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寶泉

好像有一首歌,叫《生命中的一朵蓮花》,雖已記不起其中的詳細內容,但讀張春生的散文,卻又使我想起了這首歌,想起了李白的詩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想起了《愛蓮說》,想起了荷花出污泥而不染的名句,想起了荷花的美麗,蓮子的富有、蓮藕的含蓄、蓮花寶座的端莊,一切與蓮花有關系的印象都撲面而來。于是,這便使我好有一比,春生的散文如同他生命中開放的蓮花,有花的紅碩,有葉的涼爽,有子的豐碩,有藕的厚實,還有對污泥的拒絕和蔑視,還有那本色自信的品格。于是乎,我便可以說,春生的散文不僅是春生生命中的蓮花,也是延安文藝百花園中的蓮花,更是讀者心目中的蓮花。
從上個世紀70年代開始,春生懷揣文學夢一路走來,他一邊做夢,一邊尋找理想世界,30多年美夢不醒。這持久而堅定的文學夢想,著實令人心生敬佩。雖然在中國這樣一個有幾千年文明歷史的國度中,人們熱愛文學,像李白、白居易一樣在唱和中作文學,或在文學中生活,是我們這個審美的民族最值得驕傲和自豪的悠久傳統之一,但是,隨著近幾十年來社會生活的多樣化,復雜化和現代化,文學神圣的信條曾經經歷過虛假神圣性的出賣和市場粗鄙性的侵害,這給人造成了一種假象,似乎文學的神圣性從來就沒有存在,神圣之花也不可能重開,消解、去消、污染神圣之事一浪高過一浪。但文學的存在卻用無可辯駁的事實告訴人們,只要人類存在,文學就存在,文學的神圣性就不可能真正被消解,你可以消除附著在文學神圣性之上的污泥濁水和虛假的泡沫,而文學的神圣性卻在這一過程的質疑和考驗中顯現出自己的本來面目和堅定形象,因為文學在為人類提供良好的人性基礎,而千千萬萬的尋夢者無疑是這面旗幟下意志堅定、熱情澎湃、斗志不減的精神衛隊。作為這支部隊的一員,春生只是普通一兵,但他的堅持和操守卻讓審美民族的傳統在他的腳下延續著,他用自己生命的蓮花抒寫著自己的精神之夢,也溫馨著眾多人的精神之夢。
作為一名從事新聞工作的寫作者,新聞職業的優勢為他的寫作提供了廣闊的題材領域,遼闊的新聞視野帶著報人的眼界和視角,使滿目世界都成為我們的審美對象。這里有青春歲月的醇美感受,有山川風物勝景的真實記錄,有文物古跡的探思與尋蹤,有人生故人的親情回憶,有故鄉風景的深情描繪,有樸素而博大的悲憫情懷,有去國懷鄉的放眼透視,有經歷與夢想的執著寫照,人、事、景、物、情,信手拈來,古、今、中、外,盡情揮灑。在洋洋幾十萬言作品中,我們看不見題材的蹇促,在漫漫幾十年的經歷中我們看不見行文的囿限。獲得這樣的題材優勢固然有新聞職業帶來的好處,但根本性的原因則在于作者擁抱生活的態度。由于作者對生活的熱愛與親近,使他走上了一條積極的現實主義的創作道路,始終保持了對生活這一創作源泉的敬畏和尊重,始終保持了對生活中真善美的追求和對普通群眾的關注,這就獲得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素材源泉,也使他的作品都有一種清風撲面的新鮮感和如臨其境的鮮活感。值得稱道的是,面對廣闊豐富的題材領域,作者并沒有沉于其中而被束縛了手腳,并沒有被題材消融了自身的主體性,而是注入自己強烈的主體創造性,用自己的世界觀和審美觀來統攝題材,生發活力,于是對祖國的大好河山,對豐富的歷史文化,對延安的山山水水所傾注的熱情和愛意,就成為激活和升華題材意義和價值的催化劑,也成為感染讀者的一道重要的深水線。
