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約1915-1954年)
高二適,1903年生于江蘇省姜堰市小甸址村。他的耿介傲骨、特立獨行、不畏權威的個性與其家族性格是一脈相承的。
這一時期,先生的書法實踐,主要是以臨習為主。1915年始臨習《龍藏寺碑》,對之用功長達48年之久,先生的楷書、行書創作均能見到此碑面目。隸書以習《黃初碑》為主,厚實的漢隸功底為先生日后攻克章草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從1946年,對唐太宗父子諸碑用功甚勤。
其間先生的創作處在蟄伏狀態,大都是書寫自己的詩作或作題跋。其書風呈兩大面貌,一是以題《山谷全集》扉頁為代表的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書風,以歐體為底子,雜漢碑而帶行意,呈凌厲峻峭的特征;二是以《海月詩》為代表的40至50年代前期的行書,其點畫、結構甚得《龍藏寺碑》風韻;在行氣上頗多逸筆,此為章士釗書風所挾而致(章氏書法得力于楊凝式)。
二(1954-1969年)
自1954年起,先生對書法研究和實踐已進入自覺狀態,并把目標鎖定在章草上。
費時10年,七次易稿的《新定急就章及考證》,具有很高的學術、歷史和藝術價值。這是繼唐孫過庭用草書寫《書譜》之后,又一部學術性與藝術性珠聯璧合的杰作。
《新定急就章及考證》和論文《〈蘭亭序〉真偽駁議》是先生書法研究的兩座高峰,在兩峰之間的《絕交帖題記》也彼呈奇麗之景,不可小覷。
1965年7月爆發的“蘭亭論辯”,首先是政治運動的產物。其次,論辯的雙方是不對稱的平衡。天平的砝碼嚴重傾向郭沫若。然而,從一開始,高二適就理直氣壯,藝高膽大,既不為權威所懾,又敢于直視問題。最終“論真者蓋過辨偽者,王羲之書圣地位更加穩固,晉代行書書風更加光彩奪目,筆墨官司促進了司法實踐的昌明和書法理論的深入”。
因此,“蘭亭論辯”在其濫觴之際,政治功利性遠遠大于學術嚴肅性、開放性,但因高老憑借耿介的個性、精博的學識,以及捍衛傳統文化的精神,振臂一呼,使其學術嚴肅性壓倒了政治功利性,從而產生巨大的社會影響,使后繼來者看到風雨如晦的年代依然有真正意義上的亮色。1999年6月,國際“蘭亭會議”的召開,又將其推向新的高潮——“蘭亭論辯”已定格在文化史上。
在第二階段,先生用自己研究章草的成果指導自己的書法實踐,這是他行草書重要的發展期。其作品總體面貌是以其一種書體為主載體,再夾以其他一二種書體書之,章草、今草、大草處在整合期,“四體書”基本停留在繼承宋克的層面上,自己的風格不夠鮮明。這些作品可分三類:
第一類:以《致謝居二書》為代表的行書。此類作品書卷氣濃郁。
第二類:以《杜甫·禹廟》為代表的大草。此類作品,線質硬挺,線條連綿,一氣呵成,純從懷素大草中來。
第三類:以《正氣歌》為代表的“四體書”,此類書以章草為載體,點畫精到,偶用大草形成縱勢,布局有張有弛,亦莊亦諧,肅穆高古,越宋克而追晉人之風,得見先生才情。
另外,先生對小楷臨池頗勤,且進入創作成熟階段,凈得魏晉之精髓。
三(1969-1975年)
1965年,“九月十一日午夜,碑帖書籍三千五百余冊,突被地方‘收藏界’及居委會二部等假查戶口之名,連宵絕載而去,一病彌年”。這場劫難對于高老卻是一筆財富。他說:“如心有悲愁抑郁,起而作草最為能解也。”天馬行空,恣肆的草書,成了他生命的載體;身無圖書的他,用生命的火焰將其“四體書”烤熟。“四體書”總體書風是個性十分突出,氣象博大,情趣外溢,筆法、風神出入鐘、王而盤桓于隋唐。
“四體書”的美學價值是巨大的,首先,它實現了先生提出的創作理念,即“章草為今草之祖,學之善,則筆法亦與之變化入古,斯不落于俗矣”,其次,“四體書”豐富的“能指”,決定了“所指”更深厚、更博大。
第三時期,先生繼續進行系統的書法研究。1972年,再寫《〈蘭亭序〉真偽之再駁議》,可惜未能發表。先生的話語權被剝奪后,遂將《自創草書譜》連同大部分詩文手稿棄之爐火,此為自毀。1971年章士釗將其《柳文指要》寄予先生,先生將其中錯誤撰成《糾章二百則》,1973年章老將這部手稿帶至香港準備出版,可惜,隨著章老突然仙逝,這部融學術性、藝術性于一體的手稿散佚了,此為他毀。
四(1975-1977年)
1975年前后,先生把目光轉向《平復帖》,給“四體書”注入新的生命,1975年夏,他又撲向楊凝式,這使得他書法創作進入新的階段。
這期間,高老臨池、創作甚勤。其作品線形一改瘦硬、流暢而為粗碩、生澀,較前更多洋溢著天真爛漫的氣息。其線質得陸機、楊風子之精華。特別是他將水墨用到恰到好處,他通過水墨來沖淡以前的雄強鐵陣的方式,使他所有的宏大敘事都熔鑄在和平之中,以達到“中和之美”。
這時期,先生系統的書法研究已停止。片斷的書法感悟,散見于書信和題跋之中。
1977年3月15日,先生心臟病突發,駕鶴西去,此乃天毀。
“五行秀氣誰為主,天下書名自在身”,亦狂亦疏、品高藝高的草圣——高二適先生,完成了“天下一高”的全部細節,泰然走進歷史。但是他不屬于一個時代而屬于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