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不容易詩歌

胡不容易

雨季

突然我就懷念了

下雨天

一個人寬松

而又陰郁

地剝瓜子

把看了一半的戲文

又看了一半

命里注定

雨終于又

下了起來。等了那么久的陽光

在新年的第六天

消失

消失不見了

你在屋里

卷起深色窗簾

看山，看樹，看見鬼

的鏡子，仿佛一切

那么遙遠

月滿西樓

你開門，聞見香味

那封發霉的信還在

來世

有時候

有時候你哭完就開始鬧，或者哭完

就開始笑

這都不要緊，親愛的

夜里曇花開過

我死掉

十二月

草木芬芳，落葉蕭蕭，列車拐出山道

離開了視線，親愛的

天起大風，我喝醉了酒站在枝頭，仿佛隨

時準備

為你爛掉

心情

有時我也會一個人，抽煙，發呆

摘下一片小樹葉

以為這就叫永遠

尤其是

看見花你落淚，一朵一朵吃掉，只剩下花

梗，嘴里芳香

親愛的，九月過了是十月

你的憂傷不能減緩一點

春水流

說到春水，順便我們就說到

秋天，一個人在馬上

安靜，坐井觀天，看不清你的臉

但是你們

但是你們

在傘下，經過，打電話，聊短信

但是你們把那只球踢過來

又踢回去

但是我只能站著，長時間

不動，長時間風不吹草不動

但是你們還玩高難動作

屈體翻騰三周半

但是我已經在初秋，四肢無力

但是我只能遠遠地孤單，孤單而絕望

絕望

而沒有悲傷

此去經年

然后我還是獨自一人

模仿流水

緊貼著墻根向南

突然轉向。模仿一只飛鳥

在大雨到來之前

滑翔，悄悄

藏起翅膀

無題

此時

如果我懷中有月

而你折斷彎刀

如果此時我掩面

騎白馬經過

你的竹林

有風啊

有風很大呀

如果我恰好

在秋天

頭頂有果實

落下

啊，愛人

請允許我放下屠刀

流盡眼淚

春天

其實已經過去了

九百七十四天

一直到現在

我想起

完全是

因為那個愛感冒的女人

總是在夏天

才開始懷念

春天

的花粉

站在窗口

那是后來的事了

比如你

站在窗口

穿堂風就大了起來

灰塵

也大了起來。那也是

幾年前的事了

我站著

在窗口

有花飄落

江面

其中還有幾朵

落上我的肩膀

在一條鐵軌上

到底可以走多遠

你哭完

就開始笑

你還說

要我陪著你

在這條鐵軌上

走很遠

星期天

星期天，早起的人依然

早起

抽煙，掃雪

擦掉窗臺的冰條

站在雪地里

想起一生

的好日子

那些開了一半的梅花

鮮艷的梅花，竟然

亂了一地

（選自“秦”論壇）

老愛詩歌

◇老愛

失眠

失眠

不是因為

臉上

什么也沒抹

即便臉上

在睡前

抹了東西

今晚恐怕

還是要

失眠

什么原因

我的手機

是橘黃色的

它躺在那里

安安靜靜

我期待著

它突然響起

就這么期待著

直到睡去

黃昏戀

夕陽下

滿頭銀發被風吹舞

沒有頭皮屑

一個老頭

微笑著

向我靠近

手拿2005年第二期

果皮雜志

我激動地迎上前

同志

讓我們

一起

走近黃昏

手背

兩只手

背上

開著

十朵玫瑰

和八張笑臉

（選自果皮村廣場）

華秋詩歌

◇華秋

總的來說是陰天

空氣陰沉沉

好像水底

纖細的金邊蘭

搖晃

搖晃

我被它搖晃得

沒了呼吸

每一天都這樣

早和晚都

沒什么好說的

一天就開始了

就結束了

某個夢

夾在中間

那個夢至今

還是原樣

這個夏天我穿著短褲

這個夏天我穿著短褲

有一次我為自己的兩條腿感到羞恥

就一次，覺得它是無休止做夢的恥辱柱

它不能再帶我上貢嘎山、哈巴雪山

它不能再愛一個女人

用我知道的那種，腿的方式

簡單地說吧

不要臨時的意思

要一切詞語

包括官方、民間、知識分子

愛情、靈魂、理性、意義

酒和醉意

還有詩

我要干凈得如同沉默

我干凈

干凈

寒冷的早晨

A從門外進來

