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 棟

面對知識產權與標準化問題之間產生的利益紛爭和進退僵局,AVS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平衡標準公權與專利私權之間沖突問題的行之有效的解決方案,同時也提出了一個關乎標準化發展未來走向的重大命題——
AVS標準是“信息技術先進音視頻編碼”(AudioandVideocodingStandard)系列標準的簡稱,包括系統、視頻、音頻等三個主要標準和一致性測試等支撐標準,這是基于我國創新技術和公開技術制定的開放標準,旨在為中國日漸強大的音視頻產業提供完整的信源編碼技術方案。
音頻標準制定之初就認真分析了國內外標準和知識產權領域的經驗教訓,特別是標準制定和專利授權割裂的弊端,建立了完備的知識產權政策。在杜比、DTS等國際影音巨頭所擁有核心技術地位不可撼動的條件下,新音頻標準既采納了先進的專利技術,又在標準發布前將專利的利益索求限制在一個合理的水平,保證了標準的公益性,妥善地解決了專利私權與標準公權之間的沖突,成為一個具有標本研究價值的標準化中的知識產權問題案例。
信息產業部數字音頻視頻編解碼標準工作組秘書長黃鐵軍博士,就這一案例接受了本刊記者的專訪。
利益角逐——沖突背后的深層透析
記者:當前知識產權與標準化問題之間的矛盾日益引起關注,那么在音頻視頻技術領域是否也存在知識產權與標準化的沖突呢?
黃鐵軍:知識產權與標準化問題的沖突的確有愈演愈烈的趨勢,音頻視頻技術領域也概莫能外。最早適用于VCD,DVD、SDTV這些普通家電中的技術標準是MPEG標準。1991年制訂了MPEG1,1994年又通過了MPEG2,MPEG對產業的整體健康發展產生很大的促進作用,但是越往后來暴露問題越多。最典型就是MPEG LA這個組織推行的收費政策。一開始收費政策比較合理,受到廣泛的認可,到后來就不是很合理,不僅對消費者收費,還要對運營商收費,所以遇到很大的阻力。
LA專利池收費政策之所以出現問題,核心在于專利權人在標準完成后完全控制了專利池管理政策。
記者:能否為我們分析一下導致當前知識產權與標準化問題之間矛盾的深層原因呢?
黃鐵軍:導致知識產權與標準化問題沖突和矛盾的原因,我認為主要有微觀和宏觀兩方面的因素。
從微觀上看,標準的實施者和部分專利權人存在利益爭奪。因為有些標準是內容制訂在先,而標準中的專利許可在后,即在標準制訂中對專利許可問題未能給予足夠的重視。
從宏觀上看,標準與知識產權的沖突實質是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的技術力量不對等和經濟利益摩擦。一個明顯的現象是,發達國家中專利權人比較集中,同時標準實施者也很多,而在發展中國家中,專利權人明顯較少,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對知識產權和標準的問題站在競爭機制的不同立場。
“專利池”——栽得梧桐樹,引得鳳凰來
記者:能否解釋一下“專利池”的含義及其與標準和專利權之間的關系?
黃鐵軍:專利池,顧名思義是指專利的集合,最初是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專利所有者達成的協議,通過該協議將一個或多個專利許可給一方或者第三方,后來發展成為“把作為交叉許可客體的多個知識產權—主要是專利權—放入一攬子許可中所形成的知識產權集合體”。
傳統專利池的初衷是加快專利授權,促進技術應用,產業型/行業型專利池的目的是促進產業發展,契約型專利池的目的是促進新產品開發,專利池都是和產品/產業直接掛鉤,專利池為產業/產品服務,因而也能夠保證消費者的利益。
圍繞標準建立專利池就成為構建專利池的一種重要方式,其早期典型代表是1924年美國無線電聯合會建立的專利池。
現代專利池特別是大型專利池,往往是伴隨著技術標準而建立的。基于標準的專利池通常具備以下基本特征:有一個明確的、定義良好的標準;有一套程序或第三方專家來決定那些專利是核心的,從而確定核心專利持有人;一份經核心專利持有人起草并核準的技術許可,該許可至少應遵循合理且非歧視原則(即RAND原則)基礎上;專利池管理機構由經核心專利持有人共同任命,負責專利池的管理任務;核心專利持有人保留對專利池之外的自身專利的許可權利。
撥開專利決定標準先進性的迷霧
記者:有許多標準制訂組織在制訂標準時大量采納具有專利權的國際先進技術,以此來提升標準的技術含量和先進程度,那么您認為標準對于知識產權的依賴程度到底有多大?標準的發展能否逾越專利的束縛呢?
