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慶

眾所周知,近三百年來,作為西藏最主要的宗教領袖之一的達賴喇嘛,掌管著西藏的政治權力和僧俗事務。不僅如此,其影響及黃教勢力還擴展到今內外蒙古等地。然而,達賴喇嘛并非從一開始就過問政治事務的,更不是人們想象的達賴喇嘛自古迄上世紀50年代末已掌握西藏政治達數百年之久……
其實“達賴”二字的稱謂也是公元16世紀下旬,蒙古土默特汗王俺答汗在會晤黃教高僧索南嘉措(達賴三世)以后,由俺答汗封之“圣識一切瓦齊爾達喇達賴喇嘛”尊號后才有的。此時,距格魯派(黃教)創始人宗喀巴大師的高徒根敦朱巴(即后來被追封為達賴一世)圓寂已百余年了;距宗喀巴大師的另一高徒根敦嘉措(后被追認為達賴二世)圓寂也幾十年了,也就是說這兩位達賴喇嘛是地道的苦行僧,專心修練佛法。其后,達賴三世、四世和六世終身也以建院修寺,弘法傳經、授戒和廣收僧徒等宗教活動為已任,并未參政,有的甚至成為政治斗爭的犧牲品。
在此之間,達賴五世阿旺洛桑嘉措雖然在蒙古和碩特部汗王固始汗的支持下,于公元1642年(明崇禎十五年)建立了“甘丹頗章”地方政權,但西藏地方政府的世俗行政大權仍由固始汗及其子孫達延汗等操掌著。是時,從清政府給固始汗的“蓋矢忠誠,廣宣聲教,作朕屏輔,輯乃封圻”(見《清世祖實錄》卷七十四)的封文中,可以明白無誤地充分證實:大清皇帝要固始汗做好其保衛邊疆的助手,將所敕西藏封地治理得和睦安寧。而對達賴五世,清廷則封為“所領天下釋教”的宗教領袖。可見當時他們之間,一位掌政,一位理教,二人職權范圍分明,權限清楚。
清朝初年在西藏實行的政治與宗教權力分開的政策,無疑對西藏的發展和政局的穩定是有利的。理論上雖然如此,但實際上達賴五世還是參與了西藏地方的政治事務,且掌有一定的實權。例如,固始汗去世后,達賴五世拿回了高級官吏的任免權,于公元1660年(順治十七年)首次委任第巴高級行政長官,這應該看作是歷輩達賴喇嘛過問政治事務的開始。再如,其后達賴喇嘛不僅授給許多有名的寺院以自行管理寺屬莊園和屬民的權力,以皇帝的名義分封土地,而且交給他們獨立司法的特權……。誠因如此,各教派的上層人士就變成了既是信教者,又是執政官員的雙重身份的出家人,一些老百姓稱之為“喇本”(意為僧官或喇嘛官長)。
18世紀中葉,畢生對祖國、對人民忠心耿耿、勵精圖治、改革時弊、整飭藏政,頗著成效,俾西藏“社會安定,生產發展,倉稟豐實”的郡王頗羅鼐去世。據其身前卓著功績,清廷允許其子珠爾默特那木扎勒世襲父位。然珠氏多行不義,勾結蒙古準噶爾叛軍,與達賴喇嘛構釁,敵視駐藏大臣,陰謀發動叛亂。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駐藏大臣傅清、拉布敦臨危設計擒殺之。然兩位駐藏大臣不幸被珠之黨羽親信所戕害。事發后,清政府立即廢除了郡王掌政制,乾隆皇帝下令西藏政務嗣后全部由繼任之兩位駐藏大臣獨斷,并將這一旨意通報了自己的上師章嘉·若必多吉。據史載,章嘉大師當即立起奏曰:“大皇帝的圣旨不能違抗,但是若依此次圣旨,將西藏權力全部授予兩名駐藏大臣,他們雖處理政務干練,但對宗教事務并不熟悉,那就會使達賴喇嘛、班禪大師、三大寺在宗教上的影響大大衰弱。陛下在北京,駐藏大臣在西藏,藏地情報勢全靠兩位大臣向陛下奏報,陛下并不能詳察西藏實情,若駐藏大臣執掌西藏全權,隨意行事,勢必使西藏百姓怨怒于陛下。今欲使藏地百姓對達賴喇嘛、班禪大師及陛下信仰熱愛,則請收回此項成命。如此,對今后藏漢雙方的前途、藏地政事、宗教事務俱大有利益……”(見土觀·洛桑卻吉尼瑪著,陳慶英譯《章嘉國師若必多吉傳》211頁)。乾隆帝在反復斟酌了上師的坦誠進諫確為社稷邊陲著想,所以采納了他的建議,于公元1751年(乾隆十六年)頒布清政府整敕西藏官制、兵制等方面的第一個重要文獻——《酌定西藏善后章程》十三條。在此章程內明確授權達賴喇嘛七世參加政治事務,其下設立四噶倫,一僧三俗,組成噶廈地方政府,由達賴喇嘛和駐藏大臣共同領導。

