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 回
殘陽如血,給偌大的洛陽城鍍上一層金,“仁義”當鋪的金字牌匾在余暉中越發熠熠生輝。
此時當鋪中沒有客人,只有掌柜葉歸根和賬房先生。葉歸根坐在逍遙掎上,正閉目遐思。賬房先生撥弄著算盤,發出清脆的“嗒嗒”聲。
“仁義”當鋪坐落在洛陽北門朱雀大街上。三年前葉歸根開設這家當鋪的時候,全城共有十三家當鋪。因為生意不好,十三家互搶客戶,各不相讓。經過一番明爭暗斗,十二家先后關門,如今只有“仁義”一家,自然是日進斗金。葉歸根銀子多了也做些善事,每年青黃不接之時,他便讓人在洛陽城四門設粥鋪,因而贏得了“葉大善人”之譽。現任洛陽知府大加褒獎,親筆題寫金字匾額,就是現在門檐下那一塊。葉歸根名利雙收,怎不樂歪嘴?
賬房先生做完賬,問道“老爺,時候不早了,要不要打烊?”葉歸根剛想發話,忽聽“咔嗒”一聲,門簾開處,從外面走進一個人來。那人身材消瘦,面色蒼白,一副儒生打扮,腋下挾著一個畫軸。這人走到柜臺前,隔著鐵柵打量了一下葉歸根和賬房,方才說道:“老板,我有東西要當。”
葉歸根道:“什么東西,拿來看看。”那人將畫軸遞進。賬房接過來展開,放在葉歸根面前。葉歸根但覺眼前一亮,身子猛地從逍遙椅上彈起,叫一聲“好畫”。那賬房先生也贊嘆道:“吳帶當風,果真名不虛傳。”——原來這是一幅吳道子的真跡。
那儒生見二人如此神情,不由微微一笑。葉歸根自知失態,復又坐回椅上,問道:“公子寶畫,是當還是賣?”
那儒生道:“這畫是我傳家之寶,只當不賣,而且只當一千兩銀子,五日內即當來贖取,你們可要給我保管好!”
賬房寫好當票,先給葉歸根過目,再交給儒生,然后從柜中捧出白銀一千兩。儒生將當票與銀子裝入腰間的褡褳,轉身出門而去。
葉歸根目送儒生出門,突然叫一聲:“伍桑!”很快從后堂走出一人,短小精悍。葉歸根一努嘴,伍桑會意,便跟了出去。過了好一會兒,伍桑去而復返。葉歸根問道:“看清了沒有?”
伍桑道:“看清了。我一直跟到他家。此人是已故刑部盧侍郎的獨子,名叫盧問津,住在盧家老宅,院子雖大,卻沒有個看家護院的。據說其父死后,家道中落,這小子又吃喝嫖賭,銀子都輸光了,連護院的都雇不起。依我看,今晚三更時分,只要我一人去,便可手到擒來。”
葉歸根冷笑一聲,叱道:“枉你們跟了我這么多年,這眼力怎么就沒有長進。剛才他將銀子裝入褡褳,往腰間一甩,不經意間就露了一手。這是豫東韋家的功夫‘寒雞步,盧侍郎當年以八卦掌名震江湖,名列京師八大高手之一,盧問津不可能一點沒學吧!不過,我看他面色蒼白,定是被酒色淘空了身子。你去把你兩個兄弟伍槐、伍榆叫來,今晚我要你們‘東海三鯊一起出動,再用上迷香,斷無失手之理。實在不行,你們可以把盧家老宅燒了,務必要把這事做得漂亮,一點痕跡沒有。哈哈,這吳道子的真跡,現在的市面上起碼能值十萬兩銀子哩!”
三更時分,月色闌珊,三條黑影悄無聲息地潛入盧府。此時盧府只有一間房內亮燈,三人輕輕摸到此房窗下。伍桑舔破窗紙,向里望去。只見盧問津正在燈下看書,身后椅上放著一只鼓鼓的褡褳。盧問津看了一會書,已是十分疲倦,哈欠連連,便伸了個懶腰,順手將褡褳抱在懷中,吹了燈上床睡覺。
房中一片漆黑,不一會便傳出輕微的鼾聲。伍桑從懷中摸出一支竹管,從破紙外插入,輕輕一吹,迷香頃刻間便彌漫了整個房間。三鯊又待了片刻,這才破窗而入。三人事先都服了迷香的解藥,因此放心大膽地來到床前,要取盧問津的性命。
就在這時,三人忽覺前腿一涼,跟著奇痛徹骨,慘呼之后,摔倒在地。三人都斷了一條腿。床下一人哈哈大笑,月光下隱約可見他從床下鉆出,點亮燈燭,左手一塊布,右手一把刀,正是盧問津。
原來盧問津早有防備。三鯊摸至書房前,他已有所覺察,卻佯作不知,吹燈睡覺。他事先準備一塊濕布,蒙住口鼻,以防迷煙。他將褡褳抱在懷中,鉆入床底,引得三人來到床前摸。自己卻取出床下的緬刀全力斫出,一擊奏功。那緬刀刀身狹長,其利斷金,正是偷襲的最佳武器。第一人斷腿時,根本來不及出言示警,因而三人無一幸免。
這時外面亮起燈籠,有人沖進房問,將“東海三鯊”架起,盧問津給三人敷上金創藥,逐一訓問。
夜涼如水,葉歸根坐在后花園的涼亭下,對月獨酌。忽然面前人影一閃,盧問津如樹葉一般,輕輕地落在亭前臺階上。葉歸根心中一驚,卻不露聲色問道:“公子踏月造訪,大好興致,可否與我共飲一杯?”
