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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謊言·木子美

2005-04-29 00:44:03胡曉梅
天涯 2005年3期

2003年,中國最吸引公眾眼球的事件無疑是“木子美風波”。這名生于1970年代的女性在網上公開自己的性愛日記,起初訪問量并不大,直到她披露自己與廣州搖滾樂手王磊的“一夜情”故事,才一炮而紅。她在這篇日記里直呼對方的真實姓名,并對其性技巧做了諷刺性的描述。自此以后,木子美成了家喻戶曉的名字,人們爭先在網上搜索她的《遺情書》,她的“性體驗寫作”引起了極大的爭議。

木子美迅速成為了大眾狂噴口水的超級痰盂。對于習慣于道德審判的人來說,她是自甘墮落、不知廉恥的象征。相應地,出于對這種陳腐的道德評判的厭惡,很多人也把她捧上了天,把她描畫成敢愛敢恨的女權先鋒,或者引領生活時尚的性解放斗士。而介乎這兩者之間的,是一些相對冷靜的聲音,它們來自學者、批評家以及專業醫生。他們都用自己擅長的理論工具對“木子美”做了解讀,例如社會學家李銀河把木子美看成“性革命”的里程碑,批評家朱大可認為木子美在做“露陰游戲”,作家張念說木子美是“持不同性見者”,性學專家朱嘉銘懷疑木子美屬于“性亢奮”病患者。因為這些聲音是所謂的專家意見,所以也在網上流傳一時。

不過,無論大眾意見還是專家意見,除了鋪天蓋地的各色標簽的“木子美”,隱藏在這個象征符號后面的那個活生生的女人卻漸漸消失了。人們似乎都在借著“木子美”自說自話,強調自己一貫的立場,沒有人真正去逼視作為一個人的木子美,甚至沒有人認真地讀過她公開裸露的文本。木子美也很快對各種聲音做了不屑的回應,“我被干擾了,卷入了道德是非、價值判斷甚至男權女權的討論中。本來,任何標簽對我都是無意義的”。并且質問起那些“專家”,“我想問問他們,到底有幾個人看過我的《遺情書》”。

應該說,木子美的回答是擊中要害的。李銀河在應邀談論木子美時根本沒有讀過她的文字。朱大可在評說木子美時,就同時承認了自己評說的乏力,“我們不能辨認那些隱藏在文化事件背后的邏輯真相,甚至無法就那些個案作出基本的價值判斷。這種所謂‘后現代狀況,正是我們所面對的批評學困境。”張念在《持不同性見者》里顯得含混其辭,她先是拒絕一切推測,“總有人問我,她為什么這樣為什么這樣,這個也許只有上帝知道”;隨即卻馬上對別的推測做了堅決否定,“出名,這是一個多么平庸和市儈的答案”;接著,突然拋出了自己的正確答案,“生命總是要遭遇傷害,不是被男人傷害,就是被女人傷害,不是被制度傷害,就是被強權傷害,不是被文化傷害,就是被自己的怯弱和蒙昧傷害,不是被家庭傷害,就是被社會傷害。這一切都是因為:你別無選擇”。朱嘉銘的“性亢奮”論更為草率,他看的只是報紙報道和網上資料,居然就能診斷出病理性的成因。

因此,“木子美風波”只是一場舉國喧嘩的語言狂歡。知識分子或專家們的參與并沒有讓各種爭議積極起來,令到公眾便于理解事件,反而使得這樁鬧哄哄的事件更加晦澀難明。幾乎所有的聲音,包括那些為她辯護的聲音,什么“性解放”,什么“性異見”,什么“性文學”,都在把木子美推向一個“非常人”,一個“異數”,一個遠離我們日常生活形態的怪胎。其中最荒誕的是很多人(黃愛東西等人)把木子美奉為“女權主義者”,而她們的理由僅僅是因為木子美敢于寫性,敢于奚落男人,這種說法真是幼稚得嚇人。如果她們去色情場所,聽到從事性服務的女性私下聊天,她們毫無顧忌地談性,尖酸刻薄地貶損男人,她們可能會以為那里就是女權主義的文明發祥地。實際上,只要讀了木子美的作品,很容易發現她不是“女權主義者”。例如木子美自鳴得意地“主張”:“女人們多給男人操的機會……取消妓女。”這種腔調完全是亨利·米勒式的,甚至照搬了這位著名男權作家的“重要思想”——女人該被操,更該免費地被操。惟一不同的是,她的身體是女性,她性體驗的對象是男性,所以很多時候她只能把男權分子貶低女性的辦法用在男人身上。她還有一句“驚世名言”:“我覺得男人脫了衣服都差不多。”如果這句話換成一個男人說,“我覺得女人脫了衣服都差不多”,誰都會聽出來這是男權主義的經典表述,它在貶斥、物化另一個性別。而木子美只是把性別顛倒了一下,并毫不妨礙她承繼這種男權話語的衣缽。所以應該說,她仍然是男權主義的,只不過是女性身體的男權主義者。從心理角度來看,這種在言辭上占盡優勢的挑釁姿態,也不能說明她在自覺地抗爭,只能說明她有了某種“弱者以強者自居”的心理,就像一個長期被主人呵斥的奴仆,久而久之就會模仿主人的說話方式,并開始幻想主人變成了自己的奴仆。用我們通俗易懂的話來說,木子美的貌似叛亂其實是“農民起義”,不是真的反皇帝,而是自己想當皇帝。

