蘿拉.戴維絲
發自內心坦誠說“不”,勝于為了取悅或更糟糕的為了避免麻煩而說“是”。
——甘地
不管我們多么渴望、努力、祈禱與對方和好,有時候未必能如愿。有些人會拒絕接觸,對過去耿耿于懷,完全不留下地址,甚至撒手人寰。或者他們可能醉得太厲害,病得太嚴重,或因敵意太深而使和好變得不可能。但即使我們從此不再和對方說話,依舊可以在內心找到平靜。
接受關系已
結束的事實
要放開痛苦疏遠的關系,首先必須承認關系已經結束。你必須放棄改變的希望,才能繼續往前走。但如果你非常重視這段關系,當然很難面對不可能和好的事實。賈桂琳便與好友陷入這種痛苦的糾結里:
我做了一件傷害辛蒂的事,之后我寫了一封信向她道歉。她回信痛罵我一頓,然后我們又往返了幾封信。我感覺最后球又回到我這邊,我必須回信說點什么。
我一直認為,只要辛蒂在等待我的回應,我就必須回應。我很難把不回應當做一個選擇,但事實上這才是最恰當的選擇。我的回應只會引發進一步的沖突,我想我必須放開她了。
如此心念一轉,我感到整個人輕松了許多。過去我一直期待兩人的關系朝一定的方向發展,但我發現那已經不是我所期待的友誼,雖然有些感傷,卻也有種解脫感。
是賈桂琳自己選擇結束的,因此除了感傷之外,她還感受到掌控情勢的力量。她雖放棄了一段友誼,但因為是自發的選擇便能主動掌控。而如果是對方當著你的面把門關上,主客易位,感受必然大不相同。
不知道為何結束
時就應該放開
上述案例里,相關的每個人都知道彼此為何疏遠。但有時候被拒絕的人并不知道關系為何結束,佩姬的情形便是如此。佩姬生長在一個愛爾蘭天主教大家庭,一向和小她五歲的妹妹很親近。但有一天妹妹泰瑞莎突然不再和她說話了。
佩姬:未來就看她的決定
當你傷害一個人時你會知道,你會告訴自己:“我錯了,我不該欺騙你,我太壞了。”但我對泰瑞莎沒有這些感覺,我自認沒有向她道歉的理由。
—— 佩姬
佩姬十一歲時妹妹泰瑞莎出生,父母都很忙碌,照顧妹妹的責任便落在佩姬和姐姐肩上。十一歲的孩子當然不是很會照顧小孩,但佩姬非常疼愛妹妹。
從小到大姐妹倆一直很親。泰瑞莎是個同性戀,和伴侶安共同養育安的兒子瑞利。佩姬婚后生了兒子布萊恩(比瑞利小三歲)。兩個家庭經常見面,周末假期、生日、年節都會一起過。表兄弟倆經常玩在一起。從各方面來看,這對姐妹的感情很好。
但在佩姬生下女兒凱蒂之后不久,泰瑞莎卻開始和她疏遠。剛開始佩姬認為是因為泰瑞莎升遷后工作比較忙祿,但后來發現愈來愈不對勁。“凱蒂周歲生日派對上,我開始感到強烈的不對勁,生日過后泰瑞莎就完全不再聯絡了。我懷疑是生日派對出了問題——也許我花太多時間陪我的朋友,讓她受了冷落。后來我在父母家看到她,趁機向她澄清。她堅稱一切都很好,但還是不回我的電話。布萊恩和瑞利倒是仍會互相聯系。到了我的生日,她依舊沒有消息,我直覺情況很不妙。”
“幾個月后我們到泰瑞莎家附近,我打電話問她是否可以使用她們的游泳池,這是以前我們常做的事。她說可以,但我們去了以后她和安的態度非常冷淡。我忍不住私下問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再也不打電話,也不來我家,彼此簡直不再講話,你知道我們很想念你嗎?
“她說:‘沒什么事,我只是工作比較忙。”
一次又一次的嘗試
如此疏遠了一年,在一次家庭聚會時佩姬再次問妹妹到底有什么問題。
“她還是回答沒事,態度是一派冷漠。同年秋天在另一次聚會里我又問她一次,我說:‘你一定要對我說清楚。她說:‘我不想談。我說:‘如果我做錯了什么,我很抱歉。但你不說出來,我就無法改正。她說:‘我還沒有準備好和你談。我說:‘你可以告訴我什么時候可以談嗎?她說:‘有一天吧。
“那年我們在父母家過感恩節,我走到泰瑞莎和安面前,哭著說:‘難道說你們已擁有太多愛,所以可以輕易割舍這么愛你們的姐姐?泰瑞莎看我的樣子好像我不存在。我轉向安說:‘總得有人告訴我是怎么回事。”安說:‘那得由泰瑞莎決定。”
佩姬還是不放棄,同一天她又找了一個單獨相處的機會問泰瑞莎。“我說我愿意敞開心胸傾聽她的任何話,必要的話我也愿意道歉。我的態度等于是無條件接受一切,我說:‘你盡管說吧,我全都接受。不知道真相才是折磨,這種疏離的關系我再也受不了了。但泰瑞莎的態度依然頑固,只是重復說她還沒有心理準備。”
我到底做了什么?
