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準ＶＳ知識產權：公共利益與私人權利的沖突？

張滿平

標準和知識產權本來是一個代表公共利益，一個代表私人權利，怎么攪到一起了？

標準中的知識產權問題，其公平的支點到底在哪兒？

標準和知識產權如果因為失衡而造成權利的濫用，將會造成怎樣的情形？

“商務部開始關注標準化和知識產權問題，并牽頭組織專家及各方面代表討論這個問題，還是頭一次”，出席5月16日由商務部世界貿易組織司主辦的“標準化中的知識產權問題”研討會的北大法學院副教授張平如是說，“商務部討論的這個問題是非常務實的”。

的確，商務部關注這樣的問題，本身就是來自于近年來中國企業所遭遇的標準、知識產權問題上的思考。繳納進入標準的專利許可費，曾讓我國不少企業吃盡了苦頭，影響的不僅僅是企業出口，甚至使個別行業遭受了重大打擊。

對于這次會議的目的，商務部世貿司副司長張向晨在研討會的開幕詞中說，召開這樣的會議，就是要適應中國加入世貿組織新的形勢，把政府、學術界和產業界結合起來，共同分析在知識產權過程中，在標準化過程中，中國企業所遇到的障礙，共同維護中國企業合法權益。

這次會議集中了國內在知識產權和標準領域的知名專家，他們從法學、經濟學等方面對“標準化中的知識產權問題”的探討，無疑澄清了許多模糊的認識，豐富了消除障礙的途徑。事實上，中國政府5月23日向WTO正式提交的“關注標準化中的知識產權問題”的中國提案中，凝結著專家的思想和建議。

被動的局面下也可以有力出牌

中國人民大學知識產權學院院長劉春田教授謙虛地說自己的研究領域是知識產權，對標準問題并不熟悉，但他還是以一個學者的敏銳目光意識到：本來已經在知識產權領域處于被動的中國，如果再加上標準的制約，如同雪上加霜。

劉春田將標準解釋得非常言簡意賅，他認為標準應該是一種規格，一種由慣例積累起來的，通常是事后轉變的一種規格。很多跨國公司，依靠先進技術和財富支配能力，可以把技術以及由技術引起的游戲規則強加于他們，導致我們不但技術不如人，游戲規則也是不行。

所以就形成整個世界經濟貿易的不平等，發展中國家和發達國家差距不是越來越縮小，而是越來越加大。

“我們到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地步了。”劉春田建議要從技術、經濟、法律角度認真研究這個問題，必須形成一個互相配合的，體系化的，由各種知識相配合的一個團隊，上升到一個國家民族的高度去對這些問題提出我們相應對策。

劉春田認為，中國政府首先要提出這樣的主張：標準問題是屬于游戲規則，確定標準屬于確定游戲規則，游戲規則應該由游戲規則的參與者共同制定。就像踢足球一樣，我們雖然是弱隊，我們也知道世界杯是什么規則，我們也能夠通過提高技術，能夠參與。

對于產品和產業的關系，劉春田認為這是私人權利和公共利益的界碑。如果產品所設定的一系列準則、規格，造成了其它個體進入這個產業的障礙，權利就應該受到限制。

劉春田認為，盡管中國在標準和知識產權上都處于劣勢，但是我們依然有可以依靠的力量。第一個是技術。技術的優勢不是絕對的，是相對的，美國也不是什么技術都先進，中國也不是什么技術都落后。而且隨著社會的發展，再過若干年，中國的科技力量將有可能取得優勢地位。

第二就是中國13億人的市場的力量，這是對技術標準產生絕對性作用的非常重要的資本，我們需要有一個標準，前提是解決自身的問題，理論認識和法律問題，這樣中國人也可以按照自己的需要、按照人類普遍的價值標準，確定一些原則。

注意國際貿易中標準的發展趨勢

來自中國國際貿易學會的施用海會長長期從事國際貿易環境研究，對于國際貿易中標準化發展的趨勢有著深刻的理解。

施用海認為，隨著經濟全球化和信息產業的發展，國際貿易中標準化問題越來越突出。一方面是標準化的范圍不斷擴大，呈橫向化發展，比如不僅衣服本身有標準，就連衣服生產的過程也提出了要求和標準，甚至還有企業管理過程的標準；另一方面，標準越來越苛刻，也就是縱向要求越來越高。

隨著以關稅為主的國際貿易壁壘的逐步減少，技術作為貿易壁壘的形式卻在不斷增加，這種技術性貿易壁壘不僅僅是表現為技術性，甚至還有對環境的要求，對社會的要求。標準的目的本來是以促進貿易發展為目的的，但當標準中加入了知識產權問題，就往往容易導致知識產權被國際貿易利用。

施用海認為，要成為一個具有自主知識產權的國際標準的擁有者，需要實力作保證，這對發展中國家來講比較困難，但是在一些領域內，中國是可以做到的。比如，中國標準化協會家用電動雙動力的洗衣機標準，已經拿到2006年世界的標準提案，如果通過的話，就可以成為世界洗衣機當中通用的標準。從這個例子，施用海肯定地說：“中國有能力能夠更多地擁有自己的知識產權的標準”。

紛爭背后的巨大經濟利益驅動

標準也好，知識產權也好，之所以出現紛爭，其根本原因在于其背后的巨大經濟利益驅動。因此，從經濟學的角度去分析標準和知識產權問題，就顯得十分有意義。同時，在目前的紛爭中，以信息通信技術（ICT）為代表的高科技標準更為引人注目。從經濟學角度去看ICT標準戰略以及政府的相關政策，中國社會科學院工業經濟研究所的朱彤博士認為不能忽略ICT產品的網絡效應。

