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血的狐裘披肩

馬大勇

我的老板周晉，一點也不像有些大款那樣大腹便便、一派富態，而是個精瘦的中年漢子。我應聘做他的助理。面試時，他那精光閃爍的眼睛直瞪著我，“你要和我一起干事?你身體健康嗎?能勝任長途旅行嗎?”

“沒問題!”我很不服氣地挺起腰。

“啊，那就好。”周晉滿意地打個響指，“在我這里做事，平時倒沒什么，就是度假時要和我一起去打打獵，我最喜歡這項運動!”

不過后來我發現，除了打獵時的刺激感覺，周晉更喜歡的是到手的獵物，準確地說，是獵物的毛皮。公司那富麗堂皇的會議廳里，掛滿了各種各樣的皮裘：有烏黑順滑的水獺皮、紫貂皮，有堅韌柔軟的牦牛皮、羔羊皮，甚至還有一整張雪豹皮，色彩斑斕，看得我眼都花了。周晉得意地告訴我，這些皮裘大都是他打獵后親手剝制的。

“為什么您這么喜歡皮裘啊?”我真有點不明白了。

“哈哈，你不懂!皮裘，是財富和高貴的代表，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他得意地環顧四周，“不過，這些都還不是最好的，我一定要弄到那最好的皮裘!”

不久，趁著臘月生意淡季，周晉把我帶到一處深山的山村里。他說要來投資，馬上贏得了政府官員們的恭敬。緊接著，他就提出要問問打獵的事。官員們立即招來一名老護林員。白發蒼蒼的老人笑著說：“歡迎你們!我原先是這山里的獵手，后來改行做了護林員。這山里的事情沒有我不知道的，你們要問什么?”

周晉開門見山地說：“我不問別的，聽說你們這里還有火狐貍，只有用那種特殊的方法才能抓到它們，是嗎?”

老護林員吃了一驚，說：“是啊!不過，早就沒人用那法子了!那法子太陰狠，以前也是沒辦法，為了掙錢買點米和鹽，才不得不用。現在豐衣足食，再這么干太不應該了!，

“只要你答應再干一次，我會給你很多錢!”周晉取出一大疊錢，丟在桌子上。

“這不是錢不錢的事。我真不能這么干。”老護林員搖著頭。

“那好，我不求你。”周晉一咬牙，“我自己干!”

一片冰天雪地之中，一個男人踉踉蹌蹌地走來。他身上只穿著一條短褲，一件薄薄的白襯衣。紛紛的雪片打在他身上，他的臉凍得通紅，冷得渾身發抖。忽然，他身子一歪，倒在了雪地上，似乎凍僵了，一動也不動。其實，他襯衫內還穿著一件保暖內衣，決不會凍著的。但是，他可憐的樣子已經吸引了雪地里精靈們的注意。覆蓋著積雪的灌木叢間，閃過一個個紅色的影子，它們晶亮的眼睛，透過灌木枝梢偷偷地窺視著他。當然，這些眼睛看不出他的可憐是假裝的，更沒有看見，在他的身體下，還壓著一支烏黑的獵槍!

見四周寂靜無人、沒有危險，這些膽小的精靈都放心了，一只、兩只、三只……它們紛紛從灌木叢里跑出來，就像是一團團紅色火球。它們，就是居住在深山里的美麗的火狐。它們都有著一身紅色茸毛，既美麗、又保暖，是御寒最好的裝備!

它們跑到男子身邊，舒張開自己全身的毛，伏在他的身上。火狐貍的心地是最善良的，一看見在雪地里凍僵的人，就會跑過來保護他，用自己的長絨毛為他取暖，就像是蓋了一床溫暖的被子在他的身上。直到他蘇醒過來，火狐貍們才會離去。

倒地的男子歡喜得身子微微發抖，但又強壓住興奮。當奔過來的火狐貍越來越多，完全把他蓋住時，倒地的男子猛然站起來，哈哈狂笑!

火狐貍們一下子嚇得四散奔逃，但是，男子手中的獵槍響了，黑洞洞的槍口射出火光和巨響。幾只火狐貍哀鳴著倒下了，余下的拼命奔逃，但它們身后又是一槍，“砰”……雪地上，濺滿了鮮血。那男子，我的老板周晉得意地哈哈大笑：“痛快，痛快!這主意真絕!”

