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蒼柏
中國人移居海外由來已久。在過去相當長一段時間里,至少在國內,華人移民主要是歷史學的研究對象,然而近十余年來,開始引起國際上來自不同學科的學者的廣泛關注。這一方面固然與改革開放以后,中國人移居海外的人數增加和國際交往擴大有關。但更重要的是,在華人移民進程中所呈現的“族裔散居”,“跨國性”和文化的“混雜”和“流離失所”等問題,與目前學術界中有關后殖民主義,后現代和全球化的討論不謀而合。它呼喚我們對過去習以為常的諸如種族和認同等概念進行理論和政治上的重新定義。顯然,它已經超出了歷史學或者某個專門學科的界限,涉及到目前人文和社會科學前沿的理論話題。作為世界上歷史最悠久和規模最大的散居者之一,華人移民無疑是當今全球化世界的主要例證和表象之一,也是我們考察當今社會眾多關系的一個不可多得的合適的出發點。
在今年五月的《讀書》上,刊登了兩篇關于華人的文章。一篇是項飆的《跨國華人》(以下簡稱“項文”),另一篇是陳麗娟的《華僑·華人·中國民族主義》。兩篇文章分別從宏觀和國別的角度,討論了華人的跨國活動和認同等問題。本文主要從“跨國主義”主題說開去,談談對于全球化條件下華人的移民模式、種族性和認同的看法。
項文從亞非會議和戰后東南亞民族國家的興起談起,認為跨國主義是對于在過去半個世紀中建立和深化的民族—國家觀念的一種“反動”。表現之一是中國和印度兩國在成立民族國家半個世紀之后,都開始改變其僑務政策,從不承認雙重國籍到開始采取“跨國主義”的視角。從這一思路出發,他認為“跨國主義一定要超越了傳統民族國家的邏輯,超越了制度意義上的國界(而不是地域上的國界)”,才有意義。
項文對于“跨國主義”的論述有不少可取之處。例如,它把印度和中國的移民進行比較,又主張“跳出就移民論移民的圈子,可能會導致一些理論創新”以及認為不應該擴大“跨國主義”的外延,否則會“造成很多混淆”。這都是在目前國內的華人移民研究中比較缺乏的。但是,是不是一定要從民族國家發展的脈絡,用屬于西方現代性的民族國家體系的框架來考察華人的“跨國主義”?項文所有論述似乎都在證明這樣一組對立關系的存在:人類對民族國家的反思催生了“跨國主義”,而“跨國主義”的出現和發展不可避免地帶來國家主權的削弱和國家疆界的日趨模糊。我想,為了說清楚“跨國主義”與民族國家框架的關系,有必要首先從“跨國主義”緣起的內在動力談起。
“跨國主義”作為一種影響多門學科的理論思潮,從根本上說,是資本主義生產和消費的全球化的直接產物。從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末期開始,技術、金融和制度等方面的革新引發了資本主義從大規模集中生產向全球化“靈活積累”的轉變。原來以國家為基地的生產、資本、勞動力和市場被分解,轉而在全球范圍內重新組合,進而融入新的全球分工當中,導致了新的生產部門、新的金融服務方式、新市場和新的消費模式的出現。與此同時,交通和通訊技術的革命性發展,帶來了一輪又一輪的戴維·哈維(David Harvey)所謂的“時空壓縮”,促進了人口、商品、觀念和資本在全球范圍快速流動和網絡化。在文化和社會領域,這些變化所帶來的影響是廣泛而且深刻的。諸如“移位”、“非地域化”、“第三種文化”和“居間性”等一系列后現代的文化形式和概念,仿佛一夜之間出現在世人的面前。在移民領域,“跨國主義”更成為一個不可遏止的潮流和包括華人移民在內的眾多國際移民現實生活的一部分。
