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之旅·標本
八路軍西安辦事處一周參觀記錄:
★3月6日:7個單位392人;
★3月7日:12個單位472人;
★3月8日:33個單位1169人;
★3月9日:50個單位1320人;
★3月10日:37個單位1364人;
★3月11日:48個單位1305人;
★3月12日:14個單位386人。
合計:201個單位6408人次(包括免票參觀的單位)。
八辦在編工作人員:41人,在崗29人。
門票:5元(學生、軍人、老干部免費)。
八路軍西安辦事處(簡稱“八辦”)工作人員李一紅告訴記者,上周(3月6日—12日)是百年不遇的高峰,這兩天已經沒有這么多人了,每天大概一百多人次,但還是比往年多了許多。往年一年的門票收入也就是10萬元左右。
時間:2005年3月6日 星期天 晴
地點:西安市北新街中段八路軍西安辦事處紀念館
采訪目標:觀眾隨機訪問。
當日觀眾記錄:392人
當一個日本游客站在面前
他一個人挨著墻,走走看看。當一個參觀團隨著講解員離開這間展室,他仍然站在那里。頭頂是一幅林伯渠當年在這間辦公室里工作的圖片。他很費力地看上面的文字說明。
上午已經采訪了幾個團隊,但沒有采訪零散的游客,而散客的目的性更真實,也更可能“有故事”。記者走近他,我們交談起來。
他是一個日本人。在西安外國語學院當外教,對中國歷史比較感興趣。他生澀的中文只能告訴記者這么多。
其實,在實施采訪之前,記者已經翻閱了許多“八辦”的歷史資料,這時,當一個日本游客站在面前,記者感覺到這座處于鬧市中的安靜院落里的一切都變得生動起來,包括身邊的舊木桌,墻上的掛鐘,腳下厚重的木地板,還有那些剛剛“存放”進腦子里的資料。可是,語言障礙使我無法向他介紹太多的東西。
七賢莊所在的這片區域,原是清代滿族居民區。辛亥革命時期,這里的群眾“恨”烏及屋,把它毀為廢墟。后來,一些銀行資本家買下了這里的地皮,并在此建起了一排連墻式的宅院,共有十個院落,整齊劃一 ,對外出租。來此租住的多是些中上層人士,借《晉書》“竹林七賢”的美傳而得名,當時的文化名人成柏仁題書“七賢莊”鑲嵌于莊首。
1936年春夏之交,周恩來指派在張學良身邊工作的中共代表劉鼎在西安設立秘密交通站。劉鼎來到竣工不久正待出租的七賢莊,因這里距火車站較近,交通十分方便,便看上了這所不起眼的小院,用200塊銀元租下了七賢莊的一號院。在德國牙科博士溫奇·馮海伯牙科診所的掩護下,秘密交通站開始為延安供應藥品、衛生器材和通訊器材。
從1936年至1946年的10年間,七賢莊1、3、4、7號院先后被租用,成為黨中央設立的秘密交通站、紅軍辦事處和國民革命軍第八路軍駐陜辦事處所在地。七賢莊作為一方陣地,在維護和推動民族抗日運動發展,為八路軍采購物資,做好陜甘寧邊區物資供應,組織廣大國統區愛國青年以及國際援華友人奔赴延安、走向抗日前線等方面做了大量工作。
如今的“八辦”,有多間以當時在這里工作或居住過的領導人名字命名的小屋。這些小屋的陳設都同樣簡單:一張窄小的床,一張木色斑駁的書桌,一把舊藤椅。
“八辦”最后一進院落,正在舉行“陜西革命圖片展”。一對老夫婦在一張張老照片跟前轉了半個多小時。老兩口住在解放路,本來在革命公園轉悠,后來想看看“老革命”,就跑到“八辦”來了。
一位來自邯鄲的年輕父親領著他四歲的小兒子在看理發室里那個 “土風扇”,兒子的小手不停地拽著他要走。
兩個從東北出差路過西安的中年人,是專程來“八辦”參觀的,他們對那段歷史很熟悉,所以他們的神態顯得更為虔誠。
