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中汝
黨的十六屆四中全會在總結黨執政的歷史經驗時指出,“必須堅持科學執政、民主執政、依法執政,不斷完善黨的領導方式和執政方式。”科學執政、民主執政和依法執政,三者之間是辯證統一的關系。在社會領域,民主與科學是不可分割的:民主是科學的前提,缺乏人民群眾踴躍的社會實踐,就難以產生科學的思想、制度和方法,也難以正確認識各種社會規律。同樣,民主與法治是現代民主政治的兩大支柱:沒有人民群眾的民主參與,體現著公平與正義的法治就失去了存在的基礎;缺乏法治的有力保障,民主也難以逃脫墮落成專制暴政的歷史命運。因此,在科學執政、民主執政和依法執政之間,民主執政是中國共產黨執政方式創新的靈魂。
對于民主,曾深受國民黨專制之苦并深諳中國傳統的中國共產黨并非一無所知。屢被引用的毛澤東、鄧小平等黨的領導人關于民主的精彩論述,至今仍閃耀著理性、智慧的光芒。1940年,毛澤東在延安各界憲政促進會成立大會上的演說中,提出了著名的“兩少兩多”說,即“中國缺少的東西固然很多,但是主要的就是少了兩件東西:一件是獨立,一件是民主。這兩件東西少了一件,中國的事情就辦不好。一面少了兩件,另一面卻多了兩件。多了兩件什么東西呢?一件是帝國主義的壓迫,一件是封建主義的壓迫。”1945年,抗日戰爭勝利在望,黃炎培在延安向毛澤東提出了政權興亡的“周期率”問題,毛澤東的回答是:“我們已經找到了新路,我們能跳出這周期率。這條新路,就是民主。只有讓人民起來監督政府,政府才不敢松懈。只有人人起來負責,才不會人亡政息。”同一時期,鄧小平也就“三三制”的抗日民主政權建設指出,必須反對“麻痹黨、腐化黨、破壞黨、使黨脫離群眾的最有效的辦法”的“以黨治國”的國民黨遺毒,大力發展民主政治:“民主政治的好處,正在于它能夠及時反映各階級各方面的意見,使我們能夠正確地細心地去考慮問題決定問題;它能夠使我們從群眾的表現中去測驗我黨的政策是否正確,是否為群眾所了解所擁護;它能夠使我們對事物感覺靈敏,隨時具有高度的警惕性;它能夠使我們黨得到群眾的監督,克服黨員墮落腐化的危險,及時發現投機分子以及破壞分子而清洗出黨;它能在民主政治斗爭中提高黨員的斗爭能力,使黨更加接近群眾,鍛煉黨使黨成為群眾的黨。”
中國共產黨成為執政黨之后,徹底解決了獨立問題和帝國主義的壓迫問題,中華民族實現了鴉片戰爭以來夢寐以求的民族獨立,并為中國的經濟繁榮和政治發展奠定了牢固的政治基礎。然而,在發展民主政治方面,無論是黨內民主還是國家民主,黨卻走了很多彎路。由于對民主問題不夠重視,鄧小平曾經嚴厲批評過的國民黨“以黨治國”的遺毒也以某種形式潛伏了下來,形成了長達數十年的“黨政不分、以黨代政”的局面,毛澤東所說的“封建主義的壓迫”問題也或明或暗地存在于我們的體制之中。由于缺乏民主,個人崇拜和集權專斷一度盛行,黨內正常的意見分歧被視為階級之間你死我活的斗爭,最終導致了“以階級斗爭為綱”的極左路線,相應的是十年停滯并極大地損害了黨的威望的“文化大革命”。無獨有偶,蘇聯、東歐等社會主義國家的共產黨在長期執政的過程中,由于普通黨員和人民群眾缺乏民主權利,黨和國家的政治體制中缺乏權力監督機制,以致于一個擁有極大特權的官僚階層逐漸孳生。這些黨日益脫離自己的執政根基,最終被人民群眾無情地拋棄。
綜觀世界各國共產黨執政的歷史,有一個明顯的規律,即在意識形態上高度贊揚社會主義民主具有資本主義民主無可比擬的優越性,而在民主政治的具體安排、人民群眾的政治權利保障以及政治權力的監督上,幾乎是一片空白。在經濟文化落后國家建立的社會主義制度,并非是與生俱來就具有高度的民主性。立黨為公,執政為民,共產黨必須為民主政治的建立和發展付出艱辛的努力,這是世界社會主義發展史留給我們最大的教訓。