B貼著有陽光的墻壁

慢慢蹲下

其他到沒什么

只覺得B的

背和墻壁

一定貼得很緊

接著A

走到收發室的小黑板前面

巡視上面的名字

都是本小區的住戶

很普通的名字

C，就是我吧

這時正在

A棟樓房拐角出現

我早已看清

小區門口的情況

我臉上帶著寒冷早晨的陽光

決定無論遇見誰

都不說一句話

古人

穿著青布長袍

戴著高高的帽子

配著長長的寶劍

走過橋

唱，大雪天

（選自果皮村廣場）

跑跑詩歌

◇跑跑

白色的女人

我的牙齒的樹葉

它在冬天里

一片也不掉落下來

冬天里的火爐

它有看上去的那么好

我想念著一個女的

她的白色就遍布

然后消失

直至在翻開的眼睛里

再不會被找尋到

她氣息的蹤影

我告訴自己我想你了

我告訴自己

我想你了

具體想念你的

那道柔軟的傷疤

你的哭

我告訴自己

我想你了

具體想念你的

像面團的手

你走過我前面時

飄拂在風里的氣味

是那種像吹開

花朵的風的味道

站在高地上

我在高地站了很久

在葉子上坐著的螞蟻

感到太陽的溫暖

我透過螞蟻

看見前面的天空是天空

透過搖動葉子的風

看見天晴

天晴天晴一朵云

在我的眼睛里一直慢走

沼澤地

在另一個懷抱里

多么的寧靜

一直的柔軟著下去

是你的心小玉

在眼睛里

在小小的胸口上

愛是沼澤地

散發出

死下去的朝氣

水霧

洗衣機

他睡很久

走在路上看

水霧

實驗

把紙盒里的煙

看了看再看

用手指頭捅捅

把兩個手指頭

放在鼻子下的嘴唇

那里

眼睛疼

那棵樹掉葉子

有一片

不知道是不是卡

在中間還是

怎么樣了

搞得我的眼睛很疼

撒旦的燈盞

他一直

坐在椅子的

里面

我們感覺

他的骨頭越來越

輕了

當我們

把那只站在

樹枝上的

黑鳥的羽毛看

清楚

好象夜晚就

要到來

我們想著

看見在油燈下面的

他的臉或者從他

默然的眼睛里

往外掏某個

東西

一個喜歡的女人

一個喜歡的女人

在慢的道路上走著

不來你這里

需要長久的注視

以及等待

一個喜歡的女人

她在慢的道路上走著

光線越來越暗空氣

里彌漫隱約的花開的氣息

需要長久的注視、等待

不是兩個喜歡的女人

最先的那個已經走了過去

剩下的這個

在慢的道路上走著

需要長久的注視與等待

（選自果皮村廣場）

一閃詩歌

◇一閃

一對小情人

坐在我對面的

是一對美麗的小情人

都不到20歲

女孩子要主動些

她不停地講話

講到開心的時候

就拍男孩子的大腿

男孩子比較靦腆

微笑著

有時看看別處

看別處看久了

女孩子就會伸手把他的頭扳回來

她扳他的頭的時候

我的頭也會動一下

顯然

我看他們已經看入迷了

鐵路沿線

今天我在上海郊外

看見一個騎自行車的人

在無錫，看見兩個人打架

在鎮江，看見河上的船

船上的人在船上晾衣服

在常州，看見一所中學的球場

紅衣服的孩子們在綠色的水泥地上爭奪黃色的籃球

考古

掄起鋤頭

我開始挖

我一鋤頭就翻開500年

兩鋤頭回到公元前

翻出一些恐龍骨頭

劍齒虎牙齒

我把這些東西擺出來給人看

我說

看

他們就說

哇!

其實還有一只六十萬年前的潛山豐齒獸

是活的

我藏在家里養起來了

突然看見一個人

突然看見一個人

那種突然看見的感覺

沒法用語言描述

就是說不出來

突然看見一個人

那么突然

迎頭閃出

那種感覺突然得

讓我覺得

那個人是突然從空氣中

擠出來的

青巖鎮

下午坐車過青巖鎮

青巖鎮是一個小鎮

只有一條街

一條河

一座橋

幾排房子

幾條狗

青巖鎮的市集很小

在橋腳

十幾個菜農

蹲在地上

守著自己的攤子

（選自果皮村廣場）

柴退詩歌

◇柴退

活過

他十八

不是八十

但和八十又有什么區別?

一群人安然地

坐在公園的長椅上

看太陽

天一點一點地黑下去??

