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知道。
老師像獄卒,父母像跟班,同學像敵人。
你抽屜里填滿了做過的沒做過的試卷,你的日子里擠滿了高高低低的數(shù)不勝數(shù)的測驗分數(shù),甚至夢里都充斥著演算背誦分析推理。你從節(jié)日里穿過,竟然連看一眼休閑的街道的心思都沒有了。開始的時候你還問國慶放假么,元旦放假么,后來你連星期天休息么都不問了。
高三,像一臺榨油機,那些飽滿的,香噴噴的菜籽、花生、大豆、葵花,經(jīng)過300多個日夜的擠榨,最后成了一塊堅硬如鐵的又干又硬的餅。可是,那些油呢?誰也不知道流去了哪里。
而我,是高三的老師。
每當我看到青春的臉龐被慘白的日光燈吸干了血色,看到鮮紅的分數(shù)牽引出傷心的淚水,我都忍不住想嘆息。但是,我不會在你面前嘆息,我只能故做欣喜地告訴你,這是你必須經(jīng)歷的第一場風霜,之后,果實就開始散發(fā)出香味。
其實并不是所有的果實都一定要經(jīng)歷風霜才變得甜蜜的,青春的色彩并不是臉色慘白,可我不敢這么告訴你。我知道,你已經(jīng)被隆隆的地鐵裹挾而去,你必須為未來不可知的歷險準備干糧。我只是送你一站。
我不會為你擦干現(xiàn)在的眼淚,那需要你自己擦;我不會勸你多睡一個懶覺,我怕你趕不上應(yīng)時的車。
我只是在上連堂課的時候,或者在一次重要的考試剛剛結(jié)束的時候,給你讀幾首精心挑選的現(xiàn)代詩歌,讀智慧俏皮的故事或者深情感人的散文,讀富含哲理的雜文或荒唐搞笑的網(wǎng)上垃圾。這個時候,我看到你們都放下了手中的試卷和練習,像池塘里的魚,在暴雨到來之前,把頭伸出了水面,呼吸涼爽的空氣。這個時候,你的眼睛真的又黑又亮,閃著純凈的光澤;你的臉孔依然蒼白,但有了神采,笑容松松地淌出來。這個時候,我讀,你聽,感覺像悶熱的夏天,一場細雨灑在起灰發(fā)燙的荒灘。
但這樣的時候總是很少的,總聽到你說,“老師,你已經(jīng)很久沒給我們讀詩了”。很久了嗎?是啊,很久了。高一和高二的時候,我是每個星期都要讀的;而現(xiàn)在,每個月吧?高一高二的時候,大部分學生都在自己的習作本上多少寫過幾首詩,有幾位還成本地寫詩,那詩寫得還挺有味道的。大部分同學都曾在自己的作文里引用過現(xiàn)代詩歌。那時,你說,在我們學校,老師您算是普及了一下現(xiàn)代詩呢!我說,我只是想在你們心里栽一棵柳樹,希望將來天氣炎熱、你們奔波的腳步疲累時,還有一點陰涼給你們坐下來休息一會兒。可是現(xiàn)在呢,你們沒有一個寫詩了,你們的作文里都見不著詩意的引用了,甚至一個美麗的比喻都很少。讀你們的作文,讓我覺得口干舌燥。
你們哄笑一陣,又趕緊埋頭做題去了。
高三了,做題要緊,趕路要緊。
只是,我擔心,一年的趕路,該不會把你心中那棵幼小的柳樹給枯死了吧?該不會把那棵向日葵枯死了吧?果真那樣,失去了標志,將來走遠了,你還能找到家么?
所以,我還是在我送你一站的路上,想著替你澆一點水,盡管只是每月一次。
我盡可能地竊取高三時間的一些邊角廢料來為你們讀詩、讀文。我希望即使在最炎熱的時候都有綠色植物在誕生,芳香的色彩來點染。哪怕一朵不起眼的太陽花也好啊。高興的是,終于有了學生到我這里來借我訂閱的幾種詩歌刊物,偶爾也有學生膽大包天地用詩歌的形式來寫考場作文,偶爾還有學生在作文中寫出一段優(yōu)美的排比,甚至,也還偶爾有學生來買我剛剛出版的詩集。
對于考試,我有信心教給你做題方法;至于詩歌,至于文學,至于靈魂,我可不是什么工程師,我沒有信心。
因為,那棵柳樹和向日葵的生死,與天氣有關(guān),與土質(zhì)有關(guān)。
(劉偉摘自《兒童文學》2004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