姐妹倆疏遠了一年半后,佩姬開始出現沮喪的征狀,“通常約在清晨三點來襲,醒來時感覺胃部糾結成一團,陷入可怕的絕望與無助中。我會躺在床上幾個小時,絞盡腦汁思索我究竟做了什么事。我努力回想任何對她不好的地方,‘是因為她的同性戀身份嗎?我說過什么話刺傷她嗎?然后我想到可能和我父親有關,在妹妹眼中父親幾乎是完美的,但我在她面前批評過父親,她這么生氣是因為我戳破了她的幻想嗎?或是因為兩人教養子女的方式不同?這一切只是因為我在布萊恩兩歲的時候對他太嚴厲嗎?
“我不斷在想我究竟做了什么不可寬恕的事,卻百思不得其解。我從不曾故意傷害泰瑞莎,也不曾在她背后說過她的壞話。我實在想不出我做過什么事讓她這樣決絕地離開我。
“然后我開始感到憤怒,我明白了不管我做了什么,反正她是不會原諒我了。我懷疑她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權力感。最讓我生氣的是她連孩子都斷了關系,凱蒂和布萊恩的生日都沒來參加,也沒有邀請我們參加瑞利的生日派對。這些都是我們原本會共同慶祝的,現在卻變成了陌生人。”
我告訴她我已精疲力竭
幾個月過去了,姐妹完全不通音訊。后來佩姬離婚了,她被趕出家門,被迫帶著孩子暫住朋友家,一邊另覓住處。“那是我最悲慘的日子,我非常需要家人的支持,我的妹妹卻不聞不問,沒有電話,沒有名片,什么都沒有,我感覺被全世界遺棄了。”心中的傷痛加倍地放大。
幾個月后和姐妹倆一起長大的一位表親突然去世,讓整個家族為之震撼。在教堂參加葬禮時,佩姬對泰瑞莎說:‘我們之中也可能有一人突然去世,死后就真的一切都結束了。你希望我們死時還是這個樣子嗎?這件事難道沒讓你有絲毫軟化?
“她說:‘我會多想想,就這么一句話。到葬禮結束我們都沒有再說半句話。
“我發現泰瑞莎真的夠狠,半年過了她依舊沒有訊息,我的心也開始硬起來。我們關系疏遠已經三年,我已盡一切努力,每一次都碰了壁。我已無法可想。
“后來我在家庭聚會中又再見到她,我說:‘我已盡一切可能讓你開口,我不會再嘗試了,我已經精疲力竭。如果我們之間要有任何聯系,只能由你主動。說完后,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輕松。”
走出陰影才是真正的結
佩姬不再主動找妹妹,但兩人還是會在家庭聚會中碰面。有很長一段時間兩人都對對方采取視而不見的態度,后來開始會寒暄一兩句,但也僅止于一兩句話。
如此到第五年時,佩姬的叔叔去世了,在葬禮上佩姬立刻注意到泰瑞莎的態度有點改變。“她似乎變得比較友善,因此她離開時我跟著到她的車子旁邊。我說:‘我說過我不會再找你,但你似乎有點接納的意思,你是不是已經可以把問題擺在一邊,重新和我做朋友了?她說是。我說:‘我受了很深的傷害,不是短時間能夠恢復的。我認為你的行為是錯的,而且我累積了很多憤怒。但我也很想念你,如果你愿意談談,也許我們可以從頭開始。她表示愿意。
“我們談了半個小時,我告訴她布萊恩很受傷害,‘他已經不認識你們了,在凱蒂眼中你們也跟陌生人差不多。她說:‘我知道,我愿意去找你們,我們再回到過去。我說:‘那很好,然后我們互相擁抱,她開車離去。”
佩姬愿意從頭來過,但意愿已不如以前那么強烈。“我不再信任泰瑞莎,重建信賴是需要時間的。我必須看到她表現出某種領悟與自覺,才會相信舊事不會重演。一旦我們開始說話,我的憤怒恐怕不容易掩飾,屆時泰瑞莎可能又會被我觸怒。我們或許會發生爭執,最后認定‘彼此的裂痕已難弭平,但至少我會知道理由是什么。
“我很愿意和泰瑞莎見面,但我會等待她來聯絡。我希望她會聯絡,但即使沒有也無所謂。如果我們無法有進一步的發展,在家庭聚會中碰面我也可以點頭寒暄,不會有疙瘩。能重新開始當然很好,但我沒有她也過這么久了,以后一樣可
以過得很好。”
放開是一個過程
所謂放開是指盡一切努力后慢慢接受現狀,這個過程應該是在認清事實后自然發生的。維琪認為“勉強自己放開”是不可能的。
如果你能面對痛苦,承認挫折,情況就會開始改變,但你未必就能放開。如果你對這段關系依舊無法釋然,接下來你應該探討的是“為什么我還無法放開?也許放棄期望太痛苦,我還沒有好好面對內心的傷痛”。也許面對之后就能真正地放開。
