之二十二的速度增長。而在占北京六成經濟總量的第三產業中，前四位亦未出現房地產業的\"蹤影\"。另外，任何泡沫都不會長久地存在下去，它們對經濟的發展有弊無利，房地產泡沫會像股市、汽車等泡沫一樣破滅。破滅之后將連帶股市進一步下跌，并且影響銀行，對銀行的經營狀況會是一個很大的拖累。經濟就會受到極大的影響。因為，目前房地產開發商的資金主要依賴銀行貸款，一旦市場逆轉，銀行不良資產將大量增加。而且從目前情況看，商業銀行識別、衡量、監測和控制房地產開發貸款風險和個人住房貸款風險的手段和能力明顯不足。

《社會觀察》：那么，你是根據什么來推斷中國房地產市場現在存在泡沫危機的呢？

楊帆：房產泡沫的第一個標志是我國房地產以25%以上的高發展速度持續增長5年后，按照其固有周期必然調整，但由于以下因素這個調整周期延長了：北京奧運會造成的建設高潮，加入WTO和開放國內市場刺激外商投資，人民幣升值預期刺激國際投機資本進入，在以上海為中心的長江三角洲產生資本聚集效應，國內投機資本炒作房價，既得利益集團有意維持泡沫等等，其惡果是維持時間越長，泡沫越大，損失越大。

第二個標志是房地產價格一路飆升，遠遠超過收入房價比。收入房價比的合理水平是5∶1，但上海、北京、廣州為8.7∶1、12.4∶1、10.1∶1，全國平均7.8∶1。

第三個標志是把住宅作為投資品。許多購房者是出于投資或者投機，更大數量的居民購買新房以后把舊房出租，以房租支付新房貸款，其實這也是投資行為。可一旦房地產泡沫破裂房價開始下降，給這些投資行為帶來的損失就會一發不可收拾。

第四個標志是房地產貸款超常增長。我國80%的土地購置和房地產開發資金來自銀行信貸。商業銀行參與了房地產開發全過程，承受了房地產市場運行中各個環節的風險。房地產貸款額這幾年來成倍增長。不少消費者只認首付比例低，對于自己未來收入的預期或者過于樂觀，或者沒有認真考慮還款，于是購置住房的面積不斷擴大。如果系統性風險出現，消費者只能延期還貸，全部風險將轉移到銀行。銀行最怕呆賬，我國商業銀行大約有25%的呆賬，經過這次房地產泡沫洗劫，可能到40%。

第五個標志是空置率的提高。空置面積比近3年竣工面積之和稱為空置率，國際標準是10%。截至2004年4月末，我國空置一年以上的商品房面積為5529萬平方米，空置率為57.6%。

第六個標志是炒賣地皮。不少地方在征地拆遷方面出現了對居民個人財產野蠻非法的剝奪，這是權力資本化和權力承包最為野蠻的方式。由此產生的超額利潤就是房地產泡沫的根源。之所以說房地產泡沫必定破滅，因為最長也就是維持到城市土地賣完，或者耕地不足以生產足夠的糧食的時候。實際上還維持不到那時候，因為房地產商已囤積的低價土地一旦集中投入，或者銀行一旦收緊信貸，就會擊穿泡沫。

《社會觀察》：這些泡沫又是怎樣產生的呢？

楊帆：造成房地產泡沫的因素主要有：一是地價泡沫。土地由于其稀缺性和市場需求的無限性拉動及炒作，土地價格出現虛漲，虛漲的部分就是泡沫。二是房價泡沫。房價中的地價泡沫、房地產投機和炒作所哄抬的價格部分、開發商正常期望值以上的期望值等，組成了房價泡沫。三是商品房供求泡沫。商品房供大于求，超過部分的供給增長則為虛漲，構成商品房供求泡沫。四是房地產投資泡沫。因我國房地產投資持續高速增長，空置商品房增加、大量資金沉淀等，使房地產企業還貸、還債困難，導致了房地產投資泡沫的產生。

更加不穩定的因素還在于，一部分住宅不是最終消費品，而是投資品。許多有錢人購買多處豪華住宅，只是為了等待增值以后出售。更大數量的居民購買新房以后把舊房出租，以房租支付新房貸款，也是投資行為。一旦房地產泡沫破裂開始降價，就會一發不可收拾。如果五星級飯店降價到四星級的水平，那么四星級將被迫降到三星級的水平，三星級降到二星級。在邊際水平上降價將導致總體性降價。