當然,對我來說,木子美是一個普通人,一個活生生的人,她就生活在我們旁邊,和我們共處在一個社會里。至于她到底是什么主義者,真的一點兒也不重要。我認為,木子美對我們這個時代是有特殊意義的,但她的意義并不是人們所說的什么“性革命”、“新新人類”、“后小資”等等,而是她有自己的生存經驗、自己的情感模式、自己的內心歷程,出于非常偶然的因素,這些文字構成的東西如此顯眼地擺在了我們的面前。

缺少的并不是性

李銀河認為:木子美是屬于那種性欲比較強的人,她這么做的主要原因在于她要表達一種性自由的狀態。

但這個判斷與木子美在回答“關于自慰”的問卷調查時所披露的情況剛好相反:“我自慰的次數很少,自慰時也沒有高潮。”“自慰不影響做愛,我做愛時也很少高潮。”

一個他慰很少高潮、自慰沒有高潮的人,分明是一個性冷淡者,怎么會是“性欲強”呢?關于這一點,木子美的文章還有更為直接的證據:

電話是位三十多歲的小說工作者打來的。他說他尤其不能忍受我寫性幻想小說,卻實質上是個性冷淡者……正如小說工作者指出的,我是個性冷淡者。從初夜到某種意義上的性濫交,到真正意義上的性冷淡,這條生活軌跡,我用一年時間就很干脆漂亮地完成了。

那么,一個做愛沒有快感的人為什么要不停地找人做愛,一個有著豐富性經歷的人卻長期忍受沒有性滿足的生活,她到底在要什么?

弗羅姆在《生命之愛》中的一段分析有助于我們理解這類奇怪的現象。在他看來,“性革命”是極其可疑的,因為“在一種消費的社會里,性不可避免地成為了一個消費項目”,“這代表了較早時期的一種變化而不是革命”。他還特別指出,在光怪陸離的“性革命”背后,除了消極被動的消費心理之外,還有尋找情感替代的補償性心理。他說,“閃光的不一定都是金子。由于我們消費方向的問題,性欲越來越多地被用來掩飾一種不夠親密的現象。我們用肉體親近掩蓋我們感覺到的人的疏離”,“當我們缺乏感情親近時,我們最容易用肉體的親密來替代。”

另一位精神分析學家卡倫·霍爾奈也有類似的表述,她說,“許多從表面看起來與性欲有關的東西,實際上與之一點關系也沒有,它只是表達了對于保障的欲望”,而這種欲望源自缺乏安全感的焦慮。尤其對于那些對真正情愛已經絕望的人,性關系也許就是他們“得到人際接觸的惟一方式”。

其實,這些觀點并不是只有心理學家才能洞悉的秘密,我們在日常生活中也能發現,性欲和柔情之間的確存在著某種相互轉化的秘密關系。我們中間的某些人甚至用性來交換情感,或者作為愛的替代品。對他們來說,肉體放縱是手段,情感安慰才是目的。在轉瞬即逝的“一夜情”里,他們的快感來自其中很微量的“情”(哪怕是假象或幻覺)的那部分,而不是性的那部分;在饑不擇食的“性濫交”里,支配他們的是對關愛的過度需求,而不是對性的過度需要。

如果我們從這個角度理解木子美,她的性放縱與性冷淡之間就變得毫不矛盾了:她的性迷戀或性饑渴是對關愛的過度需求的表現形式,是為了平復內心的焦慮,而不是為了追求性滿足。簡單說來,她的“性癮”是心理問題,而不是生理問題。

木子美把自己第一次性交、懷孕及流產事件視為自己人生的重大分水嶺。她這樣總結道:“人生第一次買避孕藥就買錯了,第一次做愛就懷孕了,第一次做愛的男人玩人間蒸發了。這是我人生中最戲劇也最悲劇的一個事件……他傷害我之后,我不再害怕任何傷害……這就是我游戲生涯的開始。”

顯然,她相信自己的游戲人生是在經歷“愛的第一個男人……那個我愛但永遠傷害我的男人”之后開始的。但必須加以說明的是,這個事件僅僅是她和男人性交的里程碑,而不是她玩性游戲的開端,在此之前,盡管她沒有被真正地插入,但她的半性交的戀愛游戲卻早已經積攢了十六段,“在遇上第十七個男人之前,我一直是處女,除了做愛,允許任何一種方式相處,并且一直很得意,可以控制住一個正在沖動的男人”。這段自白透露出的信息是:木子美通過性游戲里獲得的是純粹心理意義上的快樂。她先引起男人的想入非非,然后再拒絕他們的要求;或者先喚起男人的性沖動,然后再無情地鎮壓它。從“邀請插入”到“禁止插入”,這為她在心理上帶來了征服及羞辱的雙重快感。

正是因為害怕失去“被愛”或者無法長期占有別人的愛,她才會感到“每離開一個男人,情緒就會低落幾天,哪怕對那種壓根不愛的男人”。一旦身旁沒有了男人,她立刻感到悲傷和惶恐,如坐針氈。為了緩解這種痛苦,她迫不及待去抓住一段新戀情。但這種與男人的關系毫無真誠可言,只想男人靠近而不選擇男人,必然導致關系的脆弱,只要一方開始厭倦,馬上就會無疾而終。然后,她會再度陷入愁苦和不安,用最快捷的方式進入另一輪戀愛,如此循環不止。到了最后,這種惡性循環不僅令她找不到愛,連生理上的滿足感都沒有了,但她始終不敢想象自己的生活可以沒有男人。

