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約翰·福特是樂觀主義者,我是悲觀主義者。福特電影中一個人打開窗戶,他們看到的是希望的地平線,而我的電影中,你會擔心是否一顆子彈會打中你的眼眉。”
——塞爾喬·萊昂內
就像中國武俠的“江湖”,塞爾喬·萊昂內的電影疆土是一個沒有法律控制,沒有明確的邪惡之分,只有江湖規(guī)矩,以武力、決斗、復仇解決成敗的世界,橫行其中的是獨行俠客、綠林好漢和殘暴匪徒,它充滿暴力,但同時也充滿傳奇。
“好看”是塞爾喬·萊昂內電影的最大特點之一,是先制造沖突,情感的,事件的,各種沖突堆積成一個高潮。然后再制造氣氛,緊張,肅殺。用氣氛來烘托動作的刺激。近乎玄妙,一招定乾坤。
我們今天所津津樂道的“靜態(tài)暴力美學”,如北野武的[花火],昆汀的[落水狗],杜琪峰的[槍火]、[PTU],或者寫武俠小說的古龍(據說古大俠最愛萊昂內的電影),他們的創(chuàng)作根源,其實都來自萊昂內的電影。
鏢客三部曲
西部電影被稱為美國的國家電影神話,在上世紀50年代風靡一時,到了60年代,美國西部片已經到了強弩之末,1960年的大制作[邊城英烈傳](Alamo)票房與口碑皆告失利,西部片似乎也走到了終點。而這時,在美國日漸式微的西部片卻在歐洲掀起熱潮,歐洲人開始自己拍西部片,而且采用的觀點和題材漸漸脫離好萊塢的模式,其中最為成功也最具影響力者,便是塞爾喬·萊昂內。
萊昂內電影的故事內容和影像風格,形成一種不同于美國文化的新西部格局,這些所謂的西部片,其時代和地域背景都和真正的美國西部史有很大的出入,既不講究西部文化和歷史的考據,也不歌頌開疆拓土的美國先民,在歐洲人眼中,美國的西部蛻變成中國人所謂的“江湖”,于是一個新的西部片時代即意大利通心粉西部片(Spaghetti Westerns)就此誕生。在[荒野大鏢客]推出之前,美國西部片主流是約翰·福特和霍華德·霍克斯的主旋律式西部片,而“鏢客”系列一出,猶如一塊千斤大石,激蕩著當時宛如死水的西部片。
[荒野大鏢客](又名[為了幾塊錢],A Fistful of Dollars,1964)
“外國影評人看過這部電影后都說我是意大利西部片的始祖,我不是,在我之前已經有過20幾部意大利西部片。有一天我發(fā)現西部片變得沒有生氣,我想這樣的一種片子怎么會死。我看了黑澤明的[用心棒]后,考慮把它變成一個西部故事。我是第一個拍西部片不用女演員的,有個電影院老板說,萊昂內,你拍了部不可能成功的片子,里面唯一的女人還是群眾演員。我說我是故意的,我看過約翰·斯特奇斯的經典影片[OK鎮(zhèn)大決斗](Gunfight at the O.K. Corral),我注意到里面一出現女人,片子的節(jié)奏就停止了,如果剪掉,片子就正經多了。\"
