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時候喜歡爬山,現在也仍然喜歡。爬山只要不惜氣力,不在中途退縮,總能爬到頂上去的。到得山頂,雖汗水淋漓,氣喘吁吁,但高山已在腳下,那種“上觀碧落星辰近,下視紅塵眼界遙”的境界,那種“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感覺,還有那種征服欲的滿足,同樣使人感到痛快淋漓。
搞文學也有點像爬山,文學之山也是豐富多彩的,它對人同樣充滿著一種誘惑力。我成為文學的登山者,當初便是沖著這種誘惑力而來的,因為讀了幾年書,認得幾個漢字,便以為憑此可以爬到文學之山上去風光風光了。于是就拼命地寫,拼命地到處投稿,好像再過幾天就要達到山頂了似的。何等天真。雖然到現在已有百來萬字在報紙、雜志等各個角落里印了出來,也有兩、三本書在新華書店的書架上擺著,別人看我,好像快要到山頂了,但我知道自己的腳下所處,連半山腰都還沒到呢!往上望去,離文學的頂峰還遠得很。正像在地平線上走,地平線的遠處還是地平線,永遠不會有盡頭的。現在我已感到有些累了,回首反顧,看看身后的那一串串腳印,歪歪斜斜,深深淺淺,并不明顯,卻已經付出了不少的勞動啊!有時候真想退卻了,退回到原來出發的地方,站在遠處欣賞多彩而詭譎險峻的文學之山;有時候又很想做點不是文學的文學———就是那些可以放在地攤上擺賣的那類通俗文字,以換回一點經濟效益。我自己覺得我要是做起那類文學來,一定會比現在地攤擺賣的那些書刊里的文學更有看頭,就是對比那些更臭、更爛、更黃的也不在話下。我甚至擬定了好幾條很有吸引力的能使書商歡天喜地、垂涎欲滴的題目。但最終還是沒有寫,因為我覺得文學畢竟是文學,作為鐘情過文學并且繼續鐘情文學的我,還是應當維護它的圣潔為好,如果讓文學這座美麗的山,變成臭氣彌漫、蒼蠅遍地使人望而生厭的垃圾山,那就再也不會有人向往了。
自知沒有什么解數登上山頂,自知當不成魯迅、巴金,或者巴爾扎克、莎士比亞,心里反而冷靜而踏實了,不勉為其難,放開了意識的捆綁,不必為“高峰”之念弄得筋疲力盡,倒還瀟灑了。須知,“頂峰”不是人人都到得了的,正像珠穆朗瑪峰,也不是人人都能爬得上去的;又想,自然之山是有頂峰的,而文學之山或許根本就無所謂頂峰,誰也不敢說自己已經到了頂峰,曹雪芹不敢,托爾斯泰也不敢,他們要是往上望,會發現頂峰還在更高的地方呢。當然,他們所站的地方確實是很少人能達到的地方。
所以我認為,頂峰的感覺是別人的感覺。
但文學畢竟還是值得追求的,文學的事業是一項高雅的事業。千百年來,文學給予了一代又一代的人們心靈上的啟迪,精神上的享受,甚至給以人們鼓勵與奮進的力量。但愿有更多不怕艱苦、能忍耐寂寞的人去愛文學,去登文學這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