當“跨國主義”用來描述和分析國際移民時,一般認為,它指“移民在來源地和居住地之間建立和維系多重社會關系的過程……用來強調當今社會許多移民建立的跨越地理、文化和政治邊界的社會領域……跨國主義的一個根本的元素是移民在來源國和居住國的多重卷入”。毋庸置疑,這種現象已經在華人移民中出現。但是,需要注意的是,“跨國主義”并沒有帶來民族國家觀念和界限的弱化,它也并非是針對民族國家而出現的。項文認為,“跨國主義”是對民族國家的反動,一個隱含的后果是,它將不可避免地削弱國家的地位。實際上,過去二十年里,在經濟和文化的疆界迅速瓦解的同時,民族國家反而處于上升趨勢。例如,東亞和東南亞地區緊密的經貿和社會聯系,包括海外華人和香港、臺灣同胞與中國大陸的聯系,被公認是該地區經濟發展的重要因素。但是,亞洲所有成功實現現代化的國家和地區,幾乎都是由強勢政權統領的(如日本、韓國、新加坡、中國的大陸和臺灣等)。而在這些國家中民族主義的高漲,同樣是不可否認的事實。相反,許多研究顯示,跨國的流動常常是強化了不同國界之間的差異。例如,一項關于美國華裔青少年來中國探親和文化交流的人類學考察表明,跨越中美兩國的交流不但沒有產生一個共同的“華人性”認同,反而進一步強化了“中國的中國人”和“美國的中國人”之間的巨大差別,從而將中國人的認同“重新地域化”了。
如東亞研究專家弗蘭克·舒曼(Franz Schurmann)指出的,“無論世界各國的經濟和文化疆界如何迅速瓦解,政治邊界還會在相當長的時期內壁壘分明”。民族國家作為一種主權的象征,仍然發揮著不可或缺的作用。正因為如此,華人移民無論怎樣卷入跨國活動,他們都會出于理性的考慮,選擇加入某一國的國籍,成為該政治共同體的人士,對其表示效忠,既享受政治權利和受到國家的保護,與此同時,也履行公民的義務,并受到政治責任的制約。正所謂“足遍全球,心系本位”。從狹義上講,“本位”就是對國籍的選擇和政治體的認同。無論跨國聯系怎樣發展,這一點是不會在短時間內改變的。因此,我認為,“跨國主義”的理解不應該建立在民族國家的參考系上。它的興起與民族國家的脈絡無關,而是經濟全球化的產物;同時,“跨國主義”和“全球化”也并沒有否定民族國家的邏輯,而是兩者并行共存。雖然民族國家有時隱藏在熙熙攘攘的跨國洪流之后,但它畢竟還存在,而且在有些時候還會跑到前景中來,做出轟轟烈烈的事情出來,讓人大吃一驚。
進一步而言,“跨國主義”是不是分析當前華人移民最合適的框架,“跨國華人”的概念能否捕捉和揭示到華人移民認同的本質,我認為仍然有討論的余地。為此,有必要將它放到華人移民的移民模式轉變的歷史脈絡中來考察。在我看來,盡管華人的移民活動紛繁復雜,歷史悠久,但大體經歷了以下三種模式。首先是“簡單的線性模式”,移民是一種從移出國到移入國的單向的遷徙過程,其結果或是逐漸融合乃至同化于當地社會,或是拒絕同化而返回移出國,即在“落地生根”和“落葉歸根”之間搖擺。在東南亞,該模式大體經歷了三種變化。在十九世紀中葉以前,由于華人移民數量比較少,而且男女比例嚴重失衡,東南亞的華人移民很自然地與當地婦女結婚,結果在東南亞各地都出現了人數眾多的混血兒社會,如印尼的“伯拉奈干”、馬來半島的“Baba”(山上合下)、菲律賓的“密斯蒂佐”等。十九世紀中葉之后,大批中國新移民,主要是來自閩粵兩省的中國勞工,源源不斷地移民到東南亞,而且男女比例逐漸平衡,同化的趨勢逐漸停止,反而出現了“重新漢化”的趨勢。“華僑”形態成為二十世紀上半葉海外中國移民的主導性形態,并直接導致了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數以百萬計的海外中國人回歸祖國的壯舉。“二戰”后,鐘擺又一次指向移入國。由于與中國聯系的中斷和現實的政治和經濟需要,華人基本都選擇了認同當地,成為所在國的公民,幾乎斷絕了和中國的往來。這種現象一直持續到上個世紀的七十年代末。