渴望占有是人對內心焦慮的一個基本防御。很多情況下,這種希望他人在場的愿望與愛無關,而只是對安全的需求。“我和他們的關系也不復雜,動了情的,會挺關心;完全沒有感情的,也不介意他們對我好。走馬燈似的與男人交往時,都會想要點兒安全感。”

只要具備起碼的心理學常識,我們就能推斷,木子美是一個完全不能獨立自處的人。她需要和他人呆在一起,不惜一切代價感到“被愛”。我們再看這段文字,它顯示出一個人為了逃避孤獨可以將自己置身于何等卑微的位置:“莫名地悲涼起來,今晚似乎很有必要為了沖個熱水澡去一個男人家做愛啊。就這樣一個理由,讓我覺得自己是如此渺小。很久以前,還在大學三年級,我就經常為了能沖個舒服的熱水澡在一個男人家過夜,我用了很多他的煤氣,還穿他的睡衣吃他做的飯,還一夜三次做愛,還不需要跟他戀愛,幸福死了。那年冬天,我是我們宿舍過得最溫暖的女生。”短短幾行帶著她特有的神經質,在叫嚷著“幸福死了”的同時,又輕蔑自己的“悲涼、渺小”,像一個放肆狂笑的女人突然間哭了起來,她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可憐處境——需要通過躲進別人的生活來逃避自己的生活,需要從別人那里乞求一點溫暖來渲染自己的幸福。這一切多么像飲鴆止渴,一個女人越是用暫時的親密、男人體溫來擺脫孤獨,她就越是無法自拔于自我蔑視和自我憐憫。

這種尋求情愛(注意,情愛和愛情是兩回事)的機械重復行為,是神經癥的表現,是這類人用來對付——或者說暫時擺脫——孤獨感和無助感的慣性方式。它最典型的特征就是強迫性、無區別性,任何人際接觸對她都是救命稻草,她不斷需要去證明自己是有人要的。她渴望“每個男人圍著桌子轉,每一個都對我有所期待”。

在我們的實際生活經驗里,我們知道,不可能所有人都喜愛我們,我們對此也不抱奢望,我們通常只在意某些人——我們喜歡的人、我們關懷的人、我們必須與之共處的人、我們希望給以好印象的人——是否會喜愛我們。除了那些與我們息息相關的人,我們對自己是否被陌生人或毫不相干的人喜愛并不敏感。然而,神經癥患者的所感所為,如同他們的存在、幸福和安全感都完全依賴于他人之愛。他們的欲望可以不加區別地依附于任何人的身上,從理發師、聚會上碰到的陌生人、遇到的任何男人或女人,無一例外。一種目光、一聲招呼、一個電話、一次邀請,對于他們都是高深莫測的情愛寶庫,其中暗藏的玄機,他們需要不斷咀嚼和回味:

音樂太吵了,我悶悶地在U型吧臺的這端望著那端,正好那端有個長發男人也望著這端……也許我們都習慣了發生點兒什么,固執的眼神開始毫不隱瞞地在一條線上來往,有那么幾秒,他來了一個深呼吸,與我對抗下去,正是投我所好的默默燃燒……做白日夢那樣跟他沒完沒了對視下去……

對于被關注的渴望,是這類神經癥患者的基本特征。像一個記號,你可以輕易地辨認出他們。他們具有在宇宙中漂泊無依的感覺,任何一種人際關系對他們來說都是一種安慰。

男人能夠向你證明什么?

一個健康的孩子,若在充滿溫暖和可靠的氛圍中長大,是不需要拼命證明自己是有人要的。對情愛的神經質需要,實際上是成長環境中不利條件造成的病態現象。當我們在孩子身上發現這類特征,我們會知道這是孩子因為缺少家庭之愛而焦慮不堪的結果,他們正在尋求安全和保障;當我們在成年人身上發現這類特征,便可以做出推斷,那是因為他們在童年時期得不到愛,因而產生了性格神經癥。

我在木子美的文字里,找到了她談及自己成長背景的一首小詩,只寥寥數行。

孩子,去哪

一個破碎的家庭

沒人疼的孩子

應該這樣描述童年:

那個飛走了就惦念的小巢

為一次打翻她的鳥籠

就一輩子記住我的姥姥

所有少年都想流浪

帶了面包不夠

還要席子和枕頭

火柴和油燈

打算裝修一下旅館嗎

有人問

卡倫·霍爾奈在《當代的神經質人格》一書中提出,神經癥(病態人格)的產生,是因為孩子的家長缺乏愛心,或環境不利于他們的成長。而通常說來,大人缺乏愛心和熱忱,是因為他們自己就患有神經癥。成人本身的人格不健全所導致的行為偏差和錯誤的對待方式會損害孩子的發育,并且在孩子心中激起強烈的敵意。

對木子美來說,破碎家庭(很可能是父母離婚或家庭暴力)、沒人疼(父母沉浸在他們自身痛苦的糾紛中,未顧及孩子)以及“為一次打翻她的鳥籠就一輩子記住的姥姥”(一位家長對孩子的過失行為施加了令其一生無法忘卻的懲罰),都使她想要離家出走。家庭中的諸多致病條件,尤其是人際關系的紛擾,會使孩子的幼小心靈過早蒙上焦慮的陰影,感到得不到愛,被嫌棄,沒人要,缺乏安全感。而孩子在一個敵對世界里感到無依無靠,必然會對安全和保障產生過度需求,當他慢慢成長并且逐漸有能力獨自生活,他就會采取種種防御策略滿足自己壓抑已久的內心需求。例如,通過追求關愛、權力、名聲或財富來填補內心的空虛,遺忘內心的焦慮。