由于對最近對ICT標準中的知識產權的關注，朱彤提醒大家回想對于2G標準為什么企業那么自律并形成統一的標準，而對于3G卻經過很多年也達不成一致。朱彤認為，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當時人們對于ICT產品技術標準帶來巨大收益沒有特別深刻的認識，當時建立一個統一網絡要求壓倒一切，產業的發展才能帶來巨大的利益。

在ICT產品的發展中，出現了網絡效應的概念。朱彤認為，從經濟學角度下定義的話，網絡效應就是ICT產品用戶規模用戶數量和產品價值之間函數關系。網絡效應使得市場中的用戶和企業的行為發生變化。對用戶來說，最大的行為特征就是行為和別人有關系，購買ICT產品，就意味著加入一個網絡，就為這個網絡創造價值。

朱彤說，正是這樣一個簡單重要機制，給后面很多行為產生影響。

第一種影響是創新過度效應。廠商希望把這個效應歸自己所有，因此為了防止對手模仿而加快創新的步伐。英特爾就是這樣，本來消費者、用戶可能并沒有那么大的需求，但英特爾卻從技術上主動往上推。從市場經濟學來講，創新過度效應浪費社會資源。

第二種影響是技術否定效應。從用戶角度來講更喜歡新產品，喜歡新功能，但是廠商害怕使用新產品以后舊的用品會迅速被淘汰。典型的例子就是鍵盤的標準，偶然的因素導致的鍵盤排列，一個世紀以后還是這樣，效率更高的鍵盤卻沒有市場。

第三種影響是企鵝效應。若沒有一只先下水的“企鵝”，其他“企鵝”就都持觀望態度。企業之間也是如此，這對新技術在市場上競爭產生非常大的影響。在網絡效應作用下，ICT產品市場上并不是選擇最優的技術，對于企業競爭行為來講，最初競爭講標準聯盟，追求共同合作起來創造更大的網絡，形成一個網絡效應。

朱彤提醒，企業在網絡市場上采取各種手段限制造成反競爭的行為是必然的，但對于這一點上我們國家關注還不夠。

朱彤認為，作為跨國公司來講，他們是標準主導者。對于網絡效應，政府不能不干預，但是政府干預風險非常大，因此作為政府來講，如何干預是一個很大挑戰。

朱彤最后說，就標準本身來講，要便利國際貿易而不是損害國際貿易，對于有些國家損害國際貿易不能聽之任之。

用上限和下限框定平衡

中國政法大學的馮曉青教授認為標準化和知識產權本來是一種平衡的制度，是一種利益平衡制度，如果一方濫用，可能會使私人權利、公眾利益造成很大損失。

那么什么是平衡又怎樣找到這樣一個平衡點？馮曉青認為，要制定權利保護和權利限制維持平衡的政策。國家在制定相關原則時要考慮這個制度的下限原則，即不能影響到對于知識創造者的激勵，不能影響知識創造積極性。如果這個制度不能調動積極性，那么對于知識產權的保護水平肯定就低了。同時還要有上限原則，這個制度不能夠損害國家社會公正，不能損害必要的公眾利益。

馮曉青認為，要解決知識產權在標準化領域中被濫用，防止產生不適當的壟斷。現在知識產權領域，從國家之間確實存在很大的不平衡，發展中國家在技術方面處于劣勢，發達國家占據優勢，對市場進行壟斷。因此，馮曉青建議要從法學、知識產權角度研究一些宏觀政策、原則，反對私人權利在標準化里面進一步濫用。對此，馮曉青提出幾點建議：對標準化中知識產權濫用行為、壟斷行為要高度重視，在發展中國家處于劣勢情況下，必要時要采取必要的措施；加強標準化中知識產權意識，加強政策研究，防止發達國家利用標準化知識產權策略，進一步壟斷中國技術市場；重視企業標準化研究，提倡企業集團、企業聯盟通過產業協會逐漸形成企業的標準，上升到行業標準、國家標準，甚至國際標準；大力實施國家知識產權專利工程，龐大的知識產權專利工程應該包括標準化中的知識產權。

政府要找準政策的切入點

北京大學法學院張平副教授認為，新技術的發展以及專利權追求利益最大化，這是無法繞開的現實。政府在介入標準戰略政策時，必須以現實狀況為基礎，了解產業環境，把整個制度、理念弄清楚以后，找準政策的切入點。

對于在標準中的知識產權濫用問題，張平建議，從政府角度來講，要構建一種制度，在知識產權制度本身里面反對濫用的規范，同時在知識產權以外，必須也有這樣的保證。“這是政府的作用，中國政府這方面還有很大的工作要去做”，張平強調，“中國的反壟斷法目前還沒有出臺，即使出臺能解決多少標準中的知識產權濫用問題，我也不是很樂觀”。張平表示不樂觀的原因是因為在制定這個法律過程當中，立法起草專家可能并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的重要性。因此，張平認為必須還有專門配套的法律法規。

高新技術的發展，已經讓我們很難單獨面對知識產權問題。企業要發展就必須購買專利，就要遵循標準，否則就無法進入國際市場，這無論是對中國企業還是外國企業來說，都面臨著雙重的擠壓。作為世界貿易組織的正式成員，中國越來越關注標準化中的知識產權問題，并有權力和能力提出中國的關注，要求得到合理的解釋。標準化中的知識產權問題是一個隨著技術的發展而不斷變化的一個命題，當更多的研究機構、企業和政府相關部門更加深入研究這個命題的時候，我們相信，中國提案將會變成一個世界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