在“八辦”舊址復原的辦公室里,墻上的掛鐘指向22時——記錄著1946年9月10日“八辦”工作人員最后撤離的時間。而只能容納百余人的小小院落,也許只有當中的老樹見證過這里流光歲月中匆促的身影和深夜不眠的燈火。
今天有七個單位的黨員團隊來“八辦”參觀學習。散客不多。
時間:2005年3月7日上午 星期一 晴
地點:“八辦”紀念館館長辦公室
采訪目標:上官習琴館長
當日參觀人次:472人
資金都要去跑去要去爭取
走進館長辦公室,桌上的傳真機正忙著收發傳真。“咱現在已經進入高峰了,過去7月是高峰期,現在提前了。”上官館長一邊忙著整理她的傳真,一邊向記者介紹情況。上個星期‘八辦’接待了70多個單位,這兩天一直到星期三都排得滿滿的。
盡管今年過完年,到“八辦”來參觀的單位就絡繹不絕,一些黨政機關的“保持共產黨員先進性教育活動”雖然給“八辦”帶來了繁榮景象,但是仍不能掩蓋這里沉寂多年的面貌。
陜西是一個文物大省,更看重歷史文物,而不是革命文物。這似乎是一個市場的選擇。但是作為一個肩負愛國主義傳統教育使命的紀念館,除了依靠行政指令,還有什么樣的選擇?“哪個階段需要重視革命文物了就重視一下,其它時候就應付一下。你給我把家門看好就行。”對不甘心只是看好家門的上官來說,面對的是更多的困難。
1998年年底,上官習琴調到“八辦”,正是“八辦”陷入低谷的時候,館里設施陳舊、客源不足、經費短缺,而真正讓她難以忍受的是館里的氛圍,好像大家都習慣了不給別人講自己的困難。但是,“你不說別人不會知道,所以你必須得去說。”
當時剛好省政協對革命舊址進行調研,政協副主席朱振義親自到“八辦”來,來了以后,他就請“八辦”的同志講困難。上官記得當時朱振義拍著桌子說:共產黨的陣地,共產黨不去管誰去管?這句話出自政協的一個領導之口,上官覺得非常意外,也非常感動。“八辦”的領導第一次有了勇氣把自己的困難說出來。
從那以后,“八辦”的情況有了比較大的變化。后來省長來視察,又召集市上領導現場辦公。當時在會上就定下:給“八辦”職工工資部分是全額撥款,另批了經費62萬元。
厚厚一本〈紅色旅游建設可行性報告〉就擱在上官的手邊,很快就要給市計委報上去。她覺得惟一比較可行的方案就是用三年時間分期來實行:第一年,先把8—10號院收回,整個南邊就很整齊了;第二年把停車場配套設施搞好;第三年再把2—7號院的北半部分收回來。然后就是恢復民居,也可以恢復舊址,整體保護起來。地方大了,才有條件開發利用,還能解決一些就業問題,為觀眾提供更多形式多樣、內容靈活的有收益的服務。
但是,日常修繕維護和未來的開發保護樣樣都缺不了錢。上官說自己這個當館長的,一年中有半年的時間是為資金到處去籌措,去費口舌。好在最難的時候也過來了。這次發展紅色旅游,應該說是“八辦”趕上了好時候,好機遇。國家提供70%的經費,省、市有30%的配套資金。
“現在更要積極地、主動地去跑去要去爭取。而且還要把事兒給人家做好,爭取來的資金落到地下要有個響兒。” 上官館長這樣對記者說。
時間:2005年3月8日下午 星期二 晴
地點:西北二路
采訪目標:“八辦”劉彤璧老館長
困境在于機制
雖然已經退休了,但是劉彤璧老館長家里的茶幾上還放著一份“八辦”的紅頭文件。她告訴記者那是“八辦”工作人員行梅拿來的一份輔助陳列的方案,讓她幫著看看。
劉彤璧1967年從西北大學歷史系畢業分到“八辦”,1984年任館長。2001年7月從“八辦”退休。
在劉彤璧的印象里,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館里的游客很多,前院老是坐得滿滿的,臺階兒上也坐著人。每年春季以后就是參觀高潮。最多的一年是周恩來總理逝世那年,有兩個月游客就連著不斷往里走。以后游客慢慢地就少了。
