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最憶是杭州

柳建偉

“江南憶，最憶是杭州，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何日更重游。”

初讀白居易這首《憶江南》，我還是個懷疑精神極強的小青年，讀后心里想：太絕對了吧，白老夫子？我甚至偏執地認為，白居易最憶的肯定是那段經他手修成的西湖白堤，杭州未必是江南最好的地方。孩子總是自己的好，白堤算是白居易在政壇行走了幾十年、值得一提的為數不多的政績，他當然比別人珍惜了。大詩人為官，政績好的不多。“且向錢塘湖上去，冷吟閑醉二三年”；“三年為刺史，無政在人口。唯向郡城中，題詩十余首。”白居易自己也這么評價自己的杭州刺史生涯。茅盾文學獎得主王旭烽在《走讀浙江》中考證出，白居易留下關于杭州的詩竟有兩百余首。可見白居易在杭州三年還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詩人，他的主要精力是在打扮和宣傳杭州的西湖。宣傳有很多時候是靠不住的。

所以，年少時我是不大相信杭州的好、西湖的美的。蘇東坡說：“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俗語甚至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我當時都認為這是言過其實的宣傳。看景不如聽景，這是真理。因此，人到中年還沒涉江南一步，對我也從未當成憾事。

1999年8月，我隨中國作協千島湖采風團活動，終于見到了杭州西湖。因先游過天然如畫的千島湖，加上那時又處于人生的一大低潮期，看見西湖真是大失所望。水面不如想象的大，湖邊的女子也不如想象的美，濱湖一邊的街景無序而雜亂，惟在望湖賓館一帶向湖一方眺望，才感受到一些都市中山水一色的美。初到杭州的記憶，不在市容，不在湖光山色，而在黃亞洲、葉文玲、王旭烽、陳軍、王英姿、洪治綱、盛子潮、黃仁柯和張雄這樣一群文人。這種感覺有些怪異。這是我到其他城市走馬觀花所從未有過的感覺。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我為什么喜歡這方水土上的人而不喜歡這方水土呢？也許這里面存在著對杭州這座城市的誤讀。

中年比青年，多的是一種反省精神，多的是看問題的全面和中庸。我真的希望能讀懂杭州。自1999年冬到2000年冬，我又四次來到了這座城市。一次是到杭州簽售《突出重圍》，一次是參加浙江作協組織的警官三日活動，這兩次算是公干。另外兩次是與朋友和老同學會面，算是私事。這四次到杭州，再識西湖都是必修之課。2003年的一個冬日，我獨自一人坐在汪莊西湖邊上發半天呆后，我知道我確實誤讀了杭州，也誤讀了白居易和蘇東坡對杭州的情感。如果杭州不是人間真天堂，偉人毛澤東絕對不會幾十次到杭州，并且在西湖邊上的汪莊住二十七次。

這四年，杭州和西湖都在發生巨變。西湖周邊在進行著大規模的整治，一次比一次漂亮，杭州的房價一年比一年高，終于高到了全國第一，讓我的所有居住在杭州的朋友都成了百萬富翁、百萬富婆、百萬富姐。這四年，浙江省的經濟總量節節攀升，已穩居三十一個省市的第五，浙江省的億萬富翁總數已躍居全國首位，中國的首富已不是四川人劉氏兄弟，也不是榮氏傳人，而變成三十出頭的浙江人丁磊。這四年中，我的杭州籍大學同學開始參加了我們已活動多年的同學會，二十年未見，見面時他已經是億萬富翁了。杭州是浙江的政治、文化中心，經濟發展的火車頭，杭州是正在向世紀展示的浙江奇跡的發動機。全面閱讀了杭州的歷史和現實后，我真的感到羞愧難當。

為了弄明白奇跡為什么會發生在浙江，只有多去浙江、多去杭州了。5月中旬，因參加第三屆浙江作家節，我第六次踏上了杭州這片神奇的土地。今年元月中旬在寧波，我已經知道浙江省的GDP已躍居全國第四，人均年產值已超過3000美元，提早跨入了小康社會的門檻。我還知道中國首富又換了人，這個叫陳天橋的年輕人，個人資產已達150億人民幣，他還是一個浙江人。然而，杭州的變化，還是超乎了我的想象。西湖的改造工程已經全部完工，坐電瓶車做環湖游，才知道什么叫人間天堂。西湖更美了，汪莊的高貴恬淡依舊，似乎又多了一些海納百川氣度。如果蘇東坡見到今日的西湖，他還會寫出“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嗎？不，他也許會這樣寫：“欲把西子比西湖，淡妝濃抹總不宜”。世上會有敢比今日之西湖的美女嗎？沒有，不可能有。

西湖美景已經讓杭州成了真的天堂了，讓我吃驚的是，杭州從今年五一起，又多了一處勝景——西溪濕地。有湖的城市，不止杭州一座，世界上現存濕地，也不止杭州西溪一塊。但是，同時擁有湖和濕地的城市，大都市，這世界上唯有杭州一座。只有西湖的杭州已經讓生活在其它地方的人嫉妒了，杭州從此再擁有西溪濕地，恐怕神仙也會有點眼紅了。

5月24日夜，正是農歷的四月十七，我和大學同學在汪莊湖邊賞月品茗。同學看著月光中的西湖，慢條斯理講著自己未來的八年計劃。他說他希望在五十歲時，能夠擁有100億的資產。我聽了，一點都沒感到驚訝。他肯定能做到，因為他是杭州人，因為他的夢想生對了時代。生活在杭州是幸福的，這種幸福在今后的日子里肯定會以幾何級數繼續膨脹。這種幸福很少屬于上天恩賜，她更多是由杭州人自己創造的。這才是問題的關鍵所在。

看著槳聲燈影的西湖，我又一次想起了白居易的《憶江南》，真的明白了他為什么會說最憶是杭州，并在心里想著我可能寫出來的憶江南。這樣的句子在腦海里浮現了：“江南憶，最憶是杭州，西湖西溪尋佳景，文壇商界會朋友，何日更重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