黃鐵軍:如果看一下視頻編碼研究近50年歷史,卻發現另外一個現象,即有許多公共的知識和技術可以為標準制訂所用。AVS在起草和制訂標準過程中也必須回答的一個問題是,專利與標準之間究竟存在多大程度的依存關系?標準的發展能否逾越專利的束縛?換言之,如果離開了國際先進專利技術,是否就無法做出先進的標準來?
AVS的回答是可以的。首先,AVS所包含的專利現在有60多項,實際審核之后不會超過50項,所占比例比起同類標準有了大幅度降低,但這并沒有犧牲標準的先進性,因為這一標準完全可以達到類似的技術性能。其次,AVS中的中國國內專利超過了90%,國外專利不超過10%,這就是目前AVS已經取得的成果,而且得到了國內外同行的高度認可。
因此從AVS的實踐運作來看,專利決定論似乎只是一種宣傳,因為專利代表了先進技術,但它不是先進技術的實質和全部。中國AVS的實踐,在某種程序上撥開了專利決定標準先進性的迷霧。一個標準先不先進固然跟專利有關系,但并不是絕對的依存關系。根據AVS的實踐歷程,專利技術對標準貢獻通常不會超過三分之一。退一步講,即使專利權人不全部支持標準,標準仍然可以發展。
RAND原則——利益紛爭中的烏托邦
記者:一些標準制訂組織在制訂標準時采用了RAND原則,能否就RAND原則在解決知識產權與標準化問題沖突問題上發揮的作用作一簡要的評價?
黃鐵軍:專利的私有性和標準的公用性之間存在很難調和的矛盾,RAND原則的初衷是防止專利技術許可成為標準制訂和接受的障礙,要保證標準中的專利許可不被專利權人惡意拒絕。但是各個國際標準組織對RAND原則缺少明確、統一的定義,不同的組織對RAND原則的解釋往往存在天壤之別。專利許可費該如何收、收多少?這個沒有一個準確的界定,如果專利權人想通過RAND原則作為合法外衣,濫用專利權的話,完全可以達到自己的私利。
之所以專利權人能做到這一點, 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因為RAND原則門檻太低,這就使得大量并不具有技術優勢的小專利出于利益驅動而涌入了標準體系,成為專利權人謀取超額利潤的工具。
所以,盡管RAND原則體現了處理知識產權與標準化問題的普遍公平公正理念,但由于其操作性和實用性的不足,以及缺乏透明度,所以并沒有真正解決知識產權與標準化的沖突問題。
尋覓世外桃園
記者:既然RAND原則也無法根本解決知識產權與標準化沖突問題,那么AVS是如何應對這一問題的?
黃鐵軍:針對RAND原則存在的諸多弊端和缺陷,AVS提出了自己的知識產權解決方案,基本要點包括:
首先,協調專利與標準的關系。一方面,AVS在制訂時要采用最新的技術,提高標準的技術先進程度;另一方面,也要保證對相關專利的許可避免走向無限膨脹的歧途,即要對專利許可作適當的約束。
其次,AVS采用了“一站式”的許可方式。AVS通過簡潔的一站式許可政策,解決了MPEG4、AVC/H.264被專利許可問題纏身,難以產業化的死結。
再次,規定了AVS會員要履行嚴格的披露義務。每個AVS會員應該根據誠信原則,在其實際知曉的范圍內,就可能包含必要權利要求的該會員和其關聯者的專利和公布的專利申請及時向工作組進行披露,該披露義務一直持續到AVS標準草案被標準化機構批準為止。
通過這些制度的規定和實施,AVS有效地防范和化解了專利權與標準化之間可能產生的利益沖突與矛盾,總體上實現了用專利為標準服務,用標準促進專利健康發展的目標。
AVS模式能否COPY?
記者:AVS的成功實踐能否完全適用到其他領域和行業?未來知識產權與標準化問題的發展趨勢應當如何看待?
黃鐵軍:標準中的知識產權問題的實質到底是什么?實際上是標準實施者與專利權人的利益紛爭,是市場先進者與后進者的戰略利益爭奪。標準作為公共利益的載體和依托,顯然不能被專利私權任意跑馬圈地。專利權要給予嚴格的法律保護,但這一保護要在充分尊重公共利益前提下來保護善意的專利權人。
AVS的實踐證明了平衡標準公權和專利私權是解決目前標準與知識產權困局的一條可行道路。但這條道路是否對其它產業和組織具有示范價值和標本作用,值得每位業內人士進行深刻的思考,只有經過不斷探索和嘗試,才能最終找到一個合理有效的游戲規則,促進標準實施者與知識產權權利人及相關主體的利益最大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