劉彤璧一直覺得八十年代的“八辦”比現在活躍,辦展覽陳列、征集文物資料、充實館藏內容。那個時候她家就住在北新街口省政府家屬院,禮拜天經常去加班,她總覺得有做不完的事,所以積累的材料也多,不管辦展覽還是寫文章,都是得心應手。她想就算“八辦”好多人都來過,但是你搞個新的展覽,還是會吸引一批新的觀眾。而現在館里的同志認為辦展覽得不償失。自1999年辦過一個展覽之后,就沒再辦過了。
九十年代走下坡路是革命舊址紀念館普遍存在的現象。不光是陜西、西安,全國的革命紀念館都沒有歷史文物那么受歡迎,受重視。有時候一天只有幾個人。有一年遇上博物館國際日,所有博物館包括紀念館免費向觀眾開放。劉彤璧記得,那天,陜西歷史博物館是出動了部隊維持秩序,而“八辦”只有一百多人來參觀。
“你要進一個人不由你,而不管你需要不需要的人,都能塞進來。”老館長無奈地說,作為一館之長,既沒有財權,也沒有人事權。就算看得清清楚楚,又有什么用呢?參觀的人那么少,沒有給“八辦”的工作人員帶來任何緊迫感,“因為工資又不少拿,哪怕是關了門。”
劉彤璧到延安館開過兩次會,在那里她看到“八辦”所缺少的東西。回來后,她常給館里同志打這樣的比方:“你看那個飯館,與其一天到晚費那個麻煩,點香敬神,不如加強管理,搞新的管理制度可能才真有實惠。”
“必須改變整個單位的思想,”劉彤璧認為這才是“八辦”惟一的出路。如果真的有一天,事業單位完全實現聘任制,聘進來一些能夠使館里改變面貌的能人,她想紀念館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成天靠向財政要錢維持生計。
時間:2005年3月10日上午 星期四 晴
地點:“八辦”周圍民居
采訪目標:七賢莊居民
四十年生活無法向前邁進
繞著“八辦”走訪一圈,記者看到,與“八辦”相連的民居因年久失修而面目全非。這些曾經整齊劃一的房產,歸屬于各個單位,原來的單位家屬早已搬遷新居,將舊房轉租他人,形成現在居民雜居的現象。
張先生一家三代在這里住了有40年。走近那座院子,聽到里面隱約傳來鋼琴聲響。敲開門,記者看見一個與“八辦”的院落如出一輒的四合院,只是這里沒有“八辦”的干凈整齊,也沒有“八辦”的新。過廳的木地板已經沒了顏色,而且磨損非常厲害。它已經承受了70年的人來人往,不堪重負,露出明顯的倦容。
從臺階步入院中,院子里的老樹已經枯死。站在與“八辦”僅一墻之隔的院落當中,站在這樣一種真實的頹敗面前,在這樣一個可以窺見歷史的角落,一種悲哀油然而生。
40年前,張先生家老爺子的單位是省政府的,當時房子分到這兒,還算可以。后來都有樓房了,該給他們調房的時候,老爺子死了,這事就擱在這兒了。過去三代人在一起,四、五口人擠在一間房子里。如今,兩口子下崗在家,孩子在外地打工。
若不是親眼所見,記者無法相信,在西安市的中心,還有人過著如此不便的生活。院子里沒有供水設施,每天要穿過馬路,到對面的院子去提水。廁所是旱廁,有個糞車,一個星期來一次。北面墻上的青磚已經松軟,手一碰就掉渣渣。冬天生爐子總得小心翼翼,不敢放在屋里,屋里只好裝上土暖氣取暖。有一家的屋頂上鋪著油毛氈,年年遇著下大雨對他們來說,是最提心吊膽的。
門廊上的鐵皮燈罩已經銹了多年,燈炮早已沒有。過廳西北角木板地下面有一個與“八辦”相似的地下室,早就廢棄不用。
張先生說,這房子他自己已“收拾”過三次。“我們也在想著,國家有一天能把我們這個院子收去了,好多事情就解決了。”
今年過年兒子本來打算回來,后來張先生考慮來考慮去的,就沒叫兒子回來。“有女朋友了,回來咋住呀?”
