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布的詩

哥　布

觀多依樹^①梯田

我們裝金裝銀的瓷碗般的梯田

我們裝金裝銀的木盆般的梯田

我們祖傳的梯田

——摘自哈尼族農事詩《胡培朗培》

陽光照耀祖先的梯田

煙沙^②的木盆堆滿

黃金和白銀的夢境

陽光照耀祖先的梯田

父子連名的家譜^③呵

從山腳續到了山頂

陽光照耀祖先的梯田

蘑菇的房子^④數縷炊煙

升起安泰戀土的魂靈

陽光照耀祖先的梯田

無字的祖先呵^⑤梯田

已為您書寫了一世的功勛

陽光照耀祖先的梯田

無字的祖先呵讓我

把這首詩獻給您作墓志銘

①多依樹，村寨名，在云南元陽縣勝村鄉。

②煙沙，哈尼族天神的名字。

③哈尼族至今實行父子連名制。

④哈尼族房屋形如蘑菇，稱“蘑菇房”。

⑤哈尼族過去沒有文字。

每當我憂傷

每當我憂傷

在城市的樓宇間

兩眼茫然

我會唱起故鄉的歌

那些城里人聽不懂的

所謂少數民族的歌

它們仿佛自天而降

一句又一句

從我的嘴里輕輕冒出

我很羞愧但是

我沒有理由不承認

——這是我那顆

不爭氣的心

傷透了的心

破碎了的心

以音樂的名義

滴落的淚

三月的詠嘆

不僅僅是我很多人

都樂于歌唱這個季節

這個季節不但屬于

鷓鴣種籽和花朵

也屬于我們的心

心是一個沒有主人的動物

當我們嗓子發癢

歌脫口而出不必追問

是什么使我們如此感動

風的手撫摸著往事

翻開一張張舊日歷

從前的愛情模糊不清

難辨真偽難分勝負

往日的傷口漸漸平復

歷經滄桑的胸膛

恩情比仇恨更能永駐

不必追問是什么

使我們如此感動

不僅僅是我很多人

都樂于歌唱這個季節

紅河邊的一片枯葉

紅河邊的一片枯葉

被河水沖到了沙灘上

你是一片來自何方的葉

是否從我們寨頭的寨神樹上

被一陣大雨沖到了這里

從前你還是一片綠葉的時候

爬到寨神樹高高的枝頭

像一個小姑娘似的驕傲

如今老了，經不住

一陣微風的吹拂

有如一只褐色的蝴蝶

緩緩地往下飛

歇在地上便不再起來

只等待一場大雨

把你帶到天涯海角

……啊，枯葉

請你不要悲傷

人類、動物和大地上的草木

都有老去的時候

不老的只有

地上的石頭和河中的流水

然而它們卻

分不清生與死

辨不出老與少

死了卻像活著

活著亦如死去

哥布，哈尼族，1964年12月生，云南紅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文聯編輯。用哈尼文和漢文寫作。著有詩集《母語》、《遺址》、《少年情思》，散文集《空寨》，長卷文化散文《大地雕塑——哈尼梯田文化解讀》等。作品曾獲第五屆全國少數民族文學創作獎和云南省第一、二、四屆文學藝術創作獎。中國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