追求權力、名聲或財富則意味著加強自身的地位來獲得安全感,贏得關愛意味著通過加強與他人的接觸而獲得安全感。而在我們的文化中,對關愛的追求,往往是女性獲得安全感以抗拒焦慮最常用的方法。對關愛的需求得不到滿足,對關愛的追求就會以更激烈、更病態、更具野心的方式表現出來。

木子美在她不幸的成長過程中一直跌跌撞撞,無人關愛所導致的焦慮、自卑和自我憎恨,令她“曾經用煙頭燙傷虎口,疤痕至今還在”,也令她不能接受任何哪怕非常微不足道的挫敗,“我也曾經是一個因為考不到第一名而當著媽媽的面自殘,用刀片把雙膝蓋割得鮮血淋漓的孩子”。同時,還令她形成了攻擊性人格——對抗、反叛、好斗及愛惡作劇。她的一位中學同學說,“在大學里,她是以‘怪異出名的,還幾度成為熱門話題。相貌平平,身材乏善可陳,可是打扮卻從來都是嚇人的前衛。她是全校第一個剃了光頭的女生,比那年大街上洶涌的光頭幫早了足足有半年……她從來都是追求與眾不同的”。2003年木子美在接受廣州媒體采訪時也說,自己并不是一個“本來默默無名、一夜暴富”的人,早在大學時就開始剃光頭、搞行為藝術。她對這種狀況的解釋是:“出名是我個性上的原因——我要和你不一樣,你不做我做。”木子美本人也許并沒有意識到,或者她不肯承認,出名對她而言是一種迫切的心理需要,是為了通過出類拔萃來掩蓋自卑,以恢復崩潰了的自尊。

很多人一直心存疑問:一個長得不好看,肉體資產又如此貧乏的女人,為什么會有這么多男人?事實是,正是這一類平庸、自卑、神經質的女孩才更需要男人。她們有無法擺脫的不安全感和焦慮感,常常表現為擔心自己身體畸形,或者疑心自己的性器官出了毛病,又或者憂慮自己的相貌完全不能吸引男性。所以她才需要不斷證明,盡管存在種種不利條件,自己還是能吸引男性的。對木子美來說,沒有男人光顧是世上最丟臉的事,越多男人證明自己越有魅力。因此,她頻繁透支身體來炫耀自己的身價,“愛就好像一把米,東撒一把,西撒一把”,“征服”男性成為她補償自卑感的重要手段。

《性政治》作者凱特·米利特曾經感嘆,性的能力具有何等離奇的主觀性!木子美可謂這句至理名言的絕妙注腳。她在性交時,已經注入大量的主觀幻想,性交過后,還要書寫大量的文字把幻想固定下來,使之成為人人得以觀看的某種客觀。但這樣做,就像一個女奴在性交時竭力操縱男主人的勃起和射精,以此顛覆兩人的主仆關系,她只能錯覺地以為他們之間的不平等就此取消了,一旦性交完結,她會立即發現他們之間的所有差別并沒有改變。的確,性有時會以各種方式增強人的自信和力量感,但這種自信在穿上衣服之后就會即刻消失。當人們匆匆發生完性關系,不給自己一個機會去培養喜愛、信任和理解,這仍然表明他們是自我封閉的,不能發展一種很好的人際關系。其實木子美有時也會心存幻想,“愛是做出來的,忽然覺得。如果在性交時無比相愛,算不算也是種愛情?比之虛無縹緲,它看得見、摸得著,享受得到。”然而,這種幻想中關于“愛”的論述愈發證明了幻想的虛妄。我們會問,愛如果只能依附在性器官中才能“看得見、摸得著、享受得到”,我們常說的父母之愛、兄弟之愛、姊妹之愛、朋友之愛又是怎么回事呢?如果愛只存在于性過程,性在愛在,性亡愛亡,或許更有資格標榜“愛”的不是性冷淡的木子美,而是那些買春狎妓的“雞蟲”們,他們才總是“看得見、摸得著,享受得到”,而且永不落空。

木子美把安全前提下的性欲發泄解釋為“愛”,這是因為她極度匱乏的生活里,這已經是最接近于“愛”的東西了。或許她自己也并不相信,但她需要這種堅定的辯詞,需要這種對“愛”的夸張描述,因為只有這樣她才能把自己的行為合理化,確保自己不會在他人面前露怯,甚至有資格去顯示自負和傲慢。她害怕別人說自己是不快樂的,所以她必須加倍做出比別人更快樂的樣子。問題是,內心的秘密總是有泄露的一天,自我欺騙的面具總有摘下的時候。尤其是她這種“口欲期”的女人,說個不停,她在享受重述的快感時,很難完全地隱藏真正的自己。在她的“性愛日記”里,我們很容易發現:她急于抹掉的東西,就是她最重視的東西;她閃爍其辭的東西,就是她最真實的東西。

我們且看看她在《過橋般從我身上走過》里是怎么描畫“愛”的。為了便于讀者理解其中的虛構性,我在每段引文后面做了解析說明:

