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委屈

小時候老爸老媽把我管得很嚴，不許這樣，不許那樣，成績一定要好，行為習慣一定要符合好孩子的標準。我不太會理書包，書桌也總是亂的，還常常把傘啊、杯子啊弄壞。

弄壞了東西，老媽照例是要罵的。當然該罵，換成我，也一定罵，因為壞得實在太多，太離譜，還常常搞丟東西。寒暑假，我是不能隨便出門的。因為天很熱或是很冷，都不是出門的好時間。而且那時小，他們擔憂我的安全。直到現在我都不太會過馬路，更不用提當時。

可是一個人在家，有時真的很悶。書架上有很多作文書，還有很多武打書，都比不上小伙伴的誘惑。那時我常常去一個叫王斕的女生的家，離我家不遠，也不用過很寬的馬路，五分鐘就到。所以我總是偷偷溜出去，再在老媽下班前回來。

有一次我去她家，碰巧她不在。她家住在三樓，樓梯很黑。那天剛下過陣雨，我穿著套鞋，手里還拿著把縮折傘。結果樓梯走到一半，鞋跟絆了一下，人就從樓梯上滾下來，頭撞在樓道里擺放雜物的木箱子上。當時摔懵了，很久才爬起來。膝蓋摔破了，頭撞在木箱子上，也破了皮，腫起一個烏青，手里的縮折傘摔折了幾根傘骨。當時的第一反應就是，天哪，壞事了，一定挨罵?；丶衣飞习l現膝蓋很疼，額頭也火辣辣的，五分鐘的路，走了很久。到家第一件事，趕緊清洗傷口，很小的人，站在水池子里，自來水沖在膝蓋上，痛得幾乎叫出來?？墒遣桓彝考t藥水，太惹眼。至于額頭上的傷口，幸好有劉海遮擋，要是老媽問起，就說是不小心碰的。后來還發現其實手掌也破了，這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縮折傘折了傘骨。這是個很重要的問題。要是老媽回來，一定追究，這樣就牽涉出偷偷溜出去玩的罪過。想來想去，只好把傘藏起來，能躲一時就一時。后來果然天下太平，吃飯的時候低著頭，他們都沒看到額頭上的傷口。至于膝蓋，痛了好多天，但是心里塌實，再痛也不打緊。

長大以后有一天，忽然想起，自己竟然曾經從樓梯上摔下來過，更離奇的是居然沒摔死，覺得好笑，忍不住在飯桌上對父母說了。老媽愣了半天，忽然哭了。她說摔得那么重，你為什么不早說。被她一提，突然覺得自己委屈，也跟著哭起來。哭了很久。為了那時的痛。好像那天沒有掉下來的眼淚，全都連本帶利清算出來了。

還有一次。應該是小學四年級的暑假。我是班長，負責班級同學報紙的發放。假期的報紙，都是由我跑去學校領來，再到規定的返校日一張張發給同學的。我領了報紙，裝在塑料袋里，從學校跑出來，決定去老媽的單位。那天下很大的雨，我一手撐傘，一手拿塑料袋。報紙很多很厚，記得是《我們一百萬》，整整三期，全班人的。結果就是在一個路口，塑料袋破了，報紙掉了一地。天下雨，地很泥濘，偏偏路口還停著一輛卡車，行人和自行車只能從一個窄逢里擠進擠出。我的報紙就掉在那里。

我撐著傘，快急瘋了。大人推著自行車，車輪從報紙上碾過去，留下一道道很明顯的車輪印。這是全班人的報紙，是由我負責的，但是我把它們掉在了地上。大人們聽不見我著急的聲音。四年級的時候，我個子還不太高，那天雨又很大。我只記得自己撐著傘，站在那里，恨不得死去。后來人少了，我抱起報紙，完全地抱在懷里，傘也不撐了，一步一步走到老媽單位。剛進辦公室，就放聲大哭起來。返校時候，把曬干的報紙發給同學。老師看見了，面露不滿，沒有批評。同學則有很多怨言，有的直接怪我，怎么把報紙搞得這么臟？我咬牙，一聲不吭，發完為止。

那時男生大多很頑劣，喜歡捉弄女生，尤其是當班干部的女生。他們把天牛的腦袋放在我的文具盒里，把死老鼠放在我的課桌里，還喜歡下課跑過來在我胳膊上來上一拳。我告訴老師，收效甚微，回家告訴老爸，次數多了，老爸不勝其煩，對我說：“要是誰再欺負你，你就揍他??！膽子小的才被欺負呢！”戰戰兢兢去學校，果然又有頑皮的同學過來侵犯，伸手就是一拳，打中他鼻梁。當時把他打哭了，跑去報告老師，老師根本不信他的。男生不甘心，又撿來死老鼠，我當眾抓起死老鼠，從三樓窗戶扔出去。傾倒眾生。從此聲威大震。其實他們不知道。我洗了N次的手，差點洗脫皮。還吐了。可是，真的不再怕受欺負。

成人以后。父母忽然放松了對我的監管。一下子放松了。簡直不可思議。我想他們其實知道我的抽屜里有煙，壁櫥里藏了好多空酒瓶子。還有樂松的效力，他們也一定知道。

可是他們不說。直到兩年前，忽然決心重新做人。煙灰缸始終潔凈，啤酒也只陪老爸喝。然后他們才提醒我，抽屜里有的煙已經過期了，可以扔掉。還有，壁櫥里的一個酒瓶子早已發霉，是他們幫著扔的。我說，哦。

前幾天和同事飯局，吃東北菜。很累，但總算快樂?；丶視r，看見路邊一個小女孩，懷里抱著一袋蘋果，塑料袋破了，蘋果從袋子里滾出來。俯身去撿，手里撿了一個，懷里又滾落了兩個。再撿，再滾。她一直在撿，因為她知道這袋蘋果一定要拿回家。可是她真的沒辦法全部撿起來。邊上有個車站，幾個等車的人一直在看，沒有人上去幫她。我把手里塑料袋里的書拿出來，走過去，把塑料袋給她。再幫她把蘋果撿進袋袋里。因為過分緊張和感激，她沒有說一句感謝的話。看了看我，然后很快地跑了。跑了幾步，還回頭看。

我回家。走上樓梯。在黑暗中，聽見自己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