“鏢客三部曲”的第一部[荒野大鏢客]堪稱意大利西部片的劃時代之作,其風格部分承襲了美式西部經典的神采,但更受黑澤明影響,幾乎是把黑澤明名作[用心棒]重拍了一次。原片主人公是三船敏郎飾演的流浪劍客,跑到一個被兩個黑幫霸占的村落,用計令他們互相殘殺,然后收漁翁之利,順便將無辜村民救出水深火熱。萊昂內用牛仔換了劍客,用西部小鎮(zhèn)代替日本村落,一臉酷相身懷絕技的男主角,簡單的場景布置,大量使用音樂代替念白,在場面和技巧上直接挪用[用心棒],甚至連連黑澤明的招牌慢鏡也照搬不誤。不過,萊昂內在把黑澤明技法運用自如的同時,屬于自己的風格——人物眼部特寫和快速伸縮鏡頭的招牌手法,在本片也已盡現風采。影片主角鏢客的本名是The Man With No Name,也就是無名客的意思,不像一些傳統西部片主人公,是除暴安良的正義使者,而是完全模糊了背景來歷,甚至模糊了正邪之間的界線:無名客嗜錢如命,殘暴程度也不遑多讓匪徒。萊昂內沒有理會好萊塢善惡分明的規(guī)矩,重新制定了規(guī)則。
萊昂內和克林特·伊斯伍德特都是靠此片一舉成名,而埃尼奧·莫里康內的電影配樂也從此為人津津樂道,本片之前西部片配樂都像交響樂和流行曲,但莫里康內的配樂卻像墨西哥民謠,洋溢著野性。不過萊昂內深深擔心觀眾,尤其是美國觀眾會無法接受意大利式西部電影,為此在片子上映時,萊昂內與莫里康內甚至都換上化名,但結果證明他們顯然是太沒自信了,[荒野大鏢客]不僅橫掃美國票房,還隨即風靡全球,氣勢甚至超越了美國原產西部片,也順勢將西部電影帶入新紀元。
[黃昏雙鏢客](又名[為了更多的幾塊錢],For a Few Dollars More,1965)
“我本想找李·馬文來演‘牧師’一角,但就要開機的時候,他的經紀人打來電話說他接了別的戲,我簡直絕望了。我想起李·文·克里夫,我看過他飾演的[正午]中的槍手,他用手槍的氣勢就像在用機關槍。但是克里夫說他不干了,他在給人家畫畫。我在旅館里找到他,他穿著很臟的大衣,黑白混雜的平頭,看上去像只禿鷲。我跟制片人說:就是他了,我懶的跟他談,你去把他簽了,省的等我跟他談了發(fā)現選擇他是個錯誤。后來我發(fā)現他演絕了。”
[荒野大鏢客]推出一年后,萊昂內推出了續(xù)集[黃昏雙鏢客],在片中無名客變成專捉通緝犯領賞的西部賞金殺手,跟諢號“牧師”的賞金殺手斗智去追捕一伙銀行大盜。本片可能是鏢客三部曲中最無名的一部,但在建立萊昂內電影風格方面,卻起著承上啟下的重要作用,并且就流暢感和娛樂性而言,本片也是個范本。萊昂內后期作品那種靜中蘊含著動感,沉默中爆發(fā)的無窮張力在本片中開始凸現,他不再賣弄當時已司空見慣的慢動作,改以獨具特色的眼部特寫、視野開闊的長鏡頭和凌厲的剪接俘擄觀眾的心。作為一種西部文化背景下的傳奇故事,使用六輪槍筒來決定生死的西部電影,無法像中國武俠片設計炫麗的打斗場面,萊昂內選擇了以營造對峙氣氛來表現那種豪氣干云的英雄氣概,宛如胡金銓電影中的武俠高手對招以及黑澤明電影中的武士對決,往往拔刀即定勝負,而萊昂內電影中一切的打斗就只在開槍的一瞬,扳機扣動,生死一線,在莫里康內的強勁配樂張力下,鏡頭在對峙槍手間快速對切,每每看得觀眾屏息靜氣,血脈賁張.