愈是自己重視的感情,當然愈不容易放棄希望。亞曼達十九歲時被父親遺棄,她花了二十年的時間才解開心結。
我終于明白結局不一定如你所愿,對方可能永遠不會說出你想聽的,你甚至可能沒有機會說出你想說的。有時候你只能接受事實,明白對方已永遠走出你的生命,悲傷是無可避免了。
親子間的疏遠是最讓人難以接受的,兒子的離開是海倫的最痛,但她也必須學習接受事實。
海倫:我不能強迫他開門
別人總是安慰我,“情況會改變的,總有一天他會清醒過來記得你。”我以前還會相信,但我們已疏遠了這么久,我已不再相信。
—— 海倫
海倫夫婦和兒子菲利浦關系破裂已七年,期間有時不通音訊,有時激烈爭執,惡言相向。菲利浦三十出頭,是個成功的醫生,但和家人幾乎斷絕關系。
海倫并不確切知道兒子為何如此,但大約是在他認識未來的妻子后,他開始和父母疏遠。期間他曾指責父母侮辱他的妻子,不如娘家那邊的人慷慨等等。
海倫夫婦也曾努力挽回,但都不得要領。去年他們為了看孫子威脅要采取法律行動,海倫形容她和兒子的關系“非常緊張不穩,不知道何時又會爆發”。
菲利浦開始和父母疏遠時,海倫傷心透了。“我覺得很挫敗,我把一生奉獻給這個孩子,他卻轉頭就忘了我是他的母親。我一向是個樂觀友善的人,但事情發生后我幾乎崩潰。我非常在意自己是不是一個好母親,菲利浦的表現讓我覺得自己很失敗。我心里有很多疑問,‘我們怎會一夜之間變成壞人?‘我們到底哪里做錯了?‘有哪些事是可以避免的?但我終于知道有些疑問永遠不會有答案。
“經過多次的咨商與自省,我的結論是:我不是一個壞母親。我從來沒有忽略或體罰過孩子,我丈夫是孩子隊上的教練,我一直以菲利浦為傲。我當然也有犯錯的時候,但我確實盡力在做。
“最后我認清我有兩個選擇:一是后半生陷入自怨自艾的深淵,一是好好利用剩余的生命。我選擇了后者。
“我辭掉做了二十五年的秘書工作,想要嘗試不同的東西。我先去就業中心做性向測驗,他們說我適合擔任咨商員,于是我重回學校,而且表現得非常好。我參加了四個學生聯誼會,很享受學生生活,愈來愈喜歡自己。雖然我的兒子恨我,但我要為自己做點什么。
“最重要的是我明白了我無法改變菲利浦,我只能改變自己的心態。不管菲利浦的態度如何,我都要繼續過我的生活。當然,我會希望生命里有他和他的家人,但那不是我能控制的。我相信菲利浦對我們仍然有感情,但他既已關閉心門,我不能強迫他打開。在他決定走出來以前,我和丈夫已無法再做什么。縱使沒有他我們還是要走下去,我很高興終于能下這個決心。
點亮一盞燈
海倫雖然繼續過她的生活,但也清楚讓兒子知道,如果他愿意改變,她隨時可以接納。這是很成熟的態度,絕不同于讓生命停擺,期待不太可能發生的結果。我覺得這種態度就像在門口留一盞燈,你待在自己的家里,閑適而自足,專注做你該做的事,但在心里仍為那個人保留一個溫暖的角落。
蘇珊·法蘭科是舊金山的心理治療師,她即使面對家庭狀況極糟糕的病患,也總是希望幫助他們和家人維持一線聯系。不管是每年寄張賀年卡或偶爾寄一封電子郵件,她認為總強過切斷所有關系。
維持關系并不表示必須一再自投羅網,如果回家是一件超乎負荷的負擔,當然可以選擇回家之外的方式維持聯系。我總是努力為病患尋找家庭關系中值得擁抱的正面因素,讓他們可以不必切斷一切聯系,否則那種失根的感覺對任何人都是不健康的。有時候彼此的聯系只是精神上的,但總是有一份心。我看過有些人在極疏離的情況下,僅僅是態度的轉變便能產生很大的影響。
尋找心靈的平靜
即使是表面上不可能和好的關系,你還是可能達成某種內在的解決,不管你是透過祈禱、冥想、直接的行動或象征的儀式放開。
沒有人能控制和好的程度,卻可以決定如何把握生命給我們的這副牌。有時候最聰明的做法就是放掉一段關系,就像亞歷山大·葛瑞罕·貝爾所說的:“當一扇門關閉時通常會有另一扇門開啟,但我們往往帶著懊悔一味凝視著關閉的門,以致忽略了另一扇門已為我們打開。”
即使是和好失敗也可能開啟另一扇門,帶來更深的自我認識、意料之外的機會、愛的施與受,以及心靈的平靜。
〈臺灣張美譯〉
(選自臺灣《和好再相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