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虐俘事件和美國人質斬首事件顯示,即便在21世紀,人類社會也會滑向野蠻的思維和行動,這與“發展”水平無關
伊拉克戰爭的后果之一,是再次將“文明”和“野蠻”國家間的界線有多么虛假暴露無余。令人毛骨悚然的美國人質斬首事件表明:野蠻的影子隨處可見。但阿布格萊布虐俘事件顯示,美國也可以像它所認為的“野蠻”國家一樣原始野蠻。多數時候,伊境內的野蠻行為沒有記載,比如美國坦克潮水般地涌入伊拉克居民區,以鎮壓“叛亂分子”的名義殺死幾十條無辜的生命。
在特定條件下,任何社會都可能墮入原始野蠻的深淵。很多歷史學家認為,他們不知道為什么希特勒統治下的德國社會會變得特別邪惡。一些人把原因歸罪為一戰的戰敗令德國陷入動蕩,還有1920年代的惡性通脹、1930年代的大蕭條,否則德國不會如此。但另一些事實恰恰相反,20世紀早期,德國是全球最富有的國家之一,有著令人艷羨的教育水平和科技實力。Hannah Arendt談論“邪惡的普遍性”而非特殊性時,似乎更為接近事實的真相。
在我看來,墮入野蠻似乎有兩個共同特征。首先是人們冷酷無情地將世界劃分為“我們”和“他們”,再將“他們”妖魔化為非人類狀態。這種區別的形成,可能由于他們增強了組織內部的凝聚力,并培植對外仇恨借以促進內部團結。
對“他人”的仇恨和暴力,在“威脅論”帶來的恐懼之下往往展現得淋漓盡致:這是人類的生存反應使然。一般在經濟危機期間,或局部暴力失控時,人們會墮入野蠻。恐懼促使組織聯合,并可能以打擊對手的方式進行自衛。
上述模式在1990年代的南斯拉夫戰爭中表現得淋漓盡致。嚴重的經濟危機中,多多少少曾和平共處的種族陷入了內戰的泥潭。與此相似,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人在相互恐懼中悲劇性地上演了野蠻暴行,給雙方陣營中的極端主義者創造了生存的土壤。以巴任何一方的潰敗都毫無榮譽可言。擁有超級強大軍力的以色列本能也本應做出比定居點占領西岸更為明智的政治決策。
美國人對阿布格萊布虐俘一幕的反應,以及緊隨其后的幾名美國人質被野蠻斬首,清楚地顯示了人們眼中的文明國家通往野蠻之路。今年5月,《紐約時報》對美國中心地帶伊利諾斯州奧斯威戈市的讀者進行了民意測驗。一位退休的商人說:“把他們都殺光,把他們從地球表面清除出去。”納粹領導人也不會有甚于此了。
一位拖車司機說斬首“不過肯定了我以前的想法。我們還不夠狠,我們必須這么做。我們應該直接打擊敵人,未達勝利絕不撤兵。”第三位被調查者回答也很近似。“虐俘事件令人憤慨,我當然不贊同,但這更無法容忍,”她指的是恐怖分子對美國士兵的斬首,“它告訴我不能讓這樣的罪惡生根,必須立刻毫不猶豫地回擊,否則就永遠不能將其撲滅。”
野蠻思維很容易產生,右翼分子又火上澆油。正如Rush Limbaugh在電臺欄目中所說:“他們才是非正義的。他們才是危險分子。他們才是劣等人類。他們才是人渣,美國沒有錯,我們的士兵和看守也沒有錯。”
我沒有說美國比其他國家更邪惡。我想說的是即便在21世紀,人類社會也會滑向野蠻的思維和行動,這與“發展”水平無關。
任何國家在道德上高人一等、或被莊嚴地推舉為國家領袖的想法都是危險的。一旦我們意識到世界各國面臨這種暴力墮落時的脆弱,國際法和聯合國那樣的國際機構就變得更為重要。盡管美國一再申請,聯合國還是成功抵制了來自美國的強大壓力,沒有寬恕對伊戰爭。現在我們知道,美國污蔑伊拉克擁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借口根本不成立。聯合國的程序功效卓著,是美國的政策令人失望。
阿布格萊布事件強調了為什么像《日內瓦公約》這樣規定如何對待戰俘的國際準則如此重要——凌駕于法律之上的美國允許自己向野蠻行為屈服。與之相似,上述事件還證明了為什么新成立的國際犯罪法庭(ICC)如此重要。美國對國際犯罪法庭的管轄權提出了強烈抗議,但阿布格萊布的美國虐俘事件表明:美國為什么需要國際法的管轄。
美國對伊發動的戰爭是災難性的,但要讓最強大的國家也服從國際法的教訓,也許可以算作這場戰爭的好處之一。如果這個教訓能夠汲取,世界就會變得更加安全。未來的日子里,美國自身也會更加安全,這種安全部分來自于美國不再會由于自身失去理智的恐懼和對世界事務的錯誤理解,而發動一場暴力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