我始終堅信

我不是第一個離開的人

當我聽到誰

喊我的名字，但什么沒能握住

（選自果皮村廣場）

曹東詩歌

◇曹東

許多燈

許多燈，在我身體的房間

亮著。我輕輕走動

它們就搖晃

影子松軟，嚙咬一些痛覺

我帶著上班下班，擠公交車

陪領導笑談。十年了

竟無人發現

只在一人時，我才小心地打開

并一一清點，哪些燈已經熄滅

需要

需要一把利斧

將兩個不同的我劈開

將夢的枝叉削盡

地面鋪滿冬天的殘骸

一種緩慢的撕裂

讓世界忍受不住

我打滿補丁的身體

走得快些，再快一些

春來

第一聲鳥鳴

像小刀，割開人們

擁擠的耳朵

村莊開始融化，緩緩變軟

擴散糖果甜

這個時候，適宜說：愛!

適宜在田埂撒歡

或者，腰掛隨身聽

一邊鋤草，一邊收聽電臺

（選自“或者”詩歌論壇）

商略詩歌

◇商略

剪羊毛的人

看吧!

我的兒子和女兒們

身上細軟的黃金

正在發芽

正在濕地上輕輕地喚

象個滿月的嬰兒

吃青草，吃秋風

偶爾抬頭

伸出又軟又長的舌頭

來吧，看著我

不要說話

聽我唱??

“羊毛剪子咔嚓響”

唱??

“拼命干活，拼命喝酒，

沒有好下場?！?/p>

有石膏像的靜物

哦，冬天

一如往常的來了

早晨，我們一起

喝臘巴粥，喝咖啡

或者豆腐花

坐熱炕頭

看棉花上的女人舞蹈

無知無覺的下午

時間總是過得很快

鍋洞里的棉花竿

啪啪地響

這是在冬天

我們坐著

說點書上的知識吧

盡管沒什么用

或者說說市場經濟

盡管是一張理由充分的空殼

無法阻擋

今晚可能的大雪

姆湖

當我再一次寫下姆湖

湖面上的迷宮

春天在那里象棉花糖一樣消失著

蕨草露出了水面

無數只纖小的昆蟲在飛

在山的西面

一大片河流縱橫的平原上

橙紅的月亮又大又漂亮

我們一起坐在曬場

很多年了

這樣能讓我想起點什么呢?

逝去的人兒

還有一整個年代

（選自“或者”詩歌論壇）

納森詩歌

◇納森

一杯酒

女兒給我端來一杯酒

還有一顆生雞蛋

女兒不知道

醫生囑咐我不能喝酒

這是她的第一個寒假

從家鄉坐火車來看我

女兒看到過有一次我喝醉了酒

吻過她的母親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

女兒今年七歲

這是一瓶客人打開沒喝的啤酒

地點在我的酒吧里

女兒知道我曾經愛喝酒

這孩子懂事

知道這酒倒了就浪費了

身體里的水

象一捆麥草

在冬夜

被夢里的鐮刀驚醒

聲音

蠻荒的土地邊緣

我與那匹老馬相遇在二月

土地寒冷而堅硬

站立是一種本能的力量

我們全部擁有

季候風撕開的云層下

陽光拂起大片陰影

干涸的河床上

雷鳥的墓地還在沉睡

墓地下面是河流完整的尸體

這些已經形成地質的一部分

這是靜止的語言

亙古悠悠久遠

我與那匹老馬

只為沉默而來

也將悄然離去

遠處雷聲穿透二月的云層

與河床上游

冰層斷裂的聲音交響

時隱時現

我就這樣與一匹老馬

孤獨行走于二月的云層下

閉上眼睛靜靜聆聽

大陸內部傳來的次聲波

（選自“或者”詩歌論壇）

馬追詩歌

◇馬追

冬日訪劉十九不遇

不論是在晉代還是元明中期

我們都是含辛茹苦的畜牲

沈依依

十二點，我坐下來喝茶，我這個落魄的書

生啊

我冒雨打車到紅場酒吧

我的小紅剛送走幾個官人

她說合肥的那類人咋都一般模樣呢?

肥頭大耳朵

今晚我要落淚

天那頭最遠的地方，人們常說

就是柳永的故鄉；那里的才子多如牛毛，

我啊

田間勞作，?？匆娝麄儭?/p>

我的家鄉在建福。

建福是個小鎮。安居在福建閩中。

記憶里的木蘭溪像一座屏風

望夫崖下的農民循規蹈矩，一帆風順，四

季長草

總頭暈，總走神，走在星星和墳塋之間

瓜田李下

我和你

今晚要分開

像黃河像長江

像蕃薯地

農田里野蔓四處伸開

像你我事后回憶：

三年自然災害，衣裳弱不禁風

喉結像真理上下顫動

似有真相卻難以幫腔

（選自“或者”詩歌論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