“他俯下來親吻我……眼睛里滿是憐愛,他一遍遍說著:我喜歡你,我喜歡你。然后坦誠地進入我的身體”。這個男人真是調情高手,他毫不吝嗇語言,而“感情”鋪墊是最容易令女人神魂顛倒的。果然,木子美立刻在話語里昏迷了,她猛地“覺得除了竭盡所能愛他一次,別無選擇”,并且干的愈發賣力:“我怕他累了,于是在他上面,雙膝跪著風中之樹般涌動自己,他發出輕輕的呻吟,像仕女的低吟淺唱,是的,他的生命里有著本質的虛弱。我膝蓋在疼痛,它好像蹭破了一些皮,但我忍著,閉上眼睛,想著我的痛苦變成了他的快樂,多好。”雖然是她自己強忍身體的痛楚,但對方反而才是“生命里有著本質的虛弱”的,這樣一來,她似乎只能把自己想象成圣母了,她的每一下愛撫都具有拯救和療救的意義。而這種忘我犧牲的精神自然是要獲得回報的——“早晨,他醒了,抱著我,用跟夜里一樣憐愛的目光看著我,問:‘你以為我不會理你了,是嗎?……我只用同樣的眼神回應他,他憂傷地抿了一下嘴角,說:‘我喜歡你,喜歡你……。”我們可以想象此刻木子美的眼里充滿了怎樣的期待,我們又多么希望她真能如愿以償——她虔誠的服務能令情場浪子也萌動真情。然而,非常遺憾,木子美把這個男人臨別時送的一盒巧克力都吃完了(最后一點信物都沒有了),也沒等來他的任何消息。終于,木子美忍不住給對方打了電話,想試探能不能再“愛”一次,結果得到了男人毫不猶豫的拒絕,“在電話那端冷冷地說:我跟女朋友在一起。”

木子美的羅曼史草草收場了。除了“坦誠地”進入她身體的那一夜,一盒五十四顆巧克力,和一個冷漠的拒絕電話,她幾乎找不到任何和這個男人有關聯的證據。

報復似乎是蒙受屈辱的人一種自然的權利

同類事件在木子美的生活里反復出現,屢遭羞辱更強化了她對蔑視的適應性。在《喝水那么日常的事》里,木子美和三十歲純情得要死的“魚腩”做了很多愛,因為“魚腩”很多年沒做了,如饑似渴。這種被人渴望的感覺,令木子美覺得自己“像仙女下凡”。但是,“魚腩”被喂飽了之后,卻把木子美推銷給自己的朋友“舌蘭”,這令木子美備感失落,“舌蘭沒出現時,那時我確切知道自己的存在,與魚腩一起喝水。可現在不是,現在我像普遍適用的真理。”“普遍適用的真理”就是說誰都可以拿來用,而用過的人又急著把她轉手,恨不得趕緊“置身事外”。她不無傷感地懷念起過去的好時光,“魚腩”對她不知饜足,令她仿佛“確切知道自己的存在”。但她知道糾纏也無濟于事,不如主動瀟灑起來,昂頭挺胸地說:“完美結局就應該這樣。”

就這樣,除了上床,她愈來愈不奢求能從男人那里得到別的什么。她也曾做過努力,試圖延續一些關系,但屢戰屢敗反而加重了她的自欺欺人。

一年里,他搬過兩次家,我只去過他家三次半。那半次,我在他家樓下坐了五個小時,給他打了五個電話,又在他的呼機上留了五次言,匯報我在巷口等待時看到的賣報紙的大媽和拖著鼻涕的小孩,他生氣了,在電話的那端扔下一句:“要等你就等吧!”傍晚七點,終于編一個謊言,讓樓里的住戶給我開了大門,繼續蔫黃著臉在他不上鎖的雜物間里等待。聽到他的腳步聲從樓道的底層向高層逼近,我軟軟地站起來,望著門口驚訝的他,說了一句:“我走了。”

我們像兩頭季節性發情的動物,稀罕的完整的夜晚會吃到他親手做的沙拉,聽到第二天就再也找不到的音樂,會在他面前熄滅只吸到一半的煙,在他忽然想一個人待著的恰當時候默默換上出門的高跟鞋。最后傳染上了他的“愛無能”。

“愛無能”其實并不是像她所說是“傳染”上的,而是被迫取消的,因為對方劃定了界限,不許她做非分之想,不給她纏身機會。久而久之,她學會了不越界(越界只能撞板),不要求(要求會被羞辱),只在對方“季節性發情”的時候適時出現,更懂得了察言觀色自動消失,識趣地在對方意興闌珊的“恰當時候默默換上出門的高跟鞋”。她自覺地把自己放在男人指定的性玩伴位置上,不去也不敢奢望其它。事實上也只有這樣,她才能繼續維持這段關系(讓男人放心,絕沒有負累),才能讓男人在沒有危險(不用負責)的前提下,偶爾施舍她一個“稀罕的完整的夜晚”(被允許多呆一會兒,不用在完事后立刻走)和一份免費沙拉。她麻痹了自己的自尊神經,不讓自己感覺受辱,然后出于自我保護的本能,又做出防御性的姿態:我傳染上了你的“愛無能”,我感興趣的也只是性,我們是平等的。這就像一個被剝奪了自由的奴隸對外宣稱自己不喜歡自由并且和主人是朋友,仿佛只要將強迫轉化成自愿,她在心理上就免去了痛苦和掙扎。

但是,內心不斷積聚的壓抑和屈辱必然會令一個人產生復仇的欲望。霍爾奈在《我們時代的病態人格》一書中指出,把追求出名作為生活中最重要目的的人,通常從兒童時代起就一直經歷侮辱體驗,同時心中對侮辱他人具有強烈的欲望。在木子美筆下我們可以清楚看到她具有強烈地挫敗他人的沖動:

他所做乏善可陳,錯漏百出,比如面對而坐時,他無法暢快運動,Dogy式時,他高低失措,立抱式時,他更動不起來。奇怪他還有過色情文學理想?!

