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古典主義

收藏｜中式古典家具與其它中國文化符號一道，構(gòu)成沉浸于中國文化的新型商人的標記和新富刻意打造的形象

大亨們的中式生活

200或300年前的那些家具愛好者和工匠們，肯定不會想到，他們?yōu)楫敃r的王公貴族、巨亨大賈打造的坐椅、桌子、窗扇、臥榻等生活用品，在穿越歲月煙云后，如今被安放在現(xiàn)代化的居室或辦公室里，散發(fā)著無價的藝術氣息，成為高尚品位的象征。

現(xiàn)年55歲的高中，在英國、德國、瑞士生活過多年，歷任英國電力公司中國總經(jīng)理、法國蘇伊士水務集團中國首席代表等多家跨國公司高級職務，現(xiàn)任聯(lián)合國水務督察專家。在他位于北京京城大廈的辦公室里，是一色的明清古典家具，整個辦公室透著古色古香。談到中式古典家具，他說：“是一種古樸的美，是一種個性的張揚。”

在高中的別墅里，也陳列著不少古典家具。說起他的私藏，贊美之情溢于言表。別墅二樓有一個明式書柜，是他的至愛。“它充分體現(xiàn)著明代家具的特點，非常簡潔，線條好極了。整個看上去就好像一個婷婷玉立的女子?！?/p>

高中所處的位于北京順義的龍苑別墅，是有名的富人區(qū)。高中說，這個別墅社區(qū)內(nèi)幾乎每一戶——比如任德國某知名公司駐華首席代表的鄰居——家里都擺有幾件中式古典家具。

無論是現(xiàn)實中，還是影視作品中，都可看到中式古典主義的大量身影。比如網(wǎng)通公司總裁田溯寧在中式風格的辦公室里扶著一把中式靠背椅的照片，被刊登在媒體上后，曾引起眾多讀者的興趣。比如在一部描寫一位機智狡猾的大毒梟的電視劇里，毒梟經(jīng)常穿著面料上好的黑色唐裝、口銜雪茄，置身于一套中式古典風格家具的辦公室里，沉著冷靜，運籌帷幄，故事背景的中式風格布景令人耳目一新。

散落在大眾傳媒所描繪的商業(yè)生活畫卷及大亨們真實生活細節(jié)中的種種中式文化符號——中式家具、中式庭院、品茶、唐裝、習毛筆書法、繪中國畫、看史書研究東方謀略智慧——已經(jīng)成為一種新型商人的標記和一些新富刻意打造的形象。他們借由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精神膜拜和欣賞玩味，體現(xiàn)出他們的與眾不同。

在中式符號所包裹的生活里，展露的是一種東方獨有的富貴之氣，它帶有家長式的權威與篤定，東方式的深沉智慧與樂天知命。

在跨國公司總裁辦公室里古典家具的身影經(jīng)常見到。比如波士頓咨詢集團及西門子的中國總裁辦公室里，都是全套的中式古典家具。尤其是西門子，“那都是真正的文物，非常不錯！”一位造訪者說。

一些國內(nèi)的五星級酒店也深刻地懂得運用中式風格的魅力。北京一家五星級酒店在總統(tǒng)套房裝備的是富有中國傳統(tǒng)特色的“龍床”以及珍貴的明清家具。

身擁巨財而追求享受之極致的舊時代大亨，將一些生長上百年的稀世名木打造成家具的那一刻，就宣布了這些家具非同一般的身價。如今，這些幸存的“古董”在當今的市場中流轉(zhuǎn)，身價更是平添百倍。去年春天在嘉士德拍賣會上，一組康熙時期的十二扇紫檀鑲百寶嵌圍屏被人買下，成交價2500萬元，其收購者是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上海籍富商。

精致和尊貴的藝術

在國內(nèi)，首先是外國人對中式古典家具表現(xiàn)出濃厚的收藏興趣。直到現(xiàn)在，在潘家園這種古董市場，外國人的身影仍占據(jù)相當大的比例。外國人、港臺商人收藏古典家具的風氣逐漸影響到內(nèi)地富人身上。

海歸派也是中式古典家具的熱情擁躉者。他們在國外發(fā)現(xiàn)，只有上層階層人士家里才看得到中式古典家具，它代表著品位和尊貴，因此他們回國以后也喜歡用中式家具。古典家具開始在國內(nèi)大熱的時間是1990年代中后期，正是海歸派大量回國的時期。