鐘樓報時的鐘聲響起,那熟悉的東方紅的旋律隱隱傳來。
張先生指著院子西側石臺上那家說,那家老頭也死了,死了以后把房子給了他農村的兒子,農村兒子在外頭做生意,幾年都不來一回。現在跟他們聯系都沒辦法。房里頭都塌了。
聽到記者說八辦計劃三年把七賢莊全部收回,張先生好幾次忍不住地問,“你說的是真的嗎?”“他們已經申請了嗎?”“我不會是做夢吧。”
時間:2005年3月10日中午 星期四 晴
地點:“八辦”2號院辦公室門前
采訪目標:“八辦”業務部主任行梅
當日參觀人次:1364人
“八辦”的故事和她的故事
中午午休時間,“八辦”四、五名工作人員在辦公室門前的臺階上曬太陽,上午接待了十幾個單位,忙活了一早上,這會兒是難得的空閑。記者坐在行梅旁邊,和她閑聊起來。
行梅1979年來館里時才18歲,現在她的女兒都18歲了。她清晰地記得當時“八辦”只有1—3號院很小的地方,到3號院的地方堵了一道墻,是“文革”時留下的,墻上寫著“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
“過去人多。”行梅覺得這是“八辦”最明顯的變化。那會兒,她當講解員,一批就是五、六百人。那也是“八辦”講解員人數最多的時候,有10個講解員。一個人一天要講五、六批,后來慢慢就少了,每年就是到“七·一”的時候參觀人數多一點。現在的特征是,小學生來得特別少,幾乎沒有了。
行梅說,有一次,多年未見的老朋友說她:“這么長時間都沒見你,還以為你調哪去兒了,咋還在那兒,那啥地方嘛。”行梅反倒很詫異,自己好像從來沒有想過換個單位。“我是1979年3月19日工作的,當時招了5個講解員,4月12日葉劍英就來了。當時葉劍英還對我們說:‘你們多大了?好好學習,好好工作。’”行梅覺得大概是自己住在老一輩居住過的地方,接觸的資料都是老一輩當年奮斗的歷史,所以想法可能有點不一樣。
行梅始終覺得那會兒的日子挺充實的。晚上不回家,就呆在館里,“八辦”的老業務人員給她們講每一個房子里發生的故事,這樣慢慢積累,自己就能把它們整理成針對不同觀眾的講解詞。像中國近代史、英語以及大學的課程都是在工作期間自學的,那時年輕人也多,大家都是邊學習邊積累。后來游客不多了,每個月除了工資能保證,沒有額外的獎金。有很多大學生分來,很快就跳槽了。
行梅最難忘的工作還是到全國各地去走訪老同志,這也是搶救文物的一種方式。去年她們到云南文山,走訪一位當年在“八辦”工作的老同志,80多歲了。行梅給老同志打電話聯系的時候,老同志在電話里哭了,他說沒想到你們辦事處還能記得我。
每年12月,她肯定要去買一批賀卡,給每個老同志寄去,她知道他們接到那個賀卡心情肯定不一樣。有時候她也會收到老同志回寄給她的卡片。
行梅覺得現在對青年一代革命傳統教育抓得還是不夠,孩子們那種民族的觀念在腦子里還是很少。所以她幾次出差都帶著自己的孩子,孩子聽老同志講當年的故事,也會很感動。
今年一開始,大家都沒料到,春節前才開的保持共產黨員先進性教育動員大會,年過完沒兩天,就忙上了。一直到現在,每天參觀的觀眾很多。袁純清書記3月5日到“八辦”參觀以后,開了個座談會,對“八辦”評價也挺高的,回去就要求市級99個單位的黨員全部要到“八辦”來接受教育,所以這幾天每天都有上千人次來參觀。四個講解員忙不過來的時候,行梅也頂上去講解。
中午一點半,已經有單位來參觀,省林業廳的一位女同志,來聯系講解。講解員還在午休,行梅便親自上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