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衛·麥克尼爾充滿深情地回顧著20世紀60年代早期的一天,父親帶他去巴黎一家小酒店的情形,工人們經常光顧這家酒店狼吞虎咽地吃午飯,盡情地喝酒。當時,父親戴著貝雷帽,穿著破舊的夾克和粗布格子花紋襯衣,70多歲的他看上去與周圍的環境非常協調。
一個顧客看著父親那顏料斑斑、肌肉發達的手問:“你在附近工作?”
“是的,”麥克尼爾的父親——藝術家夏加爾回答,“我在重修劇場的天花板。”
出生于俄國的畫家夏加爾擅長畫幻想奇特的藍色的牛、飛翔的愛人、圣經的先知和屋頂上綠色面孔的小提琴手,他深知自己的身份和要完成的使命,但是,對于秘而不宣自己的身份,他的手段卻非常高明。
他那淡藍色的眼睛有些斜視、桀驁不馴的頭發以及像頑皮的法翁(古羅馬傳說中半人半羊的農牧神)一樣表情豐富多變的面孔,一個傳記作家對他的印象是“總處于幻覺中”。大衛的母親,與夏加爾在一起生活了7年的伴侶維吉尼亞·哈格德·麥克尼爾這樣描述夏加爾的性格:“充滿了自相矛盾——寬宏大量卻又非常審慎,幼稚卻又精明,暴露卻又隱秘,幽默卻又悲傷、脆弱卻又堅強。”
夏加爾稱自己是一個永遠不會醒來的夢想家。“一些藝術史家試圖解釋他畫中符號的含意,但是,大家就此不能達成共識。事實上,它們只是他世界的一部分。”
曾經是他的朋友和競爭對手的帕布羅·畢加索十分驚異于這個俄國人的光感和意象的獨創性,“真不知道他哪里弄來的那些意象,他的大腦中肯定有個天使。”
在75年的繪畫生涯中,夏加爾創作出令人瞠目的一萬件作品,他一直在他的作品中融入象征和敘述,他的熱烈、富有人情味的繪畫世界充滿了個性化象征,公眾通常都喜愛他的作品,而評論家們則表示拒絕,抱怨其作品多愁善感、風格同一和使用線條畫。
據夏加爾本人講,他1887年7月7日出生于俄國邊境的白俄羅斯小鎮維帖布斯克時“即為死胎”。悲痛欲絕的家人用針扎他的身體來刺激他的反應,絕望中,他們把孩子帶到外面放進石槽的冷水中,突然,孩子發出了哭聲。
夏加爾的父親在一家鯡魚貨棧工作,母親經營一家食品雜貨店。雖然夏加爾在一個沒有圖畫的家庭中長大,然而,他卻纏著母親把他送到當地一個肖像畫家開辦的美術學校。
在以后所有關于維帖布斯克的回憶性作品中,夏加爾一直認為這個小鎮無聊、狹隘——“奇怪的城鎮,令人不快的城鎮,令人厭煩的城鎮,”1907年,當他19歲的時候,設法從父親手里搞到了一小筆錢,動身去了圣彼得堡,進入皇家協會的美術學校。
但是,他討厭正統的美術訓練。他的錢很快花光了,有時甚至餓得暈倒。1909年,夏加爾參加了萊昂·巴克斯特的課程。巴克斯特到過巴黎,是藝術界久經世故之人,他滿足了夏加爾那富于表現力、反傳統的繪畫手法,使年輕的夏加爾耳聞了莫奈、塞尚、馬蒂斯這些新奇、陌生的名字。

夏加爾在自傳中寫道,“巴黎對我來說,沒有比這更甜美的字眼了!”1911年,由于沙俄國會杜馬的一個支持者提供津貼,24歲的夏加爾到了巴黎,住在蒙帕爾納斯附近的一個藝術家社區。他過著非常節儉的生活,通常把一條鯡魚切成兩半,魚頭吃一天,尾巴吃一天,他裸體作畫,以免把唯一的一套衣服弄臟。
許多人認為夏加爾在巴黎逗留四年期間的作品是他最大膽、最富創造性的,他研究當時流行的立體派和表現主義,并把雙方的特點都融入自己的作品中。
夏加爾于1914年回到維帖布斯克的時候,只想做短期停留,但是,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爆發卻改變了他的初衷,他與這里最富有家庭的漂亮女兒貝拉共同度過了一段美好時光。他們1915年結婚,在“城鎮上空”(他的眾多飛翔戀人作品中的一幅),夏加爾偕同美麗的貝拉,在天空中飛翔。城市的上空,愛情在輕輕地歌唱,如天籟一般綿綿不絕。