“跨國主義”可以算作第二種模式。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出現了東南亞華人“再移民”到北美和歐洲等發達地區的情況,世界各地的新舊華人移居地之間的聯系和往來變得密切起來。中國實行改革開放政策之后,來自中國大陸的新移民迅速成為海外華人移民中的重要部分。作為新移民,他們一般都和中國保持著密切的聯系。與此同時,其他傳統的華人社會也恢復了和中國祖籍地的往來,尋親問祖、文化交流和投資貿易活動方興未艾。總之,在移入國和移出國之間,以及在不同的居住國之間,形成了“跨國空間”和“社會場”,并導致了一系列經濟和社會聯系的新形態和新的認同形式的出現。
然而,在二十世紀和二十一世紀之交,隨著全球化進程的加快,華人移民出現了前所未有的類型和節奏。新的移民類型“強調合同關系,間歇性地穿梭往來于不同的國家和地區及短時間的逗留。這種移民方式與永久定居和排他性的獲得居住國的公民權的舊的做法形成了鮮明對比”。這種新型的移民本身,已經成為全球化的一個重要的特征。對于分析全球化時代的移民活動,“跨國主義”模式的弊端顯露無遺。首先,“跨國主義” 強化而不是化解了諸如“輸出國”與“接受國”、“來源地”和“目的地”等兩極化概念之間的對立,將業已紛繁復雜的移民活動繼續局限在出發點和到達點之間的單調的旅程當中。顯然,這種兩極對立的框架無法解釋全球化條件下華人移民所呈現的新特點。其次,“跨國主義”過分強調移民流動的跨地域性,無形中忽視了對移民內部的階級、權力和文化差別的生產的分析,因而常常會陷入贊歌式的評價和簡單化、同一化的窠臼。我們知道,在所謂的“跨國移民”中,不但有中產階級,有專業技術人員和企業家,也有為數眾多的“草根階級”。他們被無奈地卷入全球化的浪潮當中,不但沒有改善自己的社會和經濟地位,反而承受著全球化所帶來的新的異化、歧視和壓迫。香港的數以十萬計的菲律賓女傭,以及無法統計的在世界各地華人餐館里打“黑工”的非法移民,都是很好的證明。
我個人認為,當前華人移民的核心特征在于它的多維度、去中心化和流動性。它不但超越了單向、線性移民的簡單模式,同時也超越了“跨國主義”模式的兩極對立格局。華人移民研究呼喚一種新的范式。顯然,僅僅關注移民在移出國和移入國兩點之間的流動過程是遠遠不夠的。我們需要把華人移民的活動放在全球的范圍內來考察,將整個世界作為理解地理上分散的移民活動的大舞臺,讓不同的分析范圍和分析層次充分地彼此對話。只有這樣,我們才有可能接近對日趨復雜的移民活動的比較準確的理解。需要注意的是,盡管這新模式的出現與全球化密切相關,但是,我們不能簡單地稱之為“全球化模式”。因為,華人移民與全球化之間存在著一種悖論的關系。它在很多方面是一種“反全球化的全球運動”,其動力和靈感常常來自對那些同一的、普世的、標準化的、贊歌式的和代表進步的全球化因素不自覺的抵抗當中。例如,正是動員了在許多人眼里是落后和狹隘的同鄉和宗親等地方和鄉土的社會資源,華人移民才有可能營造出全球化的經濟和社會網絡。目前為數眾多的世界性華人同鄉會和宗親會的出現,就是這種特殊關系和普遍聯系既對立又共存的鮮活的例子。正因為如此,我認為把“全球化”當作華人移民所處的一個新的時代條件和發展背景,比簡單地把它拿來當作一個模式的標簽,來得更合適些。
