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滿望
作家很久沒有發表作品了。
作家沒有發表作品不是自己不勤奮,是自己投寄出去的那些作品沒生活。作家知道,每當自己文思枯竭的時刻,只要回鄉小住幾天,那些新鮮的素材就會源源不斷地奔涌到自己的筆下。
作家決定返鄉了。
作家回鄉的當天,村里正好發生了一連串的事情,卻說作家的一位表哥,40歲了還沒討上婆娘,今年到底討上了,卻是作家的叔叔拿自己的親生閨女給兒子換來的。作家的表妹是村里的一朵花。作家表妹換來的那位姑娘是鄰村的一朵花,差勁的是作家表妹嫁給的那個男人是個瘸子,作家的表哥是個滿臉大坑小坑的麻子,這樣的婚配,給彼此精神和肉體造成的傷害和痛苦是顯而易見的,但,現實中的兩家人似乎卻生活得很完美,除了雙方的兒女各缺一位姑夫和一位舅媽,其他仿佛什么都沒改變……
作家聞之開始驚詫了。
作家據此很快就搞出篇東西。
根據藝術來源生活而高于生活的創作規律,作家創作的那篇小說自然經過了一番虛構。現實中的麻子一家和瘸子一家生活得其樂融融,作品中的麻子洪喜和瘸子黑七卻將日月過得凄凄慘慘。只是麻子和瘸子的婆娘依然很漂亮。為了抗爭不公平的命運,兩個漂亮的女人最終都自縊而終……
作家很快將作品成稿了。
作家將成稿后的作品投寄了出去。
作家的那篇作品最終還是被退回來了。
那位熟悉他的編輯在稿箋上如此寫著:尊作尚有生活氣息,遺憾是開掘不深……
作家開始沉默了。
作家沒有拋棄這一素材,開始重新構思了這篇小說:依然是麻子洪喜和瘸子黑七的妹子訂婚,依然是瘸子黑七的妹子嫁給麻子洪喜。故事的過程中卻出現了一個狐皮披肩的情節——是瘸子的妹妹嫁人的一個條件——自然是這漂亮的姑娘不想嫁人的一個理由(也算作家的一個精心設置)。作家清楚:自己筆下的壩上草原,這些年那些個獾呀豺呀狐呀的野獸早蹤跡罕至了,草灘里的飛禽走獸有倒是有,但,整日飛跑著的卻是烏鴉和老鼠……
作家以此就想將麻子的一場美事給攪了。
作家絕對沒想到,作家行筆至此倒欲罷不能了……
作家的筆下此時倒出現了一大片村人,一大片的村人們聞聽瘸子漂亮的妹妹有意刁難麻子,倒一并忽忽隆隆地到草灘里找狐追狐去了……
……跑著的和追著的在野地里展開了一場聲勢浩大的追捕,草灘里四處回蕩著村人們的吶喊,過路的行人駐足觀看。狐拐下草埂,沿著一條牛羊小路向前狂奔,狐竄到草叢里了。正是草盛花開的季節,微風徐吹,碧綠的草浪翻滾,草梢齊著狐的兩耳,襯托著它紅的脊梁和黑的胸脯,像一幅奇妙的畫!男人們賽著狠勁,從后面包抄過來,狗也奔進草叢,不時地竄跳起來,將白腹和油亮的黑脊顯露在草梢上。提棍舞棒的村人們終于將狐包圍了,他們開始牽手而行,拉網捕魚般地沖前逼進,這時刻,只見一道黑影從天而降,還在人們仰臉愣怔的工夫,一只不知何處而降的黑雕,俯身將狐抱起,眨眼倒裊裊娜娜地飛向了遠處……
作家的筆下后來就出現了這樣一種效果。
捧著自己這次一氣呵成的東西,作家這時就隱隱地感到:在某種利益和欲望的驅使下,那些失去理智的人們,有時比兇禽猛獸更可惡……
作家很快將作品投寄了。
作家沒想到,自己投寄出去的這東西很快被某雜志發表了。
接到樣刊,作家才發現編輯給他的這篇小說還加了這樣一個結尾……
這時,回村扛銃的麻子洪喜和瘸子黑七騎驢趕到了,瘸子黑七一個翻身下驢,問,在哪兒在哪兒?那黑雕在哪兒?凡事總得有個了結,看我一銃不把賊孫揍下來……
村人們用手遮住陽光,這時,只見那抱狐遠飛的黑雕在天際早變成了一粒黑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