臺灣百年古典家具連鎖店總經(jīng)理陳清泉是一位在大陸做古典家具生意多年的臺灣人，他說，他在大陸的家具店最初的客戶主要是一些來華的外國人或臺港澳商人，后來國內(nèi)客戶逐漸多了起來：文化界、藝術界人士，海歸派，還有一些中國的先富階層。這是一個梯形的擴散過程。目前他的連鎖店每年營業(yè)收入可達2億元人民幣。

華威家具制造有限公司是北京一家“新材新做”的仿古家具制造商，華威董事長汪宏坤說，仿古家具不如真正的古董名貴，但比起普通家具，價格也在四五倍之上。

與中式家具相比，西方現(xiàn)代家具都是板式結(jié)構(gòu)，基本材質(zhì)就是高密度板，也就是木屑和樹枝壓合的一種東西，中間肯定要用到黏合劑，做得再好，像北歐生產(chǎn)的那些，也只是黏合劑中的化學有害成分少一點。中式家具則完全是無釘榫合結(jié)構(gòu)，它更符合我們現(xiàn)在所追求的綠色環(huán)保概念。

中式古典家具的顏色追求原木的本色。這種硬木經(jīng)過打磨之后，閃現(xiàn)一種雍容華貴的光澤，這種光澤是刷漆所無法代替的?！罢嬲玫募揖叨疾凰⑵帷！?/p>

硬木家具還有一個經(jīng)常被忽略的好處，這些材質(zhì)都是非常貴的，所以它在設計、施工上，當時肯定用的是最好的設計師和工匠，所以它融入了大量中國文化的傳統(tǒng)符號，會使很多人在使用它以后有感情因素。就是很多人一件家具使用一輩子都不會厭煩，而且越使越喜歡。

中國古典家具曾經(jīng)擁有非常輝煌的地位，明至清前期更是傳統(tǒng)家具的黃金時代，當代著名學者、文物鑒賞專家王世襄通過多年的潛心研究，將明清古典家具分為“簡練、淳樸、厚拙、凝重、雄偉、圓渾、沉穆”、“稼華、文綺、發(fā)秀”、“勁挺、柔婉”、“典雅、清新”共四組十六品。這個時期的中式家具造型藝術，達到了當時世界家具藝術的高峰。甚至皇宮貴族、士大夫及文人才子都對家具設計和制造表現(xiàn)出了濃厚的興趣，比如明熹宗、清乾隆皇帝，及慈禧時期的軍機大臣瞿鴻畿都潛心于親自動手制作家具。現(xiàn)在全世界范圍內(nèi)的中式古典家具收藏愛好者，也以收藏明清家具為主。

中國家具設計界前輩、中國建筑學會室內(nèi)設計分會名譽會長曾堅對本刊分析道，古典家具在現(xiàn)代社會的復興，從某種意義上講，是手工藝文明對工業(yè)文明的一次局部勝利，是對現(xiàn)今大量生產(chǎn)、大量消費、用了就扔的消費文化方式的一種否定。古典本身即意味著成熟與完美、高貴與經(jīng)典。歷史和文化的輝映，令中國古典家具的魅力在今天大放光芒。

懷舊情緒的渲泄

在喧囂的北京三環(huán)路邊上李儒雄的辦公室里，那些平時只在一些明清題材歷史劇集里才會見到的硬木圈椅、條案、掛在墻上的雕花窗扇，在這滿目鋼筋水泥的都市深處，傳遞出一種沉靜、熨貼的氣息。

李儒雄現(xiàn)任北京連邦軟件股份有限公司總裁。七、八年前，剛來北京的李儒雄在朋友的陪伴下，去專門售賣古董的潘家園市場走了一趟，眼前那些歷經(jīng)歲月風塵考驗，然而簡練、完滿、勻稱、沉穆的過去時代遺留下來的“古董”，讓李儒雄感受到一種無以言傳的美，也勾起了于營營役役的現(xiàn)代生活里過得緊張忙碌的他對于從前在鄂西老家度過的少年時代的懷念。這讓他產(chǎn)生了購買和收集中式古典家具的念頭，乃至沉醉其中，日益堅定。