除了動作場面,影片對人物個性魅力的捕捉及有意刻畫,以及用心講述一個吸引人的故事的手段,高出那些只流于正義之士顯神威的三流跟風之作幾個段位,比如新加入的老賞金殺手“牧師”這個角色,為了突出他與無名客相當的地位,從開場起就不斷突出他的角色魅力,先是可以輕松地讓火車在自己要去的目的地停下,其后在小鎮(zhèn)旅館追捕罪犯,在拿出各種型號的長筒槍擊斃匪徒之前,還很有紳士風度地向在正在洗澡的小姐脫帽致歉,而兩代賞金殺手互射帽子不打不成交一段也設計高超,堪稱經典,雖然影片鮮少對話卻又長達近3個小時,與今日講求快節(jié)奏的動作電影風格迥異,萊昂內用影像來述說故事和表現人物的功力永遠是他們望塵莫及的。
[善、惡、丑](又名[黃昏三鏢客],The Good, the Bad and the Ugly,1967)
“善、惡、丑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有一點善,一點惡,一點丑。三鏢客在影片中悲慘的遭遇里有些無賴或者流浪漢的勁兒。這種勁兒是西班牙文學里特有的,意大利也有,但更讓我感興趣的還是戰(zhàn)爭的荒謬。\"
[善、惡、丑]是鏢客三部曲最后一部,也是最出名的一部。講述在南北戰(zhàn)爭時期的大西部,三位分別綽號為“好人”(克林特·伊斯特伍德)、“惡棍”(李·馮·克里夫)以及“丑徒”(艾李·沃克)的槍手打算趁戰(zhàn)局混亂謀奪一批屬于南方政府的財富,但每個人又只知道一部分藏金的細節(jié),必須聯合起來才可以取得全部的錢,于是三人既互相利用又勾心斗角,產生不少有趣的笑料和張力十足的戲劇性對峙。
當莫里康內那熟悉的口琴弦律夾雜著電吉他的音樂響起,伴隨一個牛仔的臉部大特寫,仿佛在宣告:萊昂內的電影又開演了!和前兩部作品稍有不同,[善、惡、丑]由于有了丑徒的加入,使得以往標榜“酷與硬”的意大利西部電影輕松詼諧了許多。
在角色的設定上,猶如片名昭示,皆非正派人士,但其個性深度和魅力同樣讓人過目難忘。影片三個人物的出場設計令人過目不忘,甚至多年以后古龍在代表作《陸小鳳》中都模仿了這個方式來介紹一眾魅力無窮的配角。第一個出場的是丑徒,一個被重金懸賞的逃犯,三個想抓住他的牛仔慢慢來到其藏身的小屋,持槍從正門悄悄進去,鏡頭停在門外,屋內傳來幾聲槍響,突然從旁邊的窗子撞出一個人,一手持槍,一手拿著條啃了一半的羊腿,脖子上還圍著餐巾,此時畫面定格,配上文字“the Ugly”,然后他騎馬而去,鏡頭越過屋門,三位牛仔橫尸屋內,這個段落突出的是丑徒的喜感和不凡身手,雖然他貪財好色,但觀眾此后就難以討厭他。而最邪惡的角色“天使眼”的出場,是受雇來到一個小農場取人性命,他坐在對方的飯桌前和他一起進餐,拒絕了對方的收買,但對方亮出武器之前,從桌下拔槍射斃了他。“天使眼”雖然唯利是圖,但堅持原則且整齊的服裝扮相和殘酷的眼神,同樣魅力非凡。伊斯特伍德扮演的喬伯納多雖仍承襲了前兩集一貫的沉默豪俠形象,卻不再是個冷酷無內心活動的槍手,一反形象幾乎成了冷面笑將。
[黃昏三鏢客]160分鐘的片長,幾乎有一半都在沉默的對峙以及各種細微動作的特寫之中度過,萊昂內的影像蒙太奇更加出神入化,使人在吸引力十足的影像中不由自主的被帶動,如伊斯特伍德與艾李·沃克在行軍中的追殺、伊斯特伍德在戰(zhàn)場上面對將死的士兵等戲,幾乎場場皆為經典,特別是三人都要找埋在墳墓里的黃金(二十萬,剛好是拍[荒野大鏢客]的成本)時最后決戰(zhàn)的鋪墊,眾人被逼合作而又爾虞我詐,各懷鬼胎。“天使眼”查到線索,也想獨吞寶藏,于是片末來一場經典三角決斗,鏡頭來回在三人的眼和手閃切,配樂帶動,觀眾看得愈來愈緊張,然后一記槍聲響起,決斗結束。