廣闊的題材領域為作者創作的成功搭建了一個很好的舞臺,而在這個舞臺上唱主角的任務則是審美意象的營構。依據自己對各種題材獨特的感受認識和評價,發揮自身審美情緒和創造才能的重要作用,營造自己具有獨特審美意蘊和特殊藝術魅力的散文意象,則是春生散文創作的又一重要特點。在春生的散文意象中,故鄉意象給人印象最為深刻。從小街、古樹到土臺,從早晨、黃昏到仲夏,從羌村、土崗到黃河,從菜園、娘家到山花,由一個個審美意象所構成的意象群體,就如同一個個打開的窗戶一樣,從中透露出延安歷史的輝煌、文化的厚重、人生的操守和心靈的情調,讓人們感受到民族圣地和革命圣地的神圣,探尋一個民族生存發展的歷史之謎和審美之謎,讓人不由得生出發自內心的敬仰和欽佩。在名山勝景的意象中,井岡山的瀑布讓人流連忘返,岳陽樓的讀書聲讓人心動魂牽,大連的廣場美不勝收,懸空寺的三教合一耐人尋味。作者行跡所至,情意畢現,由不得讀者跟著作者的引導,去觀賞祖國大好河山的美之所在,奇之所在和魂之所在,從而獲得情感熏陶和審美享受。而在頗有份量的一組美國意象中,作者透過萬花筒般的洛杉磯、迪斯尼、白宮、自由女神,從幾個側面展示了美國的形象畫面,提示了美國生活中具有普遍意義和價值的東西,既沒有狹窄的民族主義,又具有寬闊的世界眼光。而且在越戰紀念碑和唐人街的描寫中,也不忘增強中國人的民族自豪感和自信心,不忘弘揚愛國主義精神,頗讓人贊嘆作者的愛國情懷。
審美意象的營構,靠的是作者的創造才能。在這方面,作者既有藝海拾貝般的連綴,又有精雕細刻的描繪,既有粗線條的勾勒和素描,又有絲絲入扣的層層剝筍,既有敘述和描寫的組合,又有抒情和議論的點化,從而以多樣化的藝術表現帶給讀者多樣化的藝術享受。最引人注目之處,一是工筆重彩的形象描繪。像《村口那棵古樹》、《獵獾》、《井岡山的瀑布》、《吐魯番的葡萄熟了》、《父親的小菜園》、《峨眉山逗猴》等,富于濃厚的文學氣息。特別是《黃土高原一小街》,更是富于濃郁的市井風情,好似一幅高原的清明上河圖,把小街景象刻畫得活靈活現,產生出強烈的感人魅力來。二是情調和氛圍的營造,給人展示出一種靈魂的深度。《延安的早晨》把實寫和虛寫巧妙地結合在一起,把歷史的早晨、現實的早晨和未來的早晨交相輝映,份量沉重。《謁魯迅墓》在那星星點點的雨霧中去拜謁一個孤獨的墓地,那是一次靈魂的洗禮和境界的升華。墓地的寂靜和墓碑的樸素讓人對魯迅的偉大和深刻肅然起敬,而孤獨的吊客讓人回味悠長。三是敘議結合的點睛之筆,常常以精致的議論使作品的意蘊得以深化,主題更為鮮明和突出。憑借記者的洞見和思想的智慧,夾敘夾議成為作者駕輕就熟的一種藝術技巧。在許多篇目中,緣情而發,緣景而生,一段段精彩的議論,使情景的意義豁然開朗,使讀者的眼界頓時開闊。像對村頭古樹的和諧感慨,像由夏日黃昏引發的樸素而深刻的哲理思考,像《感受死亡》中關于微笑與使命的警句,《母愛如溪》中對母親的禮贊,以及對樸素、對基層干部、對照片的雋永之言,總能給人以教益和啟示。而在美國紀行的一組散文中,這種敘論結合的風格得到了盡情的發揮,風物常宜放眼量的襟懷和風范讓讀者大開眼界,好似和作者一起審視生動、多樣又令人感慨的美國。
春生的散文是行動中的風景。他把美的追求作為最高的目標,不僅表現出作者本人的人格美、境界美、悲壯美、情趣美,而且把這種美的追求貫穿于散文創作的整個過程中,為讀者奉獻出景象美、自然美、風情美、憂思美、意境美,給讀者帶來怡情之美、歡樂之美、享受之美,從而使他的散文創作呈現出多姿多彩的引人景。此生的散文創作和美學追求,也使圣地的文學精神得以傳承,使讀者的人性基礎得以鞏固,使人們的精神生活得以豐富。如此之文學創造和勞作,應該是我們時代的光榮和驕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