改革開放帶來的中國共產黨執政環境的質變,也迫切要求中國共產黨以民主為核心改革和創新自己的執政方式。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迅猛發展,直接導致了人們利益意識的復蘇和社會利益的多元化,具體到社會階層結構上就是社會階層和利益群體的多樣化。多樣化的社會階層和利益群體之間,既有追求利益而進行的合作,也不可避免地因利益取向的不同甚至相悖而產生的利益摩擦與沖突,相應的是多樣化的利益表達和政治參與。作為控制社會并主導社會發展方向的執政黨,中國共產黨只能以民主的機制和手段,協調各種社會利益之間的關系,規范各利益主體的利益表達和政治參與,把利益競爭和政治參與控制在制度化的范圍內。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黨的十六屆四中全會提出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歷史任務,并把“建立健全社會利益協調機制,引導群眾以理性合法的形式表達利益要求、解決利益矛盾”作為構建和諧社會的重要措施。建立社會主義和諧社會,要求執政黨必須把民主作為自己執政方式的靈魂。沒有充分發展的民主政治,就不會有活力迸發的和諧社會,也不會有普遍的社會公平和正義。
與此同時,傳統執政合法性資源的流失,要求中國共產黨必須以民主為核心,鞏固黨的執政合法性。這里所說的合法性是人民群眾對一個政黨的執政權利的認同程度,而非“合乎”公共權力機關制定的“法律”。改革開放之前,哪些資源支持著黨的執政權利?一是戰爭勝利這個事實本身,“成王敗寇”思想在中國延續了幾千年;二是領導戰爭取得勝利的黨的領導人,特別是毛澤東的絕對權威;三是社會主義的意識形態,它許諾老百姓過上富足優裕的好生活;四是建國之初黨的政績,農民分得了土地,工人有了工作,大部分老百姓的生活確實比之前的戰爭時期有了改善。然而,到20世紀70年代末期,在經歷了長期的“貧窮的社會主義”與慘絕人寰的“文化大革命”后,這些合法性資源已經流失得差不多了。這樣,才有了中國歷史上空前規模的、主動而非外力所迫的改革開放。
改革開放以來,黨努力地把自己的執政合法性建立在三大基石之上:一是既有歷史繼承性更多地是加以更新的社會主義意識形態,重塑意識形態合法性;二是轉向政績合法性,大力發展經濟,提高人民群眾的生活水平,贏得人民群眾的支持;三是加強民主法制建設,強調“沒有民主就沒有社會主義”,建立自己的民主合法性基礎。當然,這三種合法性所起的作用是不同的。意識形態合法性的作用最弱,從部分貪腐官員的信仰喪失到“法輪功”問題,說明我們還沒有塑造出合乎市場經濟要求的新的意識形態。民主合法性的作用也比較弱,發展社會主義民主的歷史任務已經提出,但在最關鍵的問題上還沒有破題。政績合法性的作用最強,20多年來高速增長的經濟是共產黨執政的最強有力的支柱。
然而,以經濟增長為核心的政績合法性并非一勞永逸地解決了黨的執政合法性。一方面,經濟增長是有限度的,沒有一個國家能夠實現永遠的高速的經濟增長,能夠回避一切經濟危機。另一方面,市場經濟的最大社會缺陷之一,就是只追求經濟效率而不顧社會公平,最終導致收入分配不均,貧富差距拉大甚至是貧富分化。為了實現最基本的社會公平,要求執政黨及其領導的政府對收入分配進行控制。這個問題已經在中國出現,包括階層之間、區域之間、城鄉之間的貧富差距。但是,隨著世界經濟全球化和中國國內市場化改革的進一步發展,國有經濟繼續萎縮,私有經濟持續擴張,中國經濟對世界市場、外國資本和本國私人資本的依賴將越來越深,市場經濟的自主權力也進一步得到強化。相反,政府干預經濟發展的能力必將越來越弱。這意味著,把經濟增長作為自己執政合法性主要支柱的中國共產黨,把握自己命運的能力將越來越小。與此同時,權力失控、權利缺失導致的政治腐敗,也嚴重地侵蝕著中國共產黨的執政根基。這樣,世紀之初的中國共產黨又一次面臨著尋找新的執政合法性的選擇。
十六屆四中全會指出,“黨的執政地位不是與生俱來的,也不是一勞永逸的。”這一科學論斷,是中國共產黨對自己執政合法性的警醒,也是對執政方式創新緊迫性的鞭策。以民主執政為核心,不斷提高發展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能力,強化民主政治的合法性功能,把自己的命運繼續與中國的命運和老百姓的命運緊密地聯系在一起,是中國共產黨必須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