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麗榮
@三年前,我作為考察團成員赴對口幫扶的甘肅省考察。
一天,我們來到某縣的一個鄉,遇上兩三個挎著工具的工人準備去村里安裝路燈。接待我們的鄉長說:“這幾天為這個村安燈的事兒弄得焦頭爛額,村里一個老頭兒就來了五次了,不見我不走。”難道安裝幾個路燈會這么復雜?
鄉長嘆了口氣:“那是我們鄉最偏僻、最閉塞的一個村,在山里。過去一直是山上的人下不來,山下的人上不去。這不,去年剛剛修了一條小道,今年又給村里通了電,還天天來電話來人,催著安裝路燈。”
總是聽說大山深處有人家,卻從未見過。我們便向鄉長要求,帶上干糧隨工人們一同進山。
車子在一個山腳下停了下來,前面出現一條用土和石子鋪成的只有一米多寬的羊腸小路,彎彎曲曲地伸向遠方。路既窄又陡,車子無法行駛,我們只好一步步走上山去。小路不同于盤山路,它隨著山的綿延而起伏,一段平坦,一段陡峭。不知翻過了多少個山頭,我們終于在下午四點多鐘的時候到了村里。
村莊在一個山坳里,星星點點地住著100多戶人家。鄉長告訴我們,這里地理環境惡劣,被國務院定為不適宜人類居住和生活的地區。幾年前,政府曾想將村子全部遷到山下,一是經費有限,二是老百姓祖祖輩輩生活在這里,已經習慣了,就是不愿意離開,只好作罷。
村主任姓趙,是個40多歲的中年漢子,人們都叫他趙村長。趙村長見來了人,操著一口濃重的陜北口音,忙不迭地招呼著我們,隨后帶我們來到村委會旁邊的兩間屋前。這是兩間破舊的土坯房,墻上還有個泥疙瘩堵住的坍塌的大洞,灶臺上架一口黑乎乎的鐵鍋,鍋旁的泥臺子上有兩個挖出的圓坑,其中一個坑里面結了一層干嘎巴。面對我們不解的目光,村主任解釋,這是飯碗。
屋里除了一鋪炕和一張破得不能再破的桌子以外,可以說一無所有。屋里沒有人,我們在屋門后看到一根兩尺多長的竹竿立在墻角,竹竿的上端油光锃亮。雖然聽說過西北地區非常貧窮,可從沒見過這么窮的,竟連飯碗都沒有。
趙村長說:“這兒住的是個孤老頭兒,姓蒙,是個一等殘廢軍人。老人參加過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遼沈戰役的時候被國民黨炸瞎了一只眼。不知怎的,另一只也不行了,后來就慢慢瞎了。本來他應該住到縣城的光榮院里,可他就是不去,一直住在村里。這房子不是他的,是村里給他的。說起來,他應該算是我們村的財主了,每月好幾百塊錢的殘廢金,可他就是細,無兒無女,省錢有啥用。”
“就是他要安燈?一個瞎老頭子,又看不見,安啥燈!”一個工人顯然有些生氣。
趙村長趕忙解釋:“蒙老頭兒倔得很,誰也勸不了,每天到村委會給鄉里打電話要安路燈,要么就往鄉政府跑,他說安,就給他安唄,誰讓他是老革命呢。”
說話間,蒙老頭兒回來了。老人身體有些微駝,看上去有七八十歲了,頭發、胡子全白了,左眼窩深陷下去,右眼雖睜著,眼珠卻僵僵的,刀刻般的皺紋布滿了瘦削的臉,穿著一身退了色的軍裝。一進門就去摸他的手杖。
趙村長把手杖遞給他,說;“蒙大爺最愛穿軍裝了,他穿的這身軍裝就是你們天津捐的,每次都讓我給他挑一身軍裝。”
“就是您要安路燈啊,在哪兒安呢?”鄉長問。”
“就你們來的那條路。”老人的聲音有些蒼老。
“啥?來的路?”工人們詫異地瞪大了眼睛。
“把那條路安上燈,不管白天黑夜都能走出大山了,免得掉到山坳里。”老人摸索著上了炕,掀開那張破涼席,又摸摸索索地扒開了一塊土坯,掏出一個布包,解開后,露出厚厚一沓百元鈔票。“這是5萬塊錢,是我這些年攢的,拿去安燈吧。”
我們一行人頓時覺得鼻子發酸。領導當即決定從天津市人民捐贈的扶貧款中拿出20萬元用于安裝路燈。
夜晚,我們就合衣躺在蒙大爺的炕上,蓋著他那床沒有被里被面的棉絮被子,身下的土坯炕上放著蒙大爺那5萬塊錢。這一夜,大家都沒有睡著。
第二天,我們離開時,村民們開展了捐款安路燈活動,人們紛紛把1元、2元、5元的紙幣、硬幣投到一個箱子里。紙箱上用紅綢布包著蒙大爺的5萬塊錢,在大山的映照下,那個紅布包顯得格外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