木子美內心的這種侮辱傾向和復仇意識在那篇令她成為焦點的“搖滾樂手篇”中展露得尤其充分,里面不僅直呼該樂手的真名實姓,再現他們做愛的大量細節,還曝光了對方沉迷于“淫亂聚會”的癖好。

木子美在這里實施的——用凱特·米利特的話說——是典型的“敵對的性行為”。她假裝恭順地為男性提供服務,事實上卻在興高采烈地挖苦和背叛。像所有不安于屈從并對所蒙受的恥辱怨憤不已的人們一樣,木子美也表現出了小人物慣有的對被蔑視的報復。她的挖苦和嘲弄就像在鋼絲上行走的雜技演員手中的那支竹竿,始終用來做自我平衡。但這平衡最多只能維持她不至于掉下深淵,卻不可能為她樹立真正的自我和自信。連她自己都無法相信,除了性器官,她還有什么能令男人對她產生興趣。

1999—2000年間,木子美曾在廣州某報實習,一位跟她有過接觸的報社同事說,“這樣的女孩有點可怕”:

一襲黑衣,染得黃黃的頭發顯得零亂,松糕鞋,手拿一枝香煙。2000年的一個夜晚木子美在一間酒吧里以這樣的形象第一次出現在我的面前時,我很不喜歡,因為當時她還是一個剛到報社實習的“新人”。我不知道她是怎樣進入報社實習的,也不知是什么時候來的。一天,在報社的采編系統我的稿庫里出現了一段意思十分朦朧的話,具體怎么說的我已完全不記得,落款是“李×”,一個完全陌生的名字。起初我還以為是誰用假名字在跟我搞惡作劇,也沒在意。后來,她又放了一張光碟在我桌上,我也沒拆。當時只覺得怪怪的,也有點別扭。一天晚上正和電視臺的一個朋友在一起聊天,接到她打來的電話。電話里也沒說什么,只說想跟我去酒吧坐坐,態度也淡淡的。我便和她約在淘金路上的一家酒吧。等我和朋友到那里時,發現她已經坐在吧臺前了,沒點喝的,只是在抽煙。人長得很瘦,皮膚有點黑,第一眼印象并不好。和朋友坐下來后,替她點了一杯飲料。我就和朋友聊天。因為不熟,基本上不和她聊,她也不主動說話,坐在旁邊只是叼著煙不說話。見此情景,我便主動問她實習的情況,習慣不習慣,有沒有什么困難之類很官樣的問題,她也是漫不經心地答一答。差不多兩個小時里,我和朋友都覺得她挺怪的,也聊不到一塊兒去,后來我們去柯子嶺去宵夜。宵夜結束,朋友走后,我看她一副滿懷心事的樣子,便問她到底有什么事。她話也不答,徑直走到大排檔門口一屁股坐了下來。我有點火了,便直接攔了一輛出租車,把她拖上車,送她回家。最后我明確讓她把放在我臺面的碟拿回去,然后我就走了。第二天果然發現桌上的碟不見了,我也再沒見到過她。真是第一次碰到這樣的女孩,有點可怕。

這是一個男人不解“性”情的例子。這位報社同事沒有意識到或者裝作沒有意識到當時還是“李×”的木子美在用身體邀請他。當他從正常人際交往的角度看待“李×”的行為,感覺就是怪異和“可怕”。但假若男人的想法不夠“健康”,立即會意識到這女人在勾引他。女人主動不是問題,但她的問題是太自卑,習慣性地把自己當成了超市里的促銷食品,她認為要推銷自己,必須先讓男人免費試吃,男人占便宜后才可能對她產生一絲興趣。當然,她在自我貶低的同時,也發展了她那套自我平衡的邏輯——占她便宜的男人也不是好東西。

木子美曾說:“不要相信忠貞,男人一有機會就去亂搞。不與我發生性關系的男人,我愛他比較長久。但實在鳳毛麟角。”她用自己的身體作為人性的PH試紙,可她試驗出來的“鳳毛麟角”,所謂會令她愛得比較長久的男人,往往就是根本對她沒興趣的男人。最終,她只能讓自己分裂:在肉體上與許多她看不上的男人糾纏,在精神上向往那些看不上她的男人。有時,某些和她性交的男人也會贏得她的好感,但他們通常在完事之后,就拜拜了。

她和男人的關系形成了曇花一現的固定模式,這一征服和被征服的過程極為短暫,所以她特別在意其中的勝負輸贏——“兩個星期前開始,我不是給他冰激凌就是苦涼茶”,而現在卻變成,“我開始在折磨自己了……他占了上風……他不來,氣得我臉都扭曲了……焦慮者置換了過來,這是我不能忍受的……去摧毀,除了摧毀實在不知能做什么了……我要一把手槍,在他穿過廣場時擊斃他”。

這是她對別人不屈從她的愿望而表現出的惱怒反應。焦慮來源于她恐懼被傷害,所以她要在他們傷害她之前,先“斃”了他們(甩掉他們)。換言之,她要對預期的傷害搶先做出報復。這使得她“與別人的關系,要么很糟糕,要么很死去活來。反正就沒法普普通通了,反正就像施了魔咒”。

所謂“魔咒”其實是她同時被一種欲望與一種恐懼攝住:急欲與別人親密以擺脫感情孤立;但又害怕遭到傷害,這使她并不敢與別人建立真正的親密關系,因此往往只能去尋求一些所謂“安全”的情感游戲。在這個意義上,“一夜情”是最適合這類病人的情感方式,一種他們自己以為不會帶來感情傷害的性游戲,但實際上付出的代價卻是整個人格持續性的破壞和內心焦慮的惡性循環。

鄙視自己的她,不可能不鄙視一個仰慕自己的人

神經癥患者很少意識到自己缺乏愛的能力。她只是將自己對他人的需求錯當成愛的傾向。她對自己被傷害神經過敏,但卻對自己傷害別人毫無察覺。即使是那個她一直在強調的真正“愛的第一個男人”,又得到過她什么樣的“愛”呢?

