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產稅：千呼萬喚難出來

在媒體不斷熱炒下，遺產稅的開征幾乎成了每個人都無法不關注的事情。有錢人關心假如開征，怎么合理規劃，讓子孫受益最大；窮人關心的是，不要讓財富在富人手里越聚越多，越聚越快，讓面對財富集聚兩極分化心態還難以調適的人，得到一絲慰藉。

但是，最新從國家稅務總局得到的消息是：“關于我國將開征遺產稅的種種傳聞均屬不實”。這是國家稅務總局有關人士在“2004年最新財稅政策分析及熱點問題研討會”上的表態。

開征時機并不成熟

新中國成立后，曾在1950年1月31日發布的《全國稅政實施要則》中對遺產稅作了簡單規定，但同年6月，政務院進行稅收調整，基于當時中國社會情況，確定暫時對遺產稅不予開征。1988年，國家首次重提開征遺產稅，并將遺產稅寫入了全國人大通過的“九五”計劃與《2010年遠景綱要》之中。1999年11月，國家財政部官員透露，《遺產稅條例》起草完畢，已上報國務院審議。2004年9月，有課題組研究的關于遺產稅的設計方案，使這個一度沉寂的話題又熱了起來。可預見的是，今年3月在北京召開的人大、政協兩會上，它還會是一個熱點。

不過，西北政法學院的副教授戴芳卻認為，“從現在的情況看，開征遺產稅的時機并不成熟。”

“大家看到社會上富人多了起來，比如說個人儲蓄的80%被20%的人擁有，全國資產總量在100萬元以上的高收入家庭，至少在1000萬以上等等。這些固然都反映出中國開始有富人了，而且還不少，但不要忘記一個事實，遺產稅的征收對象是已故富人的后人。我國現在產生的一撥富人，年齡構成多在30到50歲之間，少數可能有60多歲，基本處在青壯年階段，遺產繼承人也是處在潛在狀態中，即使《遺產稅》很快出臺了，開征了，沒有稅源，又能怎么樣？當然，不排除有非正常死亡的情況，但那不是常態，不應當作為出臺法律考量的標準。” 戴芳對記者這樣分析。

戴芳認為，一部新法從出臺到實施需要時間。法律條文形成需要不斷審定、討論，也需要時間；即使很順利，通過人大“三讀”審查，至少需要半年以上；實施前，還需要有半年的時間讓納稅人領會、學習……顯然，目前這個過程都沒有完成，不可能很快就開征。退一步講，即使出臺了，還有一個和現有相關法律怎么配套的問題，比如，什么是遺產，在現有的《繼承法》中根本沒有相關界定，而這些又不能在遺產稅中出現。看上去只是一個觀念，但它涉及到征管中怎么操作的問題，必須得到解決。目前困難的是，現有法律規定太籠統、太含糊，必須修改、完善。這也需要時間。

“需要配套的并不止法律之間，財產申報、登記制度的完善也是一個問題。我國現在實行登記的財產主要是車、房、土地，諸如字畫、古董等都沒有涉及；個人金融資產除銀行存款、股票實行實名制外，很多其它財產還沒完全實行實名制。而這種實名制的效力大家都了解，比如，我拿著一張親友的身份證，無論存錢、取錢都很方便。如果政府不能對居民財產狀況有充分了解，對財產轉移不能有效監控，遺產稅該發揮的作用就很有限。這種情形之下，急于開征又有多大意義？遺產稅何時開征，取決于經濟、社會發展的狀況和相關法律制度的準備情況，取決于能否達到征收的目的，而不應過多的關注開征本身。” 戴芳這樣判斷出臺遺產稅的時機。

中國人民大學財政與稅收管理研究所、金融學博士代鵬也持同樣觀點。他認為中國人目前財產構成當中，現金的比例要多于不動產（如房屋等），這部分的財產數量極難有精確統計。而富人的財產表現形式比一般普通老百姓的財產形式遠遠豐富，評估和征收的工作量之艱巨、復雜，令人望而卻步。硬要開征會因為成本太過昂貴而得不償失。

美國的個人財產登記、社會信用制度比較完善，但遺產稅征收成本依舊很高。以1998年為例，遺產稅雖籌集了230億美元的財政收入，但其征收成本卻高達460億美元。所以有的經濟學家認為，就經濟效率角度看，遺產稅幾乎是有百害而無一利。

怎樣看待富人的避稅行為

2003年，英業達副董事長溫世仁驟逝后，其遺孀不但申報島內資產100多億，也誠實申報海外資產60億，溫家報繳40億的遺產稅。

2004年9月14日，臺灣首富蔡萬霖去世了。據《福布斯》報道，蔡萬霖的財產高達46億美元，約合1564億元新臺幣。如果屬實的話，按照臺灣現行50%的遺產稅率計算，蔡家后人繳納的遺產稅將高達782億元新臺幣，是2005年臺當局總預算遺產稅目標的7倍多（2005年遺產稅預算目標是101億）。然而在蔡萬霖去世之時，人們才發現，其名下財產僅有3億元新臺幣，最后只繳納了1億多的遺產稅。原來，蔡萬霖生前或通過增資股票，讓子女按面值認購，或以投資子公司的名義，逐步把財產轉移給子孫。