達賴七世格桑嘉措授權親政,標志著達賴喇嘛由中央政府正式冊封,名正言順地既管理西藏宗教事務,又管理政治事務制度的建立。即過去人們常談的“政教合一”制度的建立。其實,“政教合一”的提法并不十分準確。確切地說,政教合一,即“世俗國王和教主由一個人來擔任”。據此得出結論,達賴七世親政之時,世俗政治大權并不是由他一人掌管,與之平行共同掌政的有兩位代表封建王朝至上皇權的欽差大臣,以后還有班禪額爾德尼。因此,我們只能客觀公正地說,達賴喇嘛和班禪額爾德尼既是黃教寺院集團的總寺主,又是西藏地方政府的首領之一。當然不能否認,兩位高僧大德以“神”的名義行使政治、宗教統治權。
在前后藏地方政府的機構中,僧官噶倫(“協擺”)或強佐(“扎薩喇嘛諾門罕”)奉兩位寺主之命,不僅是黃教各寺院的代表,而且在地方政府中掌政辦事。從黃教高僧的政治特權和地方政府中的組成人員分析,也可以進一步說明政教制度的情況:世代達賴喇嘛和班禪額爾德尼都是藏區最大的農奴主,其家庭由于清政府的封敕(如達賴七世之父被封為“輔國公”),賞給大片的莊園、眾多的奴隸等成為大貴族并世襲繼承;總攬西藏大權的攝政必須由黃教寺院的高僧擔任;從達賴七世起,黃教寺院的許多上層僧人在地方政府中均有名譽職位,哲蚌、甘丹、色拉三大寺的堪布等人開始例行參加噶廈政府的擴大會議,直接過問政事;地方政府中的許多官職或對半、或由僧人(取得僧籍,畢業于僧官學校也可)擔任;西藏三大寺有權直接派遣所轄地區各級官吏,權同所派同級官吏,受寺院和地方政府雙重領導;在法律上“寺廟百姓的糾紛由寺廟自理”,“寺廟判決案件和政府判決的案件均有法律效力”,等等,不一枚舉,可見自達賴七世親政以后,西藏上層社會中的政治、宗教事務二者已緊密相連,難舍難分了。
1757年(乾隆二十二年),達賴七世親政后僅僅6年就不幸圓寂。乾隆皇帝惟恐噶倫等“妄擅權柄”,遂賞黃教“四大林”(即四大活佛的私人修行場館)之一的丹吉林寺的第穆六世呼圖克圖“諾門罕”名號,命其代理達賴喇嘛的職務。自此之后,在歷輩達賴轉世靈童未滿18歲親政之前,由一名活佛代理其職,掌政教大權作攝政(藏語“杰曹”或“杰波朱古”,清代官方文獻稱之為“掌辦商上事務”),而為定制。縱觀此后,數百年間,由于西藏上層內部為爭權奪利勾心斗角,導致達賴九世至十二世接連英年早逝。因此地方政權的掌管者更迭頻頻。其中“四大林”活佛任攝政王執掌政教大權的時間也非常漫長,據統計達127年之久:功德林濟嚨活佛八世(1791-1811在位)、十世(1875-1886在位)共攝政31年;丹吉林第穆活佛六世(1757-1777在位)、七世(1811-1818在位)、九世(1886-1895在位)共攝政36年;錫德林熱振活佛九世(1845-1862在位)、十一世(1934-1941在位)共攝政24年;策墨林策墨活佛一世(1777-1786在位)、二世(1819-1844在位)、三世(1910-1912在位)共攝政36年;除外,歷史上班禪七世曾攝政8個月(1844-1845在位);噶倫夏扎哇·旺秋杰布攝政2年(1862-1864在位);木鹿寺第朱活佛攝政9年(1864-1873在位),甘丹赤巴·羅桑堅贊攝政5年(1904-1909在位);聶塘寺雍增達扎活佛攝政10年(1941-1951在位),以上共27年。由此我們不難得知,自公元1661年(順治十七年)達賴五世參政(共計22年,有4位第巴扶佐之)至1959年西藏發生叛亂,達賴十四世出逃印度的299年中,西藏世俗行政大權依次先后操掌于3位蒙古汗王、3位第巴、4位噶倫(其中3位噶倫聯合執政)、2位郡王、10位四大林活佛、1位班禪大師、及四位其他高僧手中達222年之久,人均執(攝)政8年多。而歷代達賴喇嘛一世至四世并未親政,從達賴五世至十四世實際親政僅77年,僅占三個世紀的四分之一強時間,十位達賴喇嘛人均執政不足8年。這當中親政時間最長的是十三世達賴喇嘛土登嘉措,達30年。他本人一生在內憂外患的國際國內政治形勢下,左右逢源,力改西藏時弊,鼎力為民造福,在百姓中贏得了好的口碑。因此為褒獎其業績,迄今在布達拉宮為之建造的歷代達賴喇嘛靈塔也最為輝宏奢華,由此可見一斑。相反,達賴九世享年10歲即過早圓寂,因此一天也未親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