“唉……”我在樹叢里的一間小屋中隱蔽，親眼看見了全部過程。我開始還以為火狐貍保護凍僵的人只是一個傳說，可是想不到真的會出現這一幕。我感到無比的震驚，天下還有這么善良的動物!我手中的獵槍握得發熱，終于沒有扣響。

我從小屋里走出來，周晉就沖著我發火，“你怎么不開槍?不然還能多打幾只!”我看著那倒在雪地上的火狐貍，一時間竟無言了。周晉嘆口氣，還很遺憾。“可惜!獵槍把這皮毛都破壞了!只好把它們連綴起來了。”

就在這時候，響起一聲驚叫：“啊，罪孽呀!”是那個老護林員，踉踉蹌蹌地趕來了。他見了這幅慘景，慘叫一聲：“狐精會懲罰你的!”一下子跌倒在雪地里。

回到公司，周晉果真請來了熟練的皮裘工人，把火狐的皮一件件剝下，又按腋下、背脊等處的部位一條條割取下來。周晉得意萬分地對我說：“這可是上等貨，哈哈!等著吧，它會變成最精美的皮裘披肩!”可這時我眼前浮現的卻是雪地上的鮮血，只感到一種巨大的愧疚壓在心上!我不想再干這份工作，可是合同未到期，我只好干下去。

這天我去上班，剛走進公司大門，就聽到背后傳來一個輕柔的聲音：“哎，你好。我問一下，應聘處往哪里走?”我一回頭，便怔住了。映入我眼簾的是一團火焰般的顏色，再仔細一看，那是一個可愛的女孩，窈窕俊美的腰肢，裹著一件紅綢長裙，秀氣的臉龐上波蕩一對盈盈美目。

“啊，你，你是……”我有點結巴地說。

“我是來應聘的啊，你們公司不是要招聘文秘么?”女孩輕柔地說著，“招聘處在哪里呀?”我這才反應過來，趕快指了路。

從此我就時常見到這女孩，她叫小葒。平時她忙忙碌碌地，接電話、打印文字，甚至打掃衛生。可不知為什么，她那雙美麗的鳳眼中總是藏著淡淡的憂傷。我很想和她說說話，可是不知道怎么接近她。那天下班的時候，我等在公司門口，在她匆匆走出門的時候，我鼓足勇氣，從她面前走過去。她的盈盈雙目和我的目光一下子相遇了，那一瞬間，我心里充滿了喜悅!她認出了我，向我點點頭。我連忙說：“你好!”

“你也好啊!”她很爽朗地回答我。我們這就算認識了。可接下來我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倒是她主動說：“下班了，順路的話一起走走好么?”我喜出望外，連聲說：“好，好!”

我們倆在林蔭道上走著，兩旁的梧桐樹葉沙沙作響。小葒深深地吸了一口清鮮的空氣，說道：“這里真像我的家鄉啊!”

“是啊，我也真想家啊!”我不禁也嘆息了一聲。一時間我們都不說話了，我從來不知道寂靜也能這么美好。

我看她耳朵里塞著耳機，問她：“你喜歡聽歌?”

“不，我在聽外語。”小葒說。

“你還有學外語的心勁，真有上進心呀!”我說。

“沒什么，我不過是想做我們周老板的特別助理而已。”小葒笑笑，“只有接近他，我才能達到我的目標!”說這話的時候，她的眼里閃過一絲果決的神色。

“什么，什么?你要接近他?接近周老板?這就是你的目標?”我嚇了一大跳。

“是的!我要接近他，要完成我人生的任務!”她肯定地說。

“哦，這樣……是啊，接近了老板才有高薪啊。”我冷冷地說。她看看我，什么也沒說，只垂下頭去。

以后我就沒再去找她，見到她也把臉轉過一邊。她感覺到了我的冷淡，變得更沉默了。

轉眼到了冬天，有一天周晉通知我，“今晚我要開一個盛大的酒會，專門請一些貴客來展示皮裘，你來負責招待。”我沒奈何，只好去了。

大廳里擺滿了美酒鮮花，華燈璀璨。一隊隊的達官貴人、富商大賈絡繹不絕地來了。而女士們都穿著各種各樣的皮裘，十分光鮮。忽聽一陣歡快的音樂聲響起，周晉神氣活現地挽著一名美艷的女子進場了。我定睛一看，這女子不就是小葒么?只見她滿面春風，穿著露肩白綢晚禮服，真是艷光四射。