他對我不錯,懂得怎樣理解、寬容我,還會做一些浪漫的事情……但在這個時候,我沒對他用心……我當著他的面給南京人打電話……次日,我又風一般飄到已婚的中文系研究生身邊。一星期后,甚至領著一位對我充滿興趣的男孩到他家過夜……后來他的感情淡了,我卻變得苦惱起來,會常常希望跟他在一起,甚至有一個學期的時間不再結交其他男人。

這不同樣還是征服與被征服的游戲嗎?!敵進我退,敵駐我擾。對方的日漸疏遠反而令她“產生了熱”,急于修補關系,但男人卻退縮了。“最后,到了‘五一,我們在一起,但沉默著,心照不宣地,知道沒法再相處了……于是,那晚我沒有太抗拒地與他做愛了,甚至也毫無激情地”。她的第一次性經歷其實是她為了挽回兩人關系所做的最后一個嘗試。但很不幸,她得到了最壞的一個結果。

事隔多年描述這段經歷的時候,她用的措辭是“那個我愛但永遠傷害我的男人”。但我們知道事實并非完全如此——她所遭受的痛苦并不是愛的代價,而是她征服游戲升級的結果。

神經癥患者需要為他人所愛卻從不為他人著想。她只希望得到,卻無能力付出。這使得她索取的愛成為無條件之愛。只有當別人為她犧牲了一切時,她才真正感到自己被別人所愛。這些犧牲包括時間和金錢,甚至包括信念和個人的正直、誠實、尊嚴。這種需求包括這樣的預期:無論自己怎樣對別人,別人也應該堅定地在自己身邊。她要的是一種不需任何回報的被愛,但這種愛是不可能也不應該實現的。

這種對無條件之愛的追求,其內涵上包括她對他人的無理及殘忍的忽視摒棄,也包括她極不公平地把自己的需求當成理所當然。

兩年前,有個想拯救我的男人,所有男人中惟一讓我覺得像親人的男人。我們幾乎沒有共同語言,同居半年,因為我不愿意,我們幾乎沒有真正的性生活,期間我卻跟五六個男人偷情,每次他知道了都會很傷心,傷心卻從不向我發脾氣,只是擔心我,悉心照料我。我一直認為他不會離開我,可以給很多時間讓我習慣正常的生活,但我,實在走得太遠了,結束自由而混亂的生活就像讓我去死那么難受,最后,他說自己是多余的,除了我自己,沒有人可以讓我快樂。所以,2001年的情人節,他送了最后一束花給我,然后從我們的屋子里搬走。

木子美出名后,她多年前“愛的第一個男人”——那個廣告人——對她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可惜,我當時沒有好好愛你。但,即使好好愛了你,你也會這樣的。”后來這個想拯救木子美的男人想必最能體會這句話的含義。當一個男子真的在感情上依賴起她來,她就對他失去了興趣。而且男人越是忍辱負重,就越被她輕視,因為她不會尊重一個懦弱的忍受羞辱的人。讓·熱內說,“低賤者從來不愛低賤者”,當她如此鄙視自己,她不可能不鄙視一個仰慕自己的人。她會肆無忌憚地虐待他、踐踏他(有人癡心等候不僅是虛榮的滿足,更帶來心理上的安全感),她甚至連一點甜頭都不會給對方,包括她隨隨便便就可以給別人的性。如果對方從她這里獲得了任何利益和滿足,她便會懷疑對方的愛不夠純粹,只是為了利用她或從她那里獲得滿足感(包括性滿足)。這種對無條件之愛的病態需求不同于正常人的需求,它表現為一種不可能實現的極端形式,它要求他人毫無條件地忠誠、毫無保留地付出,它要求別人為她流盡最后一滴血,只有到那個時候,她才會給對方頒發一枚榮譽獎章:我相信你是真的愛我。毫無疑問,沒有一個心理正常的人能等到她的嘉獎。

這種誕生于焦慮、憎恨和自卑感的病態需求是無法滿足的,這種對無條件之愛的追求也只是一個無休無止的自我證明過程。對她來說,一個對她死心塌地、悉心照料的男人不是軟蛋就是傻冒,不能給她帶來任何的自我肯定,所以不值得珍惜。她需要許多男人,用他們之間的醋意來肯定自己的搶手;她需要男人發情,用這些男人的垂涎求歡來確立自我、減少自憎;她還需要盡早散伙的關系,一個男人轉身離去意味著下一個男人的到來,而這個男人至少在初次性交時還是興致高漲的。她恐懼時間里的任何變化,經受不起對方的一絲不滿和膩煩,因此做出來的“愛”要在變質以前拋棄,性的發生也即是結束:“做一次愛吧,這是最好的毀滅辦法。”

這個神經癥患者頑固地既想重建生活又在摧毀生活,但恐怕連她自己都充滿困惑又無可奈何。她為自己開脫的方式就是將責任轉嫁到別人身上:“無論我變成什么樣,他總是不失時機地嘲笑我,逼迫我想起他曾毫不留情地拋棄過我。”這種指向他人的憤怒是一種自我開脫:都是你害了我!!

