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友水竹開著一家叫“水竹居”的茶藝館。
星期天下午,我常常坐在水竹居的藤椅翻翻閑書。陽光從半卷的竹簾照進來,那些紅木、青花、紫砂的家具器物們,味道古雅。水竹在對面的茶桌上忙碌,為我煮一壺叫做“醉花陰”的茶——幾朵茉莉飄在琥珀色的水面上,清香四溢。醉花陰是水竹居的獨有。每到秋天,水竹都親赴臨潼,采買回成筐的火晶紅柿,趁著未軟時逐個剝皮晾曬,待它們通體絳紅、外掛白霜,能撕扯出絲絲縷縷的果肉時,就可作“醉花陰”的主料了。 臨潼是水竹的老家。水竹是跟隨老公清木來到我們這個城市的。清木眼下經營一家大公司,夫妻倆聚少離多的。水竹的柿茶,曾經是清木的最愛。那時的清木瘦高瘦高的,正在西北一個小城大做作家夢。他把自己的初婚生活形容為黃蓓佳的詩句:像茶,苦中一縷清香。那些條條塊塊的文章,多數是就著水竹的柿茶寫成的。那時的水竹,只買得起廉價的茉莉花茶為清木烹煮柿茶。他叫它“醉花陰”,可能是它滋養了他的文思,又從茶杯里沉浮的花瓣得了點兒靈感吧。這幾年,下海后的清木早已大腹便便,身上再也找不到昔日文學青年式的清秀了?,F在的清木,幾乎是水竹居的“稀客”,醉花陰自然更不再提起了。 水竹居的生意淡淡的。除了“醉花陰”,水竹也不刻意經營什么。水竹一年里最精神的日子,也就初秋這么幾天。此時,她已從臨潼采購回成筐的柿子,正逐個剝皮晾曬。曬柿餅的活兒,看似簡單,實則辛苦。要不了一天,水竹的手就會紅腫起來。蒼白的臉上,顯出難得的紅暈,細密地掛一層汗珠。做這事的時候,水竹穿一身青花紋樣的休閑裝,在茶藝館的后堂忙碌,卻從不讓雇員幫忙。于是,男女雇員便十分不解:女老板苦心泡制的“醉花陰”,問津者卻并不多。三五成群的茶客們多是挑選昂貴的龍井、鐵觀音或立頓紅茶之類。偶爾也有人對“醉花陰”感覺新鮮,一旦知道是柿餅煮的茉莉花茶后,不過如此地“哦”了一聲之后,也就罷了。這樣辛辛苦苦地炮制,一年下來,出售醉花陰所得,恐怕連路費也賺不回呢!所以,醉花陰多是女老板自產自銷。每天,也只有醉花陰傾倒出壺的片刻,女老板聞著茶香,臉色和眼神才因為陶醉而活泛一些……作為她的女友,我自然看得懂:醉花陰里沸騰著水竹的思念,無論清木在不在眼前,心總是熱的。
后來,清木匆匆來過一回水竹居。外面冷風呼嘯,清木垂頭不語,隔著一杯熱氣騰騰的醉花陰,水竹一身寒氣。這個故事落入了眼下市井間時髦的俗套:丈夫犯了成龍大哥所謂“天下男人都可能會犯的‘錯誤’”。故事的“女二號”是清木的秘書,那個穿皮超短裙、披一頭金發的嫵媚女孩兒……此時的水竹才恍然大悟:“醉花陰”原來竟是個不祥的名字,有點兒像讖語似的。李清照的“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不就是用的這個詞牌嗎?泡制醉花陰的水竹,婚后大部分時間,不就是遙對水竹居的竹簾思念清木嗎?真仿佛宿命一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