鏢客三部曲的主題非常簡單: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沒有深奧的涵義,沒有道德的包袱,影象、場面、氣氛,才是最精彩所在。因此它的意義是它的娛樂性和影響力,鏢客系列電影帶動了后來西部電影“匪徒派”的熱潮,進而衍生出[日落黃沙]、[虎豹小霸王]這一類匪徒故事,伊斯特伍德的沉默豪俠形象,除了在后來他自導自演的電影中被承襲之外,甚至還因此變形出[未來水世界]、[瘋狂麥克斯]系列這一類的未來類西部電影,也影響包括了東方影壇,北野武的[花火]、[奏鳴曲],杜琪峰拍的[槍火]和[PTU],走的也都是這一條路。
美國三部曲
對比“鏢客三部曲”,透視美國歷史和夢想的“美國三部曲”視野和野心更為寬闊,但前兩部[西部往事]和[革命往事]仍是西部片格局,與1984年的[美國往事]從三個角度來看待美國的歷史,使這三部曲意義非凡:[西部往事]追憶19世紀末西部開發(fā)史;[革命往事]以墨西哥政治革命時期為背景,描寫政治在美國的作用和與鄰邦國家的關系;[美國往事]則是跨度從1920年代到1960年代的現代史詩,成為美國夢的縮影。
[西部往事](又名[狂沙十萬里],Once Upon a Time in the West,1968)
“在我所有的影片里都有一個主題:男人的友誼。這是[西部往事]里僅存的一點傷感味道。西部片對我就是男人的陽剛之氣,外加隨之而來的報復。為什么我要從3個男人的無聊開始呢?因為殺手不玩生死游戲時就很無聊。一個人在玩蒼蠅,一個在跟水滴玩。當對手來了,他們就去終結一件事情,最后死掉,這顯然是最符合邏輯的。”
“方達看了我的前3部影片,來找我簽合同。他剛到片場時,留著大鬢角和絡腮胡子,黑色隱形眼鏡。我什么都沒說,沒拍他的戲。每天我去掉他的一點東西:鬢角,胡子,隱形眼鏡。當他發(fā)現我把鏡頭聚焦在他的后脖頸上,這是他的第一個鏡頭,他叫到:上帝啊,我明白了!”
這部具有史詩氣魄的西部片,主角仍然是俠客與綠林好漢,影片主要人物有三個:復仇的印第安人獨行俠口琴手,西部匪徒夏安,作惡多端的白人匪首弗蘭克。其實從這三個主角的種族屬性其實已經體現出萊昂內的寓意,[西部往事]的故事發(fā)生在美國原始資本積累時期,西部還處于蠻荒時期,印第安人是這塊土地的主人,白人到這里修建鐵路,開發(fā)荒野,文明漸漸代替了野蠻,但這個歷程并不是一帆風順,而是以鮮血和汗水為代價,但這無法阻止歷史的進程,他們一方面是西部開拓過程的過客,一方面也是見證者和犧牲品。

[西部往事]與萊昂內的其它西部片的最大的不同還在于,在這個男性世界里,增加了一個攸關重要的女性角色,就是由意大利明星勞迪婭·卡迪納爾飾演的吉爾,片中的三個男人都喜歡她,她與他們的關系也非常微妙,其實,萊昂內對吉爾的加入可謂用心良苦,因為她在片中代表的就是整個西部,三個男人對他的態(tài)度,其實就是三種西部階層對西部的態(tài)度。夏安是白人與印第安人的混血,一個劫富濟貧的綠林大盜,令白人和警察談虎色變,夏安深愛吉爾,但他后來發(fā)現她愛的是口琴手,于是靜靜退出了感情戰(zhàn)場,但他仍然愿意為她而死,就像夏安與西部的關系:他愛她/它,但她/它卻不在乎他;口琴手是一個印第安人,他為了復仇而存在,雖然他明白吉爾對他的愛,但他心中的復仇欲望過于強烈,勝過了男女之愛,為了手刃仇人,他不在乎能否得到愛情(西部),最后他選擇帶著夏安的尸體黯然遠赴他方;弗蘭克不懂什么是愛,但為了得到甜水農場,他蠻橫地占有了吉爾(西部),這一點與白人占有西部異曲同工,如果從這點來看,影片中吉爾為何會投入殺夫仇人的懷抱就顯得合理點了。影片最后,吉爾克服惆悵之情,繼承先夫遺愿,投入到西部建設中,車站建成,火車通運,西部的荒涼不復存在,吉爾的新生活開始。