如今，在他的辦公室和他的位于八達嶺腳下的私人別墅，點綴著李儒雄花費數(shù)百萬元淘來的中式古典家具。已堪稱古典家具“發(fā)燒友”的李，說起行內(nèi)掌故如數(shù)家珍?，F(xiàn)在，在他周圍形成一個古典家具發(fā)燒友的圈子。

李儒雄對于古典家具的情結(jié)與他的家庭環(huán)境和教育有相當關系?！拔业母篙叾际抢蠋?，祖父更是一位舊式私塾先生。我可以說是在古典詩詞的吟誦聲中長大的。小時候背過的詩文啊，故事啊，在我腦海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影響深遠。那些詩境、還包括中國畫背后的那種意境，仔細一看背后都有古典家具在里面呢?！?/p>

對于古典家具熱愛者而言，他愿意將大把的時間用于到像潘家園這樣的古舊家具市場“淘寶”。付出大把的銀子，得到一套明式紅木太師椅、一只束腰方凳或是清式雕花書案，是他們的一項樂趣。他們的身影還常常出現(xiàn)在各類大小古董拍賣會上，一擲千金地買下某件明代或清代的古董家具單品。

在生活中，古典家具愛好者甚至不惜舟車勞頓將家具運來運去。還在英國工作時，高中就從中國為公司采購了古董家具，用集裝箱運到英國；后來公司派他到中國做總經(jīng)理，又將古董家具全套地運回來?！懊看沃辽俣际侨鍌€20到40英尺的集裝箱，跟著我到處搬。”

高中有一個百斗格，是從前的人裝中藥用的?！艾F(xiàn)在我拿來放袖扣啊、領帶夾啊，非常精巧，不知道有多喜歡。”

北京知名的古典家具收藏家馬未都從人們對古典家具的熱情中看到了懷舊的社會心理。他建立了中國第一家私人古典家具博物館，并多次舉辦古典家具收藏展覽，在展覽上，很多人都很動感情地寫道：“我又看到了我小時候的家具?！?/p>

近20年科技發(fā)展速度極快，而人們對于那些流水線上大批量生產(chǎn)的、缺乏個性的產(chǎn)品已經(jīng)漸漸喪失興趣，轉(zhuǎn)而回頭向過去的時代尋求完美。馬未都說，“那些精雕細鑿的、含有大量手工制作成分的東西，漸漸煥發(fā)出獨特光彩?！?/p>

在上海從事建筑裝修設計業(yè)10余年的上海天茂設計公司設計師周軍說，曾經(jīng)有幾十年人們對生活的要求降到較低點，對于家具的基本實用功能以外的裝飾性、文化內(nèi)涵等方面不予考慮。從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開始，上海開始流行完全仿照西方風格的東西，如仿巴羅克式、洛可可式，那是上海第一批有別墅的人喜歡用的。他就遇到過有人拿著全套現(xiàn)代西式裝飾設計畫冊，扔給他說：“就照這樣設計！”

“但是仿得再好，也畢竟不是正統(tǒng)，兩三年后舊下來，就非常難看了?！敝苘娬f。后來他拿出一套方案，取中西合璧的路子，例如把明清的梳背椅改作餐桌椅，把一個房間改成了和式，客戶相當滿意地接受了。

周軍說，明式家具之簡約、優(yōu)美，是世界古典家具中的典范，20世紀初以來席卷西方建筑和裝飾設計領域的“包豪斯（Bauhaus）”也屬于簡練明快的現(xiàn)代功能主義設計路線，在一些非?，F(xiàn)代化的歐美住宅，陳置著明式家具，竟也十分協(xié)調(diào)。

相對于西式現(xiàn)代家具，設計理念更注重精神層面的中式家具的缺點是不太強調(diào)舒適性?，F(xiàn)在市面上各種宣稱符合人體工程學原理的改良式仿古典家具應運而生，北京、上海、杭州等地，都有仿古家具一條街，數(shù)百店鋪林立。

不過對于很多外國人及有雄厚財富實力的國內(nèi)“發(fā)燒友”來說，他們非真古董不買。由于選用上好珍稀木料加之做工精雕細琢，一些真正的古典家具可以存之久遠。“明清的一些家具，八百年以后肯定還是它！”馬未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