盧問津也不客氣,拱手笑道:“既然葉公有此雅興,那我就叨擾一杯。”說著步入亭中,坐在葉歸根對面。他抓過酒壺,略一搖動,覺無異狀,便給自己倒了一杯,一飲而盡,連說“好酒”。
葉歸根道:“公子颯爽英姿,如玉樹臨風,使我想起一位故人。”
盧問津道:“不知葉公所說何人?”
葉歸根道:“名列京城八大高手之一的前任刑部侍郎盧公。”
盧問津淡淡說道:“那便是先父,已于三年前故去了。”
葉歸根假作驚訝:“原是故人之子。我知令尊武功高強,身體健朗,不至于英年早逝吧?”
盧問津道:“數年前,長江上出了一伙盜匪,專門攔劫往來船只,搶掠商賈,無惡不作。匪首名叫葉凌波。此人武功精湛,且智計百出,官府多次緝拿,均無功而返。朝廷便派先父前來徹查此案。他訪查數日,終于探得匪徒的老巢,便帶一批官兵前來圍剿。這一役雖大獲全勝,但匪首葉凌波卻帶著幾名心腹逃脫。先父細加查訪,卻難覓蹤跡,自己積勞成疾,終告不治,撒手西歸了。”
葉歸根佯作惋惜狀:“令尊為國捐軀,可敬可佩。”
盧問津又道:“先父既逝,我為完成其遺愿,四處尋訪,一直茫無頭緒。數月前,我回家休養,聽說洛陽城中發生一些怪事。”
葉歸根問:“什么怪事?”
盧問津道:“城中原有十幾家當鋪,本來經營得都不錯,不知為何,卻先后關門大吉。我暗中查訪,原來家家都有兇事。有幾家深夜遭劫,有幾家被人綁票,甚至有兩家被人放了火,燒成白地。”
葉歸根道:“現在全城只有我們一家當鋪,沒有出事,莫非你懷疑此事與我們有關?沒有真憑實據,你休得亂講!”
盧問津笑道:“我以前真的沒有證據,只是懷疑而已。今天傍晚,我在你們這兒剛一出門,就有人跟蹤。三更時分,便有人前來暗算。好在我早有準備,將他們一網打盡,原來是‘東海三鯊。”
葉歸根輕輕嘆了口氣:“他們全招了?”
盧問津笑道:“‘東海三鯊招供,他們作案數十起,全是受你指使。葉凌波,你還不束手就擒!”
葉歸根——葉凌波獰笑道:“說得輕巧。當年你爹帶了千余官兵圍剿我,我還不是毫發無傷?而且我還攜帶了大量銀票,來洛陽城開起了當鋪,做起了富家翁,連知府大人都和我稱兄道弟,外面誰不叫我一聲‘葉大善人。如今你孤身一人,能奈我何?”
盧問津笑道:“好,聽說當年你憑一套‘風雷拳叱咤武林,號稱‘見神殺神,遇佛殺佛,我今天就來領教!”說畢雙掌一挫,步踏八卦,徑向葉凌波撲去。
葉凌波心中暗笑:“這小子真是不知死活,憑你的八卦掌與寒雞步就想擒我?”他的“風雷拳”剛烈霸道,出道二十年罕逢敵手,以盧問津的這點修為和他相差不止一籌。他出掌和盧問津硬碰,這一下用了十成功力,估計盧問津非吐血不可。哪知二人四掌相接,葉凌波卻沒有聽到“砰”的一聲,反是無聲無息地膠在一起。原來盧問津剛才八卦掌是虛招,暗中使出陰柔的掌力,不但卸去了葉凌波的凌厲掌力,還將他的雙掌牢牢吸住。只見盧問津口一張,一枚細如牛毛的銀針自舌底射出,直射葉凌波右眼。這么近的距離葉凌波根本躲不開,大叫一聲,雙手捂面,向后疾退。盧問津奮起追擊。葉凌波輕功不弱,加之為了逃命,瞬間便將盧問津撇下。他剛剛躍上墻頭,便聽“唰唰”數聲,同時雙腳下一緊,已被兩個網圈套住。原來,盧問津已在墻外伏下了數十名捕快。
幾名捕快手下加力,將葉凌波拉下墻頭,順勢將他按倒。這個為非作歹的武林敗類終于落網了。
(責編/鄧亦敏插圖/魏忠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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