各地方政府也有責任，他們總是在借宏觀調控的機會控制土地供應。中央在去年說房地產過熱，這樣各地方政府通過宏觀調控就應該降房價，把房價降下來，通過增加廉價土地供應和便宜的房子，結果，宏觀調控的時候他卻采取了限制土地供應的辦法，結果，房價又漲了百分之二十。這樣明年銀行肯定會收縮貸款。這和香港的經濟危機時所面臨的窘境差不多。現在房地產商也大多保持著樂觀的態度，因為在宏觀調控下，小房地產商大多被鏟平，而接下來的，就越來越符合他們的利益。泡沫也就越來越多。可以說，是房地產商和經銷商的壟斷利益支撐著房地產開發的泡沫。

《社會觀察》：那么你認為在當前這種局勢之下，中國政府應該采取怎樣的手段來有效避免即將面臨的危機呢？

楊帆：如果說將人民幣升值的話，房地產泡沫破滅的可能還會慢一點，這樣中國的經濟還能夠穩定發展幾年，人民幣升值，說明它的購買力強了，所以，國內的物價會下跌，這就說通貨緊縮會繼續。中國人用人民幣無論是購買進口產品，還是國產產品，都是更便宜了，不是更貴了，只是說外國人購買中國的出口產品要多付一些錢。那么，他們應該不應該多付呢？他們應該多付，而且這并不會減少多少出口，因為中國的出口產品是勞動密集型的多，生活必須品多，價格彈性低，就是說漲一點，漲個百分之十、二十，對外國人也不算什么，他們還是會照樣支付。而且中國的出口商提了價，即使少賣一些產品，但是出口額也不會減少。我們不是說了很多年中國產品在國際上自相殺價競爭嗎，這實際是一種國民財富外流，現在把價格提高一些，財富外流不是就少了嗎？我想，沒必要把人民幣升值對出口的影響估計那么嚴重，可能對出口數量有影響，但是對出口總額還是會增加的，特別是會促進中國出口產品的升級換代，這才是真正應該發展的道路。當然，我們不會像日本那樣升值，幾年之內升百分之十到十五，我認為不會影響多少出口。另外一方面是要限制進口，這倒是一個重大的理論和政策問題，人民幣升值了，關稅又降低了，中國人是不是會大量進口奢侈消費品，在市場經濟下肯定是這樣的，我倒希望利用這個升值的時期，由國家主導，多進口一些石油和戰略資源、高技術、先進設備等等。我認為如果升值的話，也最少需要三年的時間，這三年人民幣至少要升值到百分之二十，如果這樣的話，中國經濟可能還會保持一個比較高的速度發展，但是物價不會太高，主要是進口資源這一部分可以便宜下來，但是國內糧食是無論如何不能便宜下來。

不過中央周小川對人民幣升值一直持有謹慎態度，他們是想要進行自由兌換，但是在我們看來，自由兌換卻是比較危險的，至少在五年之內不能觸及這個問題，應該是在管制資本的前提下將人民幣升值，而利率則用不著升，但是他們卻用了一個相反的方法，現在中央的政策是跟著美元提利率，在匯率上盯死美元，同時他們促進利率還有一個想法就是促進利率市場化。市場化的想法還是可取的，但是這還不能解決實質問題，受經濟自由主義的影響還是太大了。他們的理論都是\"新自由主義\"的，這也是他們所固有的一個觀念，在這樣的情況下，我擔心經濟會走到停滯膨脹時期。

經濟低迷，但是物價下不來，這就叫停滯膨脹，所以情況很不好，這一點有很多房地產開發商可能還是沒有意識到，也就造成了盲目樂觀。在中國，收入和房價之比是4倍，在中國已經是很高了，在這種情況之下，我認為應該把人民幣升值，應該是動匯率，而不是提利率。

《社會觀察》：被譽為\"歐元之父\"的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蒙代爾教授近日在第五屆高交會的專家論壇上指出：\"人民幣匯率保持不變有助于世界金融穩定\"。觀點正好和你相反，你是怎樣看待這種觀點的？

