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開始得并不浪漫,他們是中學同學,并且在同一個班,卻很少有交往。除了名字經(jīng)常會在成績榜上相遇,他們幾乎沒有交集之處。后來,他們考上了同一所大學、同一個系,因為有著中學時代共同的回憶,他們開始慢慢熟悉起來。他覺得她很親切,孤身在外,他能從她身上感受到故鄉(xiāng)的溫暖,他猜想她對他也是同樣。
但是他對她沒有來電的感覺,他喜歡那種活潑靚麗,有一頭飄柔長發(fā)的女孩子,而她雖然也長發(fā)飄飄,卻溫和沉靜,不多言笑。在大學里,他愛上過好幾個長發(fā)飄逸、輕舞飛揚的女同學,但是每次都是以分手結束那短暫的愛情。
每一次失戀后,他都會習慣性地跑到她的身邊。她則一邊耐心地聽他傾訴失戀的痛苦,一邊用一只小小的電爐為他煮一碗家鄉(xiāng)風味的臊子面。熱騰騰的面條和她如水般沉靜的眼神仿佛是一種專治失戀的特效藥,很快就安撫了他的痛苦。每次他離開她時,內(nèi)心總是感到平靜和安寧。
大學畢業(yè)后,他和她進了同一所研究所,蹉跎了數(shù)年,經(jīng)歷了不知多少次失敗的戀愛之后,他和她在單位熱心人的撮合下結合了。對他來說,這是一種無奈的選擇。雖然他不愛她,但是并不討厭她,至少她也有一頭他所喜愛的長發(fā)。
婚后不久,他就發(fā)現(xiàn)自己的生活完全變了樣。他的妻子開始管理他生活中的一切瑣事:他不能再像以往那樣穿著隨意地到處亂跑了,他的妻子在他每次出門之前都要監(jiān)督他穿戴整齊。他也不能再隨便和一群狐朋狗友在小酒店內(nèi)喝個盡歡而散了,要想喝酒,他只能以三杯為限,他所有的朋友都收到了他妻子的警告,理由是他的胃不好。他不再需要自己購買衣服了,他的妻子為他做好了一切,從春季到冬季,從內(nèi)衣到領帶。他也不能中午和同事們一起熱熱鬧鬧地吃快餐了,因為他的妻子為他準備了午餐的便當。甚至他每天刷牙的次數(shù)、洗臉的方式,他的妻子都替他決定了。如果哪天妻子偶然有事不在家,他就會無助地發(fā)現(xiàn),他連自己的一雙襪子都找不到,因為他的襪子擺放的位置也是妻子決定的。
于是,他無數(shù)次抗議:“你管得太寬了!”
每當這時,她總是微笑著,但是理直氣壯地回答:“女人天生就是來管男人的?!?/p>
有時候,見他被管得太緊,要有反抗的跡象,她會聰明地回避幾天,出差或者回娘家小住一陣。等他透過氣來,想起她在家的種種方便時,她就會再回來。她就是這樣溫柔而執(zhí)著地管著他。
慢慢地,他習慣了出門穿戴整齊,習慣了飲酒不過量,習慣了吃便當而不是快餐盒飯,習慣了每天早晚刷牙,習慣了從下至上地洗臉。不過偶爾還是要發(fā)發(fā)牢騷:“你這個女人,真是管得太多了!”
她就笑:“你這個男人,就是要管才行。”
日子就這么在穿衣、喝酒、吃飯、刷牙、洗臉中慢慢地流逝,他本以為他會這么平淡地過一生。但是結婚第四年的春天,醫(yī)院發(fā)來了通知,告訴他,他的妻子在例行的體檢中被發(fā)現(xiàn)患有卵巢癌,已經(jīng)到了晚期。
半年后,當白楊樹落下第一片葉子的時候,他永遠地失去了她。那天下午,他獨自一個人坐在家里喝悶酒,這時郵差送來一封信。信上的字跡很熟悉,那是她所特有的樸實端正的筆跡。每一個字都清晰工整,只有最后幾個字顯得有些潦草。
她的信中寫道:“我要走了,有幾件事要交代你。你冬天的衣服放在五門柜最上邊的格子里,放了一年,你拿出來穿的時候,要記得先曬一曬。你的胃藥快吃完了,我讓劉大姐去香港時給你帶了一瓶新藥,錢已經(jīng)付了,她給你拿來的時候,你記得要謝謝她。你不要再喝白酒了,對胃不好,要想喝酒的話,我買了好幾瓶葡萄酒放在酒柜里,你吃飯前可以喝一小杯。我走了,你再找一個女朋友吧,記得不要找太活潑的,我知道你喜歡活潑可愛的女孩兒,可是你的個性和這樣的女孩子在一起并不合適。你又要我管,又嫌我管得寬了,不過這是我最后一次管你了,你一定要聽我的?!?/p>
他放下信,想像著她忍著癌癥的劇痛,在治療的間隙給他寫這封信的樣子,忍不住淚流滿面。
忽然間他明白了一個道理:長發(fā)飄揚的女孩子這世界上有很多,但是愿意用一生心血去為他管理所有生活瑣事的女子,只有她一個?,F(xiàn)在他已永遠地失去了她,而在她離開之前,他甚至沒有對她說過一聲“我愛你”。
許多東西,你拿在手中的時候以為是普通的石頭,當你失去了,才知道原來那是世上最珍貴的寶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