無論怎樣,一種新的分析模式,或稱之為第三種模式的出現,作為對于全球化時代移民變化的回應,已經是不可避免。雖然目前對它做更準確、具體的定義和描繪還為時過早。但是,至少以下的說法是可以成立的:即在當前的華人移民研究中,同時存在以上三種模式。雖然“單向的線性模式”還可能在某些地區和人群當中存在,但基本是一種過去的模式;“跨國主義”彌補了“單向線性模式”的不足,為移民研究提供了新的視角。但是,由于它在解釋全球化時代移民活動的不足,也已經是一種式微的模式。第三種模式,雖然還有待一個合適的學術語言來命名,但具有巨大的研究潛力,必將成為未來最主要的分析框架。
全球化在給華人移民模式帶來沖擊的同時,也給華人帶來了認同上的困惑。當他們越來越多地卷入全球流動當中后,其身份的確定不再像從前那么簡單清晰了。王賡武曾提出過著名的多元認同理論。他認為,戰后,東南亞華人的認同大體上由四個維度所構成,即種族認同、國家認同、階級認同和文化認同,分別由體質規范、政治規范、經濟規范和文化規范所規定。根據上述四種規范的不同組合,在華人個體當中呈現出多種變化形式。但是,這種分析有簡單化的傾向,它忽視了每個認同維度內部的復雜性和多樣性。因為很難說清楚種族、國家、階級和文化究竟包含哪些內容。對于東南亞華人而言,每一個維度都可能是充滿了對立意義的聚合體。王賡武本人后來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并主動加以說明。美國華人學者王靈智借用“根”的比喻,辨認了五種不同的華人認同。他們分別是“葉落歸根”(固守中國國籍)、“斬草除根”(完全同化于所在國社會)、“落地生根”(積極地融入所在國社會)、“尋根問祖”(保持中國人的種族意識和自豪感)、“舍根離祖”(失去與祖籍地的聯系而處于文化的孤獨狀態)。這種分類無疑是有益的。然而,其背后的邏輯仍然脫不出從一個社會進入另一個社會的線性的簡單模式。另外,依據移民與中國的關系來對其認同進行分類,說到底還是一種“中國中心論”的觀點,對于解釋全球化時代的華人,恐怕用處不大。
近年來,“華人散居者”成為比較流行的用語,用來指中國境外無論持何種國籍的所有中國人。這個詞匯更具包容性。它表達了華人移民的多元化、流動性、廣泛性和混雜性,因此得以避免許多常常困擾移民身份的對立沖突。但是,另一方面,它隱含著將華人移民看成統一體的危險,容易給人一種舊的“華僑”觀念重新復活的錯覺。如果使用不當,將給華人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李歐梵創造了“華人世界主義”一詞,用來描述海外中國知識分子的一種心態:既固守中國文化的根源,又欣然接受多元文化的浸染,從而自由地穿行于所有傳統意義上的國家邊界之間。香港浸會大學教授陳國賁將李歐梵的思路進一步發揮,提出“華人世界主義認同”。他又借用王靈智的比喻手法,提出華人移民的第六種認同,即“重根”(同時具有多重認同和多種意識)。然而,“華人世界主義”或者“重根”的概念,仍然沒有逃脫“同一化”和“中心論”的陷阱,它將本來是分離的、多樣的華人群體歸入到同一個范疇當中。
在我看來,與“多維度”和“去中心”的嶄新的華人移民模式相對應的,是一種新的認同的出現。我姑且稱之為“外地域性認同”。所謂“外”,是指它在各種形式的疆域的限制之外。它不依賴任何地理和國家的實體或者種族和文化的歸屬,而是依靠在自己群體內部的社會關系之上。
