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理解作家,盡如史,很難寫成歷史劇,免不了會有虛構(gòu)。即便是歷史劇,也不能隨心所欲地擺弄史實。隨心所欲了,對于歷史人物,難免有美化或丑化之弊;對于歷史,也難免有蓄意篡改之嫌。
電視連續(xù)劇《漢武大帝》不是戲說之作,其片首也已標(biāo)明,根據(jù)司馬遷的《史記》和班固的《漢書》改編。劇中所演,大致都有史實的依據(jù)。也許是時尚難以擺脫,也許是習(xí)慣已成自然,其中仍有隨心所欲之痕跡。比如讓人上書封栗妃為皇后,這原是那位表面低調(diào)且與人為善的王妃(即以后的王皇后、王太后)之所為,在電視劇中,卻成了出自處處鋒芒畢露的長公主的損招,于史于藝,皆不可取,這且不去說他。因為太皇太后(竇氏)擅權(quán),劉徹難以施展抱負,于是竟有6年時間在上林苑,明為游獵,實是考慮治國平天下的方略,并訓(xùn)練了一支八百人的羽林軍,這卻是捕風(fēng)捉影,大有為漢武帝涂脂抹粉的味道了。
據(jù)史書記載,建元三年,漢武帝“始出微行,常入南山下射獵”,車馬踐踏了禾稼,當(dāng)?shù)匕傩铡敖蕴柡袅R詈”,差一點被當(dāng)?shù)氐墓賳T抓起來;住客舍,又因為形跡可疑,如果不是老板娘“異上貌異”,還脫不了身。于是,漢武帝“又使吾丘壽王除(按:同治)上林苑”,使之與南山相連。上林苑原為秦代苑囿,西漢初沿用,供帝王休息、游樂、觀魚、走狗、賽馬、斗獸、欣賞名花異木,(在今西安市西)。南山即終南山,(在今西安東南王曲鎮(zhèn)南)。“夫南山,天下之阻,陸海之地也。山出玉、石、金、銀、銅、良材,百工所取給,萬民所仰足也。又有(按:同粳)、稻、梨、栗、桑、麻、竹箭之饒,土宜姜、芋,水多蛙、魚。貧者得以給足。”可見這是渭水之畔的極其富饒之地。如今,漢武帝要把這一帶圈進上林苑去,并叫吾丘壽王去開發(fā),以滿足他圍場射獵的興致。
站出來反對這一決定的是東方朔,他的理由有三:“絕陂池水澤之利,而取民膏腴之地,上乏國用,下奪農(nóng)桑,其不可一也。盛荊棘之林,大虎狼之墟,壞人冢墓,發(fā)人室廬,其不可二也。垣而囿之,騎馳車騖,有深溝大渠。夫一日樂,不足以危無(按:同堤)之輿,其不可三也。”三條理由,歸之為一,就是與民爭利,而且為的只是自己的“一日樂”。不是么,要盡圍場射獵之興,把難得的“膏腴之地”,“開發(fā)”成“荊棘之林”、“虎狼之墟”,便不惜斷了一方百姓的生命之脈,還要強行拆遷,“壞人冢墓,發(fā)人室廬”,這哪里還是想有一番作為的封建帝王的善舉。
對于東方朔的這一通話,漢武帝倒是聽進去的。“上悅,乃拜朔為大中大夫,給事中,然遂起上林苑”,沒有翻下臉來訓(xùn)斥,沒有給他穿小鞋,也沒有我行我素,讓吾丘壽王繼續(xù)“開發(fā)”下去。請注意,這是建元三年的事,竇太后是建元六年五月去世的。即使在納東方朔之諫“遂起上林苑”之前漢武帝都在上林苑,也只是3年時間,說是6年,先就有誤,至少是夸大其詞。而且,更重要的是,連當(dāng)時的漢武帝劉徹也并不認為這是于國于民有益的好事,沒有想到兩千余年后的人,卻要將這當(dāng)做是漢武帝雄才大略的一個側(cè)面加以渲染,這就著實使人費解了。
漢武帝對東方朔,是“以俳優(yōu)畜之”的,在許多人的心目中,他只是一個“弄臣”。卻往往忽略了“朔時直諫,有所補益”的一面。如今某些地方的領(lǐng)導(dǎo)搞“圈地運動”,濫施開發(fā)區(qū),強行拆遷,奪民之利,在他們身邊,有幾個人能像東方朔那樣站出來,義正詞嚴地予以阻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