[西部往事]仍然印刻著鮮明的萊昂內電影風格,人物鮮少對話,眼部特寫頻繁,氣氛的鋪陳以及伴隨而生的戲劇張力,同樣帶給觀眾非同小可的視覺感受,即使不了解電影構圖藝術,仍能夠體會其所要述說的瀟灑與帥氣,其杰出的影像構圖,在今日看來都不顯得過時。
[西部往事]并非萊昂內最后一部西部片,不過其故事與風格卻道出了萊昂內已有意告別西部片,據說影片開場被口琴手打死的三個牛仔殺手萊昂內最初想請[善、惡、丑]的三位主演客串,然后借助口琴手的槍下讓以往的西部傳奇灰飛湮滅,但最后由于三位演員拒絕出演而作罷。當年這部片子在美國推出時,因被美國片商大幅修剪,導致原貌殘缺不全,劇情也顯得曖昧不清,因此在口碑和票房上都大受影響,但在歐洲以完整版上映后,驚為天人,現在[西部往事]已被視作藝術成就最高的西部片經典之一。
[革命往事](Once Upon a Time... the Revolution,1971)
“有那么一些片子,關于西部的,但是沒有那種傳奇的神秘質感,它更像嚴格的歷史重建,但觀眾不買帳。為什么?因為他們找不到他們想要看的:傳奇。這才是關鍵。傳奇屬于每個人,西部片屬于每個人。”
“我的靈感來自關于內戰(zhàn)戰(zhàn)俘集中營的照片。在我心里,美國內戰(zhàn)是愚蠢徒勞的,沒緣由的。這部片子的關鍵在一句臺詞:‘我從來沒見過這么多蠢貨死掉,而且是沒有目的的。’”
影片的開場是一個外形邋遢的大胡子對著一冢螞蟻窩暢快淋漓地撒尿,隨后在遙遠荒原的地平線上,一輛豪華大驛車駛來,悠揚的音樂響起,電影開場。萊昂內還是一貫的脾氣,主角仍然是混合著俠客和無賴漢氣質的匪徒,并且進一步加強了故事的傳奇性和巧妙的懸念感。邋遢漢經過企求搭上了驛車,車廂內,自認出身高貴的旅客紛紛拿這個卑賤的家伙開玩笑,諷刺他的出身,而他只是咧嘴傻笑。突然,驛車在行進中遇到了劫匪,轉眼間車上的保鏢全被殲滅,旅客驚魂未定,邋遢漢笑著開始搜刮他們的財物了,原來他叫胡安,是這伙匪徒的老爸!而剛剛嘲笑他的那些所謂的貴族們,此時一絲不掛地站在車外,被洗劫一空,這個開場簡直是對經典西部片[關山飛渡]的一個徹底顛覆(后來出場的約翰回憶前事還顛覆了[虎豹小霸王])。
好戲還在后頭。當胡安帶著兒子們準備離開時,約翰登場了,他是一個因為參加革命而被通緝的犯人,此時帶著渾身的炸藥騎摩托路過,胡安用槍打爆了約翰的車胎,于是他下車炸掉了驛車,兩人幾經交手,胡安看到了炸藥的妙用,決定說服約翰幫助打劫市里的銀行,約翰拒絕了他,但經過胡安的死纏爛打,約翰勉強同意。小鎮(zhèn)上,由于革命情緒的高漲,軍隊與革命者的沖突已不可收拾。趁亂約翰和胡安炸開了銀行,但胡安跑到放保險柜的地下室才發(fā)現,那里都是關押的革命黨,而救出他們,正是約翰的計劃。
[革命往事]有著妙趣不斷的游戲感,匪徒的打劫計劃,包括充滿出賣與斗爭的革命,都仿佛是一個玩弄腦力用槍桿子說話的游戲,胡安因為金錢與約翰認識,并且不打不成交,他們的關系像足了古龍筆下的楚留香和胡鐵花,一面互相嘲弄,一面卻義氣深重,影片最后約翰在攔截火車時的戰(zhàn)斗中死去,胡安將一梭子子彈打在兇手身上。影片就像萊昂內所說,墨西哥的革命和戰(zhàn)爭在他看來是愚蠢的,英雄因此送命,而許多不知原由的家伙成了烏龍英雄。在“美國三部曲”中,[革命往事]雖然影響力最弱,但卻是拍攝最順利,也是娛樂性最強的一部。