楊帆：蒙代爾對歐元的研究頗深，但是還是不太懂當前中國所面臨的情況。問題不在于固定還是浮動，他是主張固定匯率反對浮動匯率的，這有他一定的道理，但中國目前所面臨的不是匯率浮動的問題而是匯率水平太低，應該升值的問題，所以中國有一些\"經濟自由派\"的學者主張把人民幣的匯率浮動，但是浮動還是面對一些壓力，所以其目的還是以浮動的辦法升值，浮動不起來就是因為國家干預的結果，其實是長期的國家干預把人民幣的水平壓低了，所以只要一放松，它就只能往上升，是浮動不起來的。蒙代爾這是脫離了人民幣的水平談機制。

《社會觀察》：很多人認為中國政府這一次選擇加息的時機非常突然，你是怎么看待中國政府選擇這個時機加息的？

楊帆：周小川想學格林斯潘按照物價指數來調整利率，想把利率水平和物價掛鉤，但是這個辦法在中國不一定行得通，因為中國的物價水平是消費物價水平，和生產與出口都沒有直接的關系，所以消費物價指數漲了以后，提高利息率也是緩解不了物價問題。

《社會觀察》：對中國當前的經濟走勢你似乎并不看好，那么你對當前的中國所面臨的股市危機是怎樣看的？

楊帆：按照當前的股市的行情來看，我的觀點是國有股流通應該按凈資產定價。上市價格太高，原本１元／股的股票，上市之后平均就變為６塊錢了，這是多拿了股民的錢。溢價部分記帳記到上市公司國有股凈資產里去了，這就算國有股了。

中國股市最特殊之處，就是存在不能流通的國有股。按照國際慣例，平均創業利潤應該是20%。但是中國股市通過一級市場高溢價發行，股民購買1股股票的平均價格是9元，加上以后的配股，10年以來有7000萬股民的產權被劃到了國有資產賬下，國有每股1元的凈資產也因此提高到3元。這是一種為國有企業圈錢的機制，而不是一般性的融資機制。

在這種機制背后，掩蓋著產權問題。股民以高溢價所購買的股權，有一部分被劃入國有資產。股民們之所以能夠容忍，是因為國有股產權不能流通，沒有交易的產權沒有實際意義，在法律上屬于誰都無所謂。但國有股減持是政府以國有資產與股民交易，產權屬于誰就有了實際意義，并且在流通價格中反映出來。按照市場價格減持，等于完全不承認股民的實際產權，流通股價格下跌一半的損失政府不給補償，股民當然要撤資離場。

國家的政策是一直忽略了這些中小投資者，所以造成了現在的情況。

落實國九條的政策。核心就是把國有股統一政策分散出去，統一政策就是實現全流通，實現全流通就是把三分之一的股票，按照凈資產的百分之五十優先配送給流通股的股東。這樣股市興許還會有回旋余地。

《社會觀察》：你認為當前股市面臨的最大危機是什么？

楊帆：由于監管不力，股市已經成了少數人圈錢的游戲場，所以我認為當前最重要的是政府要取信于民，恢復信心，因此宣傳十分重要。傳媒應該多反映中小股民、民族資本和國家利益。

股市下跌會暴露問題，談制度改革離不開具體的環境。打壓股市以進行整頓直接影響企業效益，導致股市基本單位經濟指標惡化，形成惡性循環。因此國內股市的整頓應該是逐步\"換血\"，通過淘汰不良公司以達到市場穩定發展。在國有股減持從實施到暫停再到停止這段時間，另外，國有股減持是不應該強調所謂的\"接軌\"的，但既然已經說了\"接軌\"，那么現在就應該以接軌為方向。接軌的主要內容是全流通，而實現這個目標最好的方式應該是拿出50％的減持份額以每股一、二角的價格返還給股民。另一部分則劃撥給社保基金。通過社保基金以市場價在市場逐步減持。

其實，包括國有股減持等在內的一系列問題都可以在股市上解決。例如軍工企業改革、國有商業銀行的改革，都可以在股市上加以解決。管理層可以利用股市解決諸多利用傳統方式難以解決的問題。這都需要管理層的決心和創造性的思維。