1917年,夏加爾欣然接受了布爾什維克革命。使他欣喜的是,新政權給予猶太人充分的公民權,不再要求他們離開指定的區域時必須帶著通行證。他被委任為維帖布斯克的藝術代表,開辦了自己的美術學校。
但是,他很快發現革命者們喜歡的是抽象的藝術和社會現實主義,在蘇聯郁郁寡歡地生活一段時間后,1922年他動身前往柏林,一年半后,帶著妻子貝拉和6歲的女兒艾達到巴黎定居。
納粹迫害猶太人的行徑日益使他感到恐慌,夏加爾在1938年作了一幅名為“白色十字架”的政治性很強的畫。當時,51歲的他正處于藝術創作頂峰時期,作品描繪了一個腰上圍著祈禱披巾、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以此象征所有猶太人的苦難。1941年,夏加爾攜妻子登上了一艘開往紐約的輪船。
夏加爾在紐約的六年并非是他最快樂的時光,他一直沒能適應美國的生活節奏,也沒有學會英語。但是,他喜歡在曼哈頓的街區散步,買果餡奶酪卷和魚糜制品,讀猶太德語報紙。
那幾年,他的作品常常是晦暗的悲劇性色調,描述被大火吞噬的維帖布斯克城和四處奔跑逃難的猶太人。當年僅48歲的愛妻貝拉突然喪命于病毒感染的時候,夏加爾寫道:“世界變成了一片黑暗?!?/p>
女兒艾達為他找到一個講法語的英國人維吉尼亞·麥克尼爾作管家?;盍Ρ挤?、桀驁不馴、見多識廣的麥克尼爾當時已經與一個蘇格蘭畫家結婚,并有一個5歲的女兒。麥克尼爾30歲,夏加爾57歲。

很快,兩人開始談論繪畫,后來一起進餐。幾個月后,麥克尼爾離開丈夫,與夏加爾一起住進紐約卡次啟爾山里的一個名為海法爾的村子。他們買了一個帶一間小屋的木房,把小屋用作畫室。
盡管夏加爾在美國做了幾件公共建設工程——其中有林肯市中心大都會歌劇院的壁畫和聯合國總部的彩色玻璃窗——他對美國仍然持搖擺不定的態度?!胺▏且环呀洰嫼昧说淖髌罚彼忉屨f,“而美國則尚待動筆去畫,可能這就是我在美國感覺更自由的原因。但是,當我在美國工作時,就好像在一個森林里叫喊,根本聽不到回音?!?/p>
1948年,他和維吉尼亞帶著他們2歲的兒子大衛,連同維吉尼亞的女兒一起回到法國,在普羅旺斯定居。但是,維吉尼亞突然于1952年離開夏加爾,并帶走了兩個孩子。
艾達又為父親找到一位住在倫敦的的俄國女人做管家。65歲的夏加爾,很快就和這位被稱為瓦娜的40歲的管家結婚了。
新一任的夏加爾夫人以鐵腕式的嚴厲手法持家,“她總是想把他與外界隔開,”當時生活在巴黎,已經成為作家、詞曲家的大衛·麥克尼爾說,“但是,他不太在意,因為他最需要的是給他以平靜和安寧的持家者,這樣他才能進行創作?!?/p>
“瓦娜接手家政后,”麥克尼爾接著說,“我想他從未見過銀行存單,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有多么富有。閑暇的時候,他邀我星期天去盧浮宮,在飯店吃完飯,他總是把桌子上的糖塊帶走?!?/p>
除了油畫,夏加爾還從事平版畫、銅版畫、雕塑、制陶、鑲嵌工藝、掛毯裝飾,他還為耶路撒冷的海得撒希伯萊大學醫學中心的教堂設計彩色玻璃窗。1963年至1964年間,他為巴黎歌劇院做的天頂畫上,有可愛的天使、戀人、動物和巴黎的紀念性建筑,與歌劇院其它浮華鋪張、學術性的繪畫和裝飾形成了鮮明對比。
當享年97歲的夏加爾在1985年3月28日去逝的時候,他仍然在工作,仍然是拒絕現代派的先鋒派藝術家。他曾說,這就是他的做事方式,“野性的、不馴服的……喊叫、哭泣、祈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