哦，她果真當上老板的“特別助理”了!我低下頭，裝作沒看見她。

大廳里，人們炫耀著一件件皮裘，水獺皮、虎皮、豹皮……周晉端著一杯雞尾酒，哈哈一笑：“這些都不算什么!我有一件皮裘，它才是最好的!”他作個手勢，頓時音樂聲大作，一名侍者端著一個托盤，上邊蓋著一塊布，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大廳里的燈光暗淡下來，周晉猛地把那塊布一揭，盤中立刻閃射出灼目的紅光!

那是一條火紅色的披肩，每一根茸茸細毛都舒張開來，顯得那么精致、優雅，卻又那么殘酷。

周晉將披肩拿起，披在身邊的小葒身上。她的白色禮服和火紅披肩交相輝映，頓時在大廳里滾過一陣混合著妒忌和贊美的聲音。

周晉得意地環顧全場：“怎么樣，眾位?”

“服了，我們服了!”人們轟地鼓起掌來，許多人圍過來，仔細地觀察。幾名美女湊得最近，一疊聲地說：“太美了，太漂亮了!”

“不，它不漂亮，你們別羨慕它。”披著披肩的小葒忽然開口了。說著，她走到大廳的中央，“這件披肩，沾滿了鮮血。它是殺害一個個善良的生命換來的。”小葒一字字清清楚楚地說著。

大家都嚇了一跳，周晉臉色都變了：“你，你別胡說!”

“不，我沒有胡說。周晉，你就是兇手。”小葒說著，忽然把披肩一抖，“這披肩上流著血，血會變成火，會燒死使生命流血的人!”小葒邊說，邊一步步逼向周晉。周晉嚇得一步步后退。小葒猛地把披肩一擲，擲在周晉身上，“啊!”周晉竟真的像被火燒一般，疼得驚叫起來!他跺著腳，大聲滲叫：“快把這妖怪抓住!她是狐貍精!狐貍精!”大廳里頓時一片混亂，人們四散奔逃。

我這時候猛地醒過神來，飛奔過去，拽著小葒的手臂叫：“快走!”趁著混亂，我們穿過大廳，直奔到寂靜無人的街道上。回頭望望，沒有人追上來。小葒看了我一會兒，短促地說了一聲：“謝謝!”一轉身，就走進一條小巷子里不見了。只留下我在街上發怔。

過了幾天，我回公司去打聽消息，才知道周晉得了怪病!他發著高燒，全身皮膚起了一個個大血泡，都潰爛了，昏迷中還不斷說著胡話：“狐仙……狐仙饒命啊……我、我錯了，再也不敢了……”我一下子怔住了。難道小葒真的是狐精，有懲罰人的法力?

下班后，我一個人徘徊在林蔭道上，忽然樹后閃過一個熟悉的身影。是小葒!我悄悄追了上去。追到樹蔭深處，小葒停下了腳步。她緩緩回過頭來，臉上寫滿了疲憊，“你……你也相信我是狐精嗎?”

“不。”我輕輕搖搖頭，“能告訴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嗎?”

“我不是什么狐精，我是那老護林員的女兒。”小葒說，“自從那次周晉打獵以后，山林里剩下的火狐貍都紛紛逃走了，幾十年護林造就的生態環境毀于一旦。我爸爸十分傷心，一病不起，沒多久就去世了。所以，我來懲罰那吞噬生靈的惡人。我在那披肩上涂了腐蝕肌肉的毒草藥粉。”

“噢!”我一下恍然大悟了。

小葒深深嘆了口氣，“我報仇了，可是，我并不輕松。我不想以后一直過東藏西躲的日子。”

“小葒，你去向警方自首吧!我會等著你，哪怕你被判刑，我都等著你!”我拉住她的手，我們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責編／呂佳插圖／陸小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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