布什支持取消遺產稅，美國的一些頭面富人出面反對。金融大鱷索羅斯、比爾·蓋茨的父親威廉·蓋茨、傳奇投資家巴菲特等120多名億萬富翁聯名向國會遞交請愿書，并在《紐約時報》上刊登廣告：呼吁政府不要廢除遺產稅。他們的理由是取消遺產稅將使億萬富翁的孩子不勞而獲，使富人永遠富有，窮人永遠貧窮，這將傷害窮人家庭。難道美國的富人格外的高尚？懷疑論者認為這是富人做的良心秀，反正他們有的是避稅的途徑。保留遺產稅只是“富人的詭計”。

那么，遺產稅所起的調節社會財富作用又該如何看待呢？

戴芳指出：“一般來說，西方國家對個人收入和消費的稅收很高，如遺產所得的稅在某些國家高達80%左右。富人們建立自己的慈善基金或是捐助善款，則可合理避稅。比如在澳大利亞，基金會的收入和支出都可以免稅。另外，在遺產捐贈方面，捐贈額可從遺產中扣除，不繳納遺產稅，這樣做的目的是激勵遺產捐贈。否則的話，高額的遺產稅很可能讓繼承人僅得到極小的一部分。遺產稅的作用有兩方面：要么被國家征走，作為發展社會福利的資金來源；要么，富人自己設立社會公益基金，做慈善，樹立良好的公眾形象。無論哪一種，都起到了調節社會財富的作用。國人批評富人把錢袋捂得太緊，不肯拿出錢來做慈善，如果開征遺產稅，會促使富人設立公益性基金，雖然這是富人的一種避稅辦法，客觀上卻起到了提前把富人的一部分財產用在了窮人身上。有時候也要積極的看待避稅行為。不可否認，任何稅都有可操作的空間，避稅是必然存在的一個現象，只能說在政策上怎么鼓勵他合法納稅，一旦發現逃稅，怎么規范。完全杜絕是不可能的。避稅也會有風險。比如，你可以把財產早早轉給親友，但你并不能掌控生死大限，而財產一旦轉走，就不再是你的了，同樣有失去財富的風險。富人總會衡量取舍，也不是說避得越多就越好。”

遺產稅影響了誰？

遺產稅能改變財富的流向嗎？會影響企業家創富精神的發揚嗎？對富人的影響力有什么不同？

在中國每年對富人進行排榜的胡潤，他的判斷是遺產稅將對中小企業影響最大，比如，年收入只有100萬或10萬美元的，在浙江、廣東、福建這樣的小老板非常多。

富人們又怎么看遺產稅呢？有的老板認為，我也是白手起家，每年公司都向國家上繳各種稅款，已盡了義務，難道我留給子女的家產，還得交出一半給國家嗎？不理解。

有一位溫州老板說：如果要征遺產稅，那我就早點退休，讓公司的財產名正言順地歸兒子。現在兒子已經在公司做事，是領導階層，公司財產老子、兒子本來就很難分清。

以美國為例。財富來源于繼承的主要是最富裕的家庭。調查顯示，美國最富有的100個家庭中，有1/4其財富是來自于繼承而不是創業；美國最富有的1%人口中的2/3其財富來源于繼承。但是，美國更多的財富是來自創業。一項調查表明，美國有300多萬個家庭的凈資產超過了100萬，而其中4/5的人是白手起家。只有1/5的人繼承了財產。可以這樣說，在美國1%的巨富中有較多的人是靠繼承，而大量的中小富翁主要靠白手創業。前面提到的老蓋茨和索羅斯的財產哲學，只代表美國巨富階層的思想，卻不能代表美國大部分創業者和中小企業主的思想。對這些小企業主來說，把一生勤勞創業積累起來的財富白白捐獻一部分給政府，在感情上是難以接受的。而布什支持取消遺產稅的理由是：“小企業主們辛苦創業不僅是為了自己的生計，也是為了給自己的繼承人傳下一份產業。而遺產稅卻對這些辛辛苦苦開創事業的人很不公平。”

“老蓋茨、索羅斯他們反對取消遺產稅，冠冕堂皇的說法是會助長子孫不勞而獲、懶惰的思想，其實怕的是因取消遺產稅，導致經濟發展變慢，影響他們財富的增長。這才是問題的實質。”戴芳這樣判斷道。

靜態地看，社會如果總是把致富機會給了一部分人，缺少機會的窮人，當然希望被剝奪了的創富機會能有所補償；政府也希望從富人口袋里掏出點錢，維護一個穩定的社會。如此一來，征收遺產稅也許是一個途徑。王明高博士（湖南省委組織部黨員管理處副處長，國家社科規劃課題“新世紀懲治腐敗對策研究”課題組組長）力主征收遺產稅，其中一個理由是可以反腐。但另有人認為，腐敗來的財富，是不應當歸入遺產中的，不是說你只要繳了稅，犯罪就被洗白了，也不會因為有繳稅成本，就可以遏制犯罪。如果社會成員能有均等的創富機會，靠自己的聰明才智、靠勤勞就能致富，遺產稅調節社會財富的作用也就被弱化了，遺產稅的開征大概就不會這樣時時刻刻牽掛著人心了。

平等創富機會，讓更多人成為有產者，是現階段更急迫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