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

沈泉吟

一我緊靠著一片樹林站立，它們的枝葉還殘留有雪和雪的香味。只一聲春雷，那片樹林就穿過了冬天的一扇門。它們開始上路了，從春天到秋天，只為了我的故鄉。

那是我故鄉的雨水澆灌的一片樹林，那是我故鄉的陽光照耀的一片樹林，那是我故鄉的白柚林。無數新綠的枝葉走在風中，像一些孩子，在縱橫的葉脈里。鮮嫩的語言比鳥聲更清脆。

二那片樹林和我的詩歌一起上路，銀白的花朵也上路了。這個春天，雨水是它們最美麗的珠淚。銀白的花朵帶著藥香，帶著故鄉女人的臉龐，帶著故鄉男人的守望，帶著翩翩的蝴蝶、辛勤的蜜蜂一起上路。沒有什么可以阻擋，家園的路總是被反復記憶和重溫。銀白的花朵是銀色的月光，夢一樣漂泊在我故鄉的山崗。

所有隱藏在根須的聲音和思想，那些銀白的花朵都會表達。

河流的語言，是村莊和天空的語言。

三我緊跟著一片樹林奔走，幸?；蛘邆?。像所有的生命一樣渴望豐美，渴望走進季節的深處。銀白的花朵漸漸凋謝，新綠的枝葉也漸漸枯萎，那片樹林卻開始奇異地成熟。金黃色的果實驚飛無數的鳥兒。我故鄉的孩子們也漸漸長大。穿過累累的果實，注視著家門和更遠的天空。我故鄉的女人和男人們開始忙碌著收獲。我的詩歌停歇在那片土地上仰望。因為陽光、風或者雨水，一片樹林逐漸美麗。因為守望、奔走和夢想，一片樹林的美麗逐漸沉重。

四那片樹林在季節里來回奔走，在我們都看得見的大路上，穿過每一粒細小的塵埃，穿過泥土下最濃最幽寂的黑暗。

新綠的枝葉為花朵起早趕路，銀白的花朵為果實風雨兼程，金黃的果實為生命吟唱。我的詩歌沉默或者歡呼。

一個個神秘的征兆沿途生長。那片樹林開始千年流傳。

菜花地

一那些低矮的丘陵走近天空，菜花地一直跟隨到日暮。在風中，我穿行，那是我故鄉的溫暖的春風。

這個春天，故鄉和我，是沉沉交織的一片油綠與金黃。

那是故鄉的油綠綠的，丘陵。

那是金燦燦的菜花地。

我在風巾穿行。長發后是紛紛如潮的油菜花，裙裾后是飄浮的聲響和芬芳。

二我無法度量我的歡樂，這時的春風令我回憶，回憶。

回憶是一片金黃色的煙云。

我發現風有了色彩，它從教室的窗口急急地投入，卻安靜地走過每一張課桌。

歷史老師正在講解三國之爭，三國的災民在菜花地中避難。同學們的眼里開滿金黃的菜花，它們漸成血色占領春天。歷史老師還說歷史被切割拼湊，像菜花以各種冷盤端上桌面。同學們敲著飯盒走過菜花地，就著涼拌菜花把饅頭吃完。老師的眼神奇怪地投向遠方。菜花地冷冷地說出：小喬初嫁了!

三菜花地依傍著一條古樸的溪流，花香也跟著蜿蜒過許多村莊。

年少的心從來不知道悲哀憂愁，只是偶爾問及將走向何方?

波中金黃的倒影似乎在暗語。菜花漸漸成熟，然后萎謝。依然有溫暖的風輕輕吹過。那時，“檣櫓灰飛煙滅”了嗎?那時，同學們埋頭做著習題，偶爾像先民一樣抬起頭來。從寂寥的深處禮拜天空，親近被殘花裝飾的大地。

我依然在風中穿行，黑色的高跟鞋輕輕地敲擊。菜花地。菜花地。我反復咀嚼，清脆而單調的回響。

四像兩只黑色的蝴蝶。從城市飛向菜花地，從暗夜飛向黎明。它們無法度量歡樂，卻可以測定悲哀的重量。也許不必問滄海為什么會變成桑田?也許不必懂人們流傳的故事?兩只蝴蝶，黑色而透明。它們只安靜地飛翔。

曾經的故事飄向了遠方。菜花地已成一片又一片的晴空。

兩只黑蝴蝶，單純而輕盈。它們只安安靜靜地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