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在一個單親家庭中長大。父親是個極其花心,不負責任的浪子。在我兩歲那年,他丟下我和母親,和另外一個女人去了新疆。母親從此沒有再嫁,含辛茹苦把我撫養成人。
我是在母親對男人的咒罵和仇恨中長大的。父親的行為給了母親極大的傷害。母親把對父親的怨恨轉嫁到一切男人的身上。這種心態也直接影響了我。
伴著母親對男人無休無止的聲討,我慢慢地長大,成為令母親驕傲的一名大學生。從表面上看,我和別的女孩沒什么不同,年輕漂亮,一樣的愛笑,但事實上,我和她們已經完全不同了。任何一個想走近我的男人都讓我感到了恐懼,我像躲避瘟疫一樣躲著他們。大三下學期,一次上體育課時,一名男生不小心撞在我身上,嘴唇碰在我臉上。他沒事一般向我道歉,我卻發出了一聲恐怖的尖叫,全班同學都被這聲尖叫嚇住了,看外星人一樣看著歇斯底里的我。我哭著跑回宿舍,拼命地擦臉,將半邊臉都擦紅了。一連幾天,我都有一種惡心的感覺。同學們背地里議論紛紛,送了我一個“冰山美人”的綽號。
大學畢業后,我被分配到異鄉工作。報到后,我拿到了一把單身宿舍的鑰匙。雖然只有8平方米,但剛從集體宿舍里走出來的我已經很滿足了。惟一讓我感到不愉快的是午休的時候,一個身高在1.7米左右的男青年打開了對面的門。一想到將和一個男人長期對門而居,我不知怎的別扭起來。在我爬上凳子掛窗簾的時候,他推門進來,很熱情地說:“讓我來幫你。”他很麻利地就掛好了窗簾,看我發窘,他開口說話了:“你好,認識一下吧,我叫張麗。”聲音是很尖細的女聲,我吃了一驚,原來“他”“是個女的。看她齊耳的短發,一身運動裝,膚色又較黑,高高的個兒,不知道的人還真把她當男性看。我的心情一下子輕松起來,我們倆有說有笑地開始收拾房間。到吃晚飯的時候,我們已經成為較親密的朋友了。我由衷地感到幸運,初來乍到,正是人生地不熟的時候,身邊有了這樣一個朋友,真是省卻了許多的不便。
張麗豪爽開朗的性格,和我這個羞怯溫柔的女孩在一起倒是挺互補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我們就上下班同來同往了。由于鍋碗瓢盆都不齊備,我每天只有吃食堂。而張麗卻弄得一手好菜,每每熱情地對我發出了邀請,到后來我就干脆交她生活費,我們在一個鍋里舀飯吃了。相處的時間久了,我對張麗也有一些了解。原來,張麗出生在一個三代單傳的家庭,本來,爺爺爸爸都對她的出生寄予了厚望,誰知她卻偏偏是個女的。失望之余,一家人都把她當男孩養了。說來也怪,張麗雖是女孩子,卻從不愛穿著打扮,更別說涂脂抹粉、跳皮筋了,而男孩子玩的東西卻是不用教,天生就會,什么彈弓子、爬樹、游水,玩起來都得心應手。家里人都說她投錯了胎。從小到大,她都是混在男孩子堆里玩,誰也沒把她當女性看。
我一直很少朋友,對于男生我是敬而遠之,而女生卻又視我為異類,對我敬而遠之,而男孩子一樣的女孩張麗,消除了我內心對男性的戒備,我發覺自己很喜歡張麗的“男孩味”。
我和張麗的關系越來越要好。上班、吃飯、逛街,我們幾乎是形影不離。有時候,我們聊天聊得晚了,就擠在一張床上睡。半夜醒來,張麗不是雙手緊抱著我,就是大腿壓在我的身上。我用力推開她,笑著罵她“沒有睡相”,這時張麗總是自嘲地笑笑,又沉沉睡去。
我已經到了談戀愛的年齡,身邊開始有男孩子尋找機會向我獻殷勤。可是,我對他們除了恐懼就是厭惡,我只喜歡和張麗呆在一起,她男孩子一樣的性格讓我感覺非常安全。別的女孩子在一起都議論男生帥,男生酷,我們在一起聊的則是我從小形成的對男人的恐懼,張麗對男人的極力貶低。