初看,“外地域性”好像和李歐梵的“華人世界主義”有些類似。實則不然。“華人世界主義”是一種有意識的從文化中心向文化邊緣的回撤,以此實現一種心理上的安全感和文化優勢。與此相反,“外地域性認同”從根本上打破了中心—邊緣的話語支配權,它的力量恰恰來自對這種支配權的破壞與掙脫。它的價值在于,通過讓移民歸屬于一個主觀建構的、虛擬的、不受中心—邊緣限制的地域,使得他們不再被邊緣化所帶來的失落感和焦慮所困擾,或者使得他們可以將這種焦慮轉化為一種積極的力量。這個新的地域,用法國學者埃米爾·馬姆的話來說,“不是一個單一的空間。它和任何其他的空間都有可比性和相似性。因此,它可以和其他任何空間互換。這樣,一個人可以轉換到其他的空間而不至于喪失自己的認同”。正因為他們將認同根植于社會紐帶和文化的想像當中,而不是僵化的地理疆域,這種外于地域的認同才可以“既處處為家,又無處為家”;“既在此,又不在此”。
其次,雖然“外地域性認同”不受嚴格和僵化的地理和國家的疆域所限,是“連根拔起”的。然而,它并非如王愛華和諾尼尼在其《華人跨國主義:沒有根基的帝國》一書中所言的那么“沒有根基”。事實上,華人移民的跨國網絡并沒有完全獨立于中國社會傳統的地緣和血緣的關系脈絡之外。相反,正是通過對地緣和血緣等因素的利用和改造,華人移民才得以編制出跨越國界和區域的全球網絡。例如,雖然香港已經成為國際化的大都市和亞太地區華人移民網絡的中心點,但是,傳統的地緣和方言團體仍然在香港非常活躍。他們不但在接納和整合從內地來港的移民過程中發揮重要作用,而且成為把香港和世界各地的華人社會聯系起來的紐帶。最近的研究顯示,許多以香港為基地的傳統社團已經成為世界性華人團體聯絡的中心和交往的樞紐。
最后,“外地域性認同”對“華人性”進行了雙重修正。第一,它否認存在一個一元化和同一性的“華人性”,強調華人世界的多樣化和內在差異。第二,它最本質的內容,是對“華人性”本身的質疑。在全球化時代,有時的確很難區分誰是華人,誰不是華人,誰是“真”華人,誰是“假”華人。斯圖亞特·霍爾(Stuart Hall)認為,在移民的體內,認同常常是相互對立的,將人拉向不同的方向,使其認同搖擺不定。為了克服這種真假難辨、左右為難的尷尬,積極地建構一個全球化時代的認同,有必要“沖破華人性的牢籠”,去擁抱個人的、社會的和政治的多種多樣的生活,而所有這些內容都遠遠超過了作為一個華人的含量。
總之,“外地域性認同”揭示了華人移民“既在此又不在此”、“連根拔起”但并非“沒有根基”、“既是華人又不是華人”的復雜和沖突的認同本質。作為一個概念設想,它無疑還需要進一步的理論化和更多實證材料的支持。而且,有兩點需要說明。第一,這不是惟一的一種認同。我們還會發現固守中國國籍的移民,完全同化于所在國社會的移民,既在此又在彼的“兩棲人”,以及所有這些認同形式之間的相互轉化。第二,“外地域性認同”并不一定是值得推崇或者贊美的。對某些人來說,比如具有雄厚實力和廣泛網絡的資本家,或者有“可攜帶資本”的專業人士,它可能是積極的,意味著更多的利潤、權力和自由;而對另一些人,它也許是消極的,代表著物質生活的顛沛流離和精神世界的流離失所,讓人處于持續的焦慮不安之中。例如,在香港有大約十幾萬出生于印尼的華人。他們在二十世紀五十和六十年代,或是出于愛國熱情,或是由于印尼排華所迫,回到中國大陸。由于在“文革”中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在七十和八十年代,很多人又來到陌生的香港。他們在印尼、中國的大陸和香港之間輾轉遷移,處處為家又處處無家,只能繼續無奈地漂泊下去。
無論如何,在新的時代條件下,一種關于華人移民的嶄新認同已經出現并有不斷擴展的跡象,需要我們去辨別和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