[美國往事](Once Upon a Time in America,1984)
“美國的問題,是全世界的問題,因此拍攝[美國往事]是我做了11年的夢。”
“許多看過[美國往事]的人都來問我最后德尼羅的笑有什么含義,但我每一次要說給他們聽的時候,他們都臨時改變主意走掉,說還是讓他們自己去想吧。”
[美國往事]改編自大衛(wèi)·阿朗森(筆名亨利·格雷)自傳體小說《流氓》,萊昂內在60年代初看這部小說就被它吸引,因為他發(fā)現小說本身的故事就很有“電影感”。1971年,派拉蒙曾經邀請萊昂內執(zhí)導[教父],但當時萊昂內正全身心地投入到劇本改編上,因此婉轉地拒絕了邀請,因為他覺得,《流氓》比[教父]更有吸引力,他邀請了美國當時最著名的幾位編劇大師編寫劇本,直到自己滿意為止。但當他一切籌備完畢,甚至已經聯系好由羅伯特·德尼羅來出演主角后,[教父]已經上映并大獲好評,制片人因此對類型與其非常相似的[美國往事]是否成功沒了信心,因此,一拖就是11年。這期間,每年戛納電影節(jié)萊昂內都穿戴整潔地坐在會場,手捧劇本等待投資商,直到1983年,一個崇拜他的制片人艾隆·貝爾可汗認出他并向他打招呼時才出現轉機,在聽了萊昂內3個多小時的描繪后,艾隆終于決定為他投資。
[美國往事]可以說是萊昂內野心最大的作品,故事跨度40年,其中融匯了相當多的時代特征,從20年代的移民熱潮和幫派混雜到60年代肯尼迪遇刺后有日益高漲的民權運動、反戰(zhàn)呼聲,其間美國的時代變遷盡收其中,“時間”是影片一個重要的視覺主題,一如片中多次出現的那塊象征面條與邁克斯友誼的懷表和片中一處史詩化的細節(jié):用背景畫面中布魯克林橋的興起象征面條和伙伴的成長,當大橋還在打樁時,他們是翩翩少年;當大橋完工,他們已經有了自己的幫派;當35年后大橋周圍布滿了高速公路的時候,面條和大橋一樣變得老態(tài)龍鐘,世界拋棄了他們。
與大部分黑幫電影一樣,[美國往事]也是一個美國夢破滅的寓言,萊昂內沒有對黑幫進行任何美化,但也沒進行任何直接批判,黑幫在他的鏡頭下仿佛一場虛幻的夢,影片首尾都在暗示,面條的一生就像鴉片刺激下的幻夢。從影片開場出現,就一直逃避這場噩夢,那無人接聽的電話鈴聲,把三個朋友送向了死亡的告密電話,仇人的追殺,讓他坐上離開家鄉(xiāng),迎來35年逃亡的列車,“貝利部長”麥克斯的請柬,讓他看到掩蓋過去的面紗,這面紗幾乎欺騙了他的一生,即使麥克斯的出現使真相大白,他也仍然不愿承認35年前的一幕是場戲,愿承認眼前這位曾經的摯友就是奪走他一切的仇人。影片最后,年邁的面條仿佛又回到35年前的鴉片館,他躺在床上,靜靜地等待那無人接聽的電話鈴聲,但電話沒有響,于是他面對鏡頭,露出了笑容,一切的悔愧和傷痛,被幻夢洗清。面條有他的夢想,邁克斯有他的夢想,面條從小就暗戀的黛波拉也有她的夢想,然而當每個人的夢想都跌得粉碎,萊昂內才告訴你:這就是美國。
[美國往事]拍攝完成之后,電影公司對近4個小時的片長能否帶來商業(yè)成功非常擔憂,于是萊昂內決定先把影片送到戛納放映,得到影評人的認可,但沒想到卻惡評如潮,還受到女權主義者的抗議,最后,電影公司決定對影片進行剪輯,將片長刪減為139分鐘,這個結果使整部電影語焉不詳,票房慘敗,只帶來530萬美圓的回報,還被評為當年最差十部電影之列,這個打擊使萊昂內心力焦瘁,此后再也沒有拍攝電影,1989年郁郁而終。但后來完整版上映,引起新的重視,重新被評為80年代十佳作品之一,有影評人認為這是萊昂內最好的一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