久而久之,同事們都看出了端倪,議論聲聲不絕于耳。一位曾追求我的男同事,更是毫不客氣地當眾叫我們“LESBIAN”(女同性戀)。我倆就像是瘟疫,人人避之惟恐不及。人們在茶余飯后都把我和張麗當作絕佳的話題,更是常常讓我們下不了臺。那天上班后,我像往常一樣打好開水,為辦公室的同事們一人泡好了一杯茶。同事們三三兩兩來了,一位同事習慣性地端起茶杯要喝,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趕忙把茶水倒了,到水龍頭那里拼命地沖洗杯子。另一位同事則怪聲怪氣地說:“洗是洗不掉的,換一個吧。”第二天,他們都新換了茶杯。就連我的頂頭上司,辦公室主任有什么事要讓我做,也隔著老遠吩咐我,而且總是側著身子。原先緊靠在一起的幾張辦公桌,也一夜之間拉遠了,我一個人占據了半間辦公室。從辦公室回宿舍的途中,短短百把米的距離,最多的一次,有五個人從我身邊經過時往地上吐口水。好幾次,我都是哭著跑回宿舍的。
冷落和歧視,我感覺自己快要受不住了。我對張麗說:“我們分手吧,我們在一起是不會有結果的。我們都需要一種正常的生活。”張麗堅決反對,她說:“這是他們少見多怪。人家國外,同性戀也受保護。同性戀也好,異性戀也罷,憑什么非說異性戀才是正常的?難道我們的愛情要在歧視面前退卻嗎?小蕓,別怕,咱們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
2000年的元旦,我和張麗雙雙辭職到了珠海打工。張麗把自己的名字也改成了張力。我們租了一套房子,在珠海這樣寸土寸金的地方,兩人合租一套房子是常事,更何況,快節奏的生活也使人們沒有更多的閑工夫來關注別人的私生活。外界的壓力已經減輕,我和張力也度過了一段難忘的日子。我們彼此迷戀著對方的身體,整夜整夜地接吻,愛撫,用我們自己的方式做愛。
但我卻開始承受精神上的巨大壓力。我渴望一份正常的愛,我渴望過一種正常人的生活,這讓我嘗試著和男性開始接觸。但張麗對每一個接近我的男性充滿了敵意,并且竭力想阻止這種事情的發生。我和張麗的生活失去了初時的和諧,我們常常爭吵。我常常想離開張麗,一走了之,但卻又莫名其妙地依戀著她。
那時我在一家工廠打工,業余就給廠里的小報寫寫稿,也在報紙上發表一些休閑文章,在廠里漸漸有了名氣。一個下著小雨的傍晚,我和張麗又吵了幾句,我跑出來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心情郁悶到了極點。一輛漂亮的小轎車在我身邊停下,車窗里是一張年輕端正的臉。他很客氣地請我上車。我認出他是我們的副經理陳劍,曾好幾次要我發表的文章看,贊賞之意溢于言表。我也不知哪兒來的勇氣,上了他的車。他問我要去哪兒,我說隨便。他看了我一眼,將車開出了市區。在空氣清新的郊外,在低緩的音樂聲中,我們來回兜風。他很隨意地問我一些問題,很巧妙地避免讓我難堪。于是我們很輕松地聊了起來,當我下車朝回走的時候,心里竟然有一種意外的驚喜:男人原來并不是那么可怕的。
愛情在不經意間走近了我。一個年輕富有的成功男人看見一身白裙的女孩子在路邊走,一臉的哀傷無助,他心痛了,也心動了。我很快就確定他是真的愛我,眼神是騙不了人的。你要是看到一個男人在任何時候看到你都會兩眼發光,而且那里面永遠蕩漾著撿了寶似的笑意,你就可以確信這一點了。只是,我卻成不了他順理成章的女友,因為我有“男朋友”。對于我的躲避陳劍很失望,每一次遇到他,他的眼睛都在問我“為什么”,可我卻無法告訴他理由。但陳劍的出現卻讓我體會到了發生在男女之間的愛情讓人心旌動搖的感覺,我也終于明白,我并不是一個徹底的同性戀者,我時時刻刻都在渴望一種正常的情感,和張麗,或許只是一場誤會。