《社會觀察》：那么你認為將來將影響中國經濟發展的最重要隱患將是什么？

楊帆：關鍵還是房地產，我很早就提出過經濟過熱的深層次原因是房地產業的無節制的畸形發展造成的，這樣就導致了泡沫過多，但許多經濟學家并不承認有房地產泡沫，理由是：中國人口這么多，土地這么少，對住宅的需求這么大，地價當然會持續上升，怎么會暴跌呢？

那么我們就來舉個例子，日本土地比中國更緊張，為什么也有房地產泡沫破裂？十幾年了，經濟仍一蹶不振。有沒有經濟泡沫，要看供應是否超過有購買力的需求，而不是絕對需求。否則怎么會有生產過剩危機？為什么要把牛奶倒入大海，而不是低價銷售？因為市場經濟的最高原則是利潤，而不是滿足人民需要。為了保持壟斷高價，市場經濟需要經常毀滅一部分過剩生產力。這種過剩當然是相對過剩而不是絕對過剩。

按照絕對需要，中國再過５０年也沒有泡沫。我國城市住宅建筑面積６０億平方米，４億居民人均住宅面積２０平方米，需增２０億平方米，一般不到人均５０平方米就不會停下來，城市人口還要增加。每年新增建筑面積４億平方米，那不是要蓋５０年？直到城鎮住宅面積達到１５０億平方米為止。

問題在于相對購買力。中國房地產價格過高，數量過剩，一是由于房地產商追求高額利潤，大蓋豪華住宅、寫字樓；二是政府追求豪華辦公樓，其購買者都不是真正的居民；三是供應方面的問題，中間環節炒高地皮，層層回扣，腐敗嚴重，成本自然高昂。

特別是3年中消費信貸支持的居民住宅大量發展， 消費信貸幾乎占３年以來購房款的一半，利率高達５％，比美國還高。利率太高，貸款買房子的就只能是不想還款的人，想還的就不貸款了，因為根本上是還不起的。目前大部分中國人是盲目貸款、超額貸款。２５歲結婚，都是一次到位要１００平方米的房子，至于能否償還，并沒有認真考慮，這就是追求享受，不負責任的新生一代。他們的預期收入，是根據新自由主義鼓吹盲目樂觀的\"高增長高收入高消費\"模式的一種夢想。一旦經濟增長不能維持，大部分人就難以償還貸款。房子給了銀行，銀行就變成房地產公司的銷售部，同樣賣不出去。

消費信貸最怕系統風險，而中國的確有系統風險，負責任的政府在此階段就不宜大量放貸，尤其是首付款太低，引導居民特別是年輕人超前高檔消費，使他們的負債長期超過收入水平。到時候大家都還不起，只好延期，危機就集中到了銀行。

另外，房地產公司會倒閉，但經營者的私利卻可以保證，他們的利益并不像人們所想與企業發展一致。在市場經濟規則極不完善的條件下，經營各環節都有非法回扣，這是經營者收入的主要來源。至于房子賣不出去，最終風險由銀行承擔，受損失的是存款居民。

《社會觀察》：那么在房地產泡沫中是否也被商業銀行推波助瀾了呢？

楊帆：當房地產業泡沫處于上升時期，對商業銀行來說，房地產信貸的確是一種\"優良資產\"。不良貸款比例本來就過高的商業銀行，正好利用房地產信貸降低此比例。因此，拼命地向房地產業放貸。這樣的結果，使得商業銀行與房地產商構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利益共同體”，處在“同一條船上”。

銀行最怕呆帳。如果一個銀行運用１００億資金，它依靠吃利率差而盈利，假設１年一個百分點，利潤是１億。出現一個百分點的呆帳，就消耗１年利潤。我國商業銀行大約有２５％的呆帳，經過這次房地產泡沫洗劫，可能達到４０％，就是說將吃掉正常經營４０年的利潤。現在之所以沒有發生居民擠兌存款，是因為中國儲蓄率非常高，掩蓋了呆帳。更大一次危機在２００６年以后，外資銀行分流國內銀行儲蓄。如果再有什么風吹草動，影響居民信心造成擠兌，外商撤資，到那個時候，就不僅是商業銀行危機，而是全國總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