我慢慢地冷淡了張麗,開始努力和同事們交往,積極地參加一些社交活動。對于我的變化,張麗非常地生氣,“家”里的空氣異常緊張,時常有杯子在地上摔碎的聲音。但我告訴自己一定要堅持下去。2002年的元旦,公司舉行盛大的舞會,在舞會上,陳劍不斷地請我跳舞。在他有力的臂彎中,我陶醉了。這時,張麗怒氣沖沖地進來了,一把揪住我的頭發,一巴掌摑在我臉上:“臭婊子,不要臉。”所有的人都驚呆了,莫名其妙地看著這一幕。我拼命地向外拉張麗,“走吧,張麗,別在這兒丟人現眼了。”張麗厲聲對我說:“丟人現眼的是你。你說過永遠愛我的,現在你卻見異思遷。”圍觀的人“哄”的一聲笑開了。有人大聲說:“原來是同性戀。”我又羞又氣,恨不得有個地洞讓我鉆進去。沖出人群,我沒命地向外跑。陳劍在后面也追了出來。
空曠的大街上,我一邊瘋狂地跑,一邊放聲大哭。陳劍追上了我,說:“怎么跑得跟兔子似的。”不由分說,他把我帶回了他的家。我含淚述說了一切,從我的童年到和張麗的關系,一五一十地說了。手中的茶已經冷了,我等著他鄙夷的話語。但陳劍卻溫柔地擁住了我,嘆息了一聲“可憐的孩子”。然后,他拿起了電話,對我說:“給她打個電話吧,告訴她,你們一刀兩斷。”我順從地撥通了電話,不待我開口,張麗就急急地道歉,請求我原諒她,趕快回去。我說:“我不會回來了,永遠也不會。”無論張麗怎樣哀求,我都只重復這一句話。最后,張麗說:“我等你回來,我會等你到早上七點鐘。否則,你會后悔一輩子的。”我呆在陳劍家里,睡在他的懷里,我開始慢慢地解他的衣扣,我想知道男人和女人相愛是怎么一回事,是痛苦還是愉悅。我需要嘗試,我努力讓自己變得激情。可是我的心里充滿了恐懼,這讓我情不自禁地發抖。陳劍溫柔地吻住了我,但他沒有要我。他說:“寶貝,慢慢來,別太勉強自己。”那天晚上,我和陳劍相擁而眠。
我在陳劍的家里呆到了七點半。不安籠罩著我,在陳劍的陪同下,我回去了。屋里靜得可怕,我推開了張麗的門,張麗披頭散發地仰躺在床上,鮮紅的血從她的手腕向下滴落。我只覺得渾身發軟,在陳劍的幫助下,我們把張麗送進了醫院。坐在手術室的外面,我含淚祈禱上天保佑張麗平安醒來。陳劍握著我的手,一直對我說:不要怕,無論發生什么事,都有我在你身邊。
一個月后,張麗出院了。在她住院期間,我和陳劍一起照顧著她,出院后的張麗給我留下了一張紙條,離開了珠海。她在紙條上說:假如我真的傷害了你,請你原諒。
看著她留下的紙條,我淚流滿面。
張麗走后,我退掉了出租屋,搬進了陳劍的家。在他的書櫥里,我發現了大量的心理方面的書籍。有一天我無意中看到他的皮包中有一本厚厚的筆記本,記錄的全是類似于我的個案分析和治療方案。我流淚了。
很多個夜晚,陳劍和我深情相擁,但他不和我做愛,而是充分利用身體語言來表達他的愛意,我也積極地配合他。有一天,我突然有一種強烈地想要他的沖動,我說陳劍我想要,但他卻搖了搖頭,起身去洗澡了。
每天晚上陳劍都極盡溫柔地挑逗我,挑起了我內心深處的欲望,我明顯感到自己的身體在一天天地變化著,那一個幾年來養成的對男人的恐懼和拒絕在一點點消除,我一天比一天渴望和陳劍融為一體,體會那種水乳交融的感覺,陳劍總是笑笑。
兩個月后的一個晚上,陳劍在一番長長的愛撫后,終于進入了我的身體。輕微的疼痛過后,我終于體會到和心愛的男人做愛的美妙。高潮到來的時候,我抱著陳劍失聲痛哭,陳劍也如釋重負地呼了一口氣。
我的內心對陳劍充滿了感激。是他的愛療好了我的傷,讓我偏離的人生軌道又重新回到正軌上來。如今,我就要做陳劍幸福的新娘了,那一段灰色的錯愛歲月,就讓它隨風遠去吧。
【馨語星愿】
我們終于明白:要得到愛就要付出愛;愛能傷人也能“治”人。一個母親因為受了男人的傷害,把恨轉嫁給別人,無形中卻差點害苦了女兒一輩子。
多一份愛,少一點恨,也許這個世界就充滿了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