在曖昧的鏡子里尋找自己

如果與異性的交往因過多的焦慮而受阻,對愛的需求就會指向同性身上,這是潛在同性戀的決定性因素。《類似于愛情》中,雖然木子美聲明“我們不能使用‘同志,那會讓人覺得我們是同性戀者,我們不是。同一類人,已經是很溫暖的關系”,但她的確曾有意識地用言語向一名女性做過試探,用的是和異性調情一樣的老套路:找一個第三者來說事兒,強調兩人相處得不好,但不忍心分開因為怕傷害對方,分手是遲早的,希望有別的他(她)來替代。

這次,故意的。我跟她說起我的女朋友,我說跟女朋友最近有些小矛盾,說不清楚的矛盾,我們有類似于愛情的感情,但誰也還拒絕不了別人,我對女朋友說過她在我心目中很重要,我有時又覺得有點兒欺騙她,我怕自己會像男人那樣傷害了她……用現在這樣的方式,把類似的東西蔓延在別的她身上。

“別的她”可能是誰?刻意營造的“復雜的情緒”曖昧地在兩個女人之間彌漫,“持續了一段”,“直到她的他過來了”,才不得已打住。

與其說是慶幸,還不如說是遺憾,木子美感嘆道:還好,我們最后的結論僅僅是,同一類人。

木子美曾對身邊人說,對男人有點失望了,想找個女朋友。我認為她說的不是玩笑話,是符合她的心理狀態和趨勢的。雖然她強調自己“快樂”地在“研究男人,每個男人都有不同的內容”。但她與男人的關系,“就是直接地與一個男人發生性關系”,研究角度和方式的單一使得這個研究者看到的“男人的本來面目……脫了衣服都差不多”。總是“差不多的研究成果”自然會使研究者喪失動力,意興闌珊。何況她生活里的男人沒有幾個是令她滿意的研究對象,她自己列出來的清單無非是:花花公子、陽痿患者、偽君子、性別錯亂者、強迫癥患者、美眉收藏家、還有些自私頹廢的文藝青年……再加上研究中還要承受被研究者帶來的“時常有的傷害感”,這種“極限游戲”已令她身心俱疲,甚至感到惡心反胃。而女人與女人之間的交往,“既沒有該死的搖籃,也沒有該死的貓”(木子美摘自馮尼格《貓的搖籃》),有的似乎是精神上的分享。

我們來看看她如何細細咀嚼那個下午享受的心靈交流(區別于和男人的體液交流):

我們寫信,她給我看她的小說——《月之暗面》,我說大學時我也聽Pink Floyd,她的小說寫到想把一個酒吧買下,因為怕它死,我說我也曾熱愛一個叫“藍調共和”的酒吧,在它將死的時候,跟某男友說,我們把它買下來吧;她的小說寫到葬禮,我說2000年的萬圣節前,我也參加了“藍調共和”的葬禮,所有熟人在一起,喝光了它的酒。

我也給她看我的小說——《容器》,她花了整整一天才把它看完,這是我所知道的花了最長時間看它的女孩,她記住了很多細節,剛到廣州就說:“我想買那張《村上春樹爵士印象》,我想去看看你小說里寫到的酒吧。”嗯,提到的那些酒吧,只有Take Five還活著。她還說:“看你的小說,我覺得是我寫的。”

她跟我有個同樣的毛病,用很多形容詞向老板詢問有沒有自己想要的碟,我們用的形容詞如下:“頹廢的,迷離的,糜爛的,不抒情的,不流暢的,有點兒障礙的,刺激神經的,不太重的,不太輕的,像德國戰車的,聲音不明亮的……”,每說一個形容詞,老板就找一張碟讓我們試聽,我們憑第一感覺去肯定或否定,然后相對而笑,有點兒像一起做了壞事。我們要的碟都很像,我們也不想要不像的碟,如果她感覺喜歡一張碟,看到我遲疑的表情,她會跟著遲疑起來,我也一樣。碰到柯恩的“more best of”時,都很激動,再找一張柯恩早期的民謠,又都不喜歡。

她們找出了彼此諸多的相同點,連聲音都“一樣甜美”。兩個人像照鏡子般,激動地在對方身上尋覓自己、欣賞自己,所以“整個下午,都很幸福,都表達著幸福”。這種能得到呼應的自戀是她從男人那里無法得到的。

除了同類的女人,還有一類人,那種殘缺不堪而自命不凡的人,可以讓她盡情地自我投射。比如,這樣一個穿裙子的男孩:

記錄他,是因為險些愛上他。

我沒法再用小說的繁贅把他帶出和消滅。再言不由衷地說著:“愛情嘛,就是消費品!”我感到了切膚之痛。

他已經從我的生活里蒸發。離開廣州的前一天,他坐在我的對面說:“這個城市所有認識我的人都厭惡我,但我消失以后,他們一定會后悔!”

我們的相遇像棋逢對手——看誰比誰更沒心沒肺。顯然,我輸了,他也差點兒輸了。

很可怕的一個十九歲男孩,讓你自動自覺不由自主地去做再明白不過的蠢事,甚至還很欣賞他那副“能靠別人就靠別人”的霸氣。

擋不住的美麗,他是kurt的復制品。長的金黃的頭發,口袋里只剩二毛錢時依舊會找一個發廊洗頭,窮到極點就是他快樂到極點,冬天夏天,永遠穿一雙深藍色的拖鞋。

以為自己真能躲開什么,可進去那個網站,進去1999年12月31日那場叫《忍受》的話劇,看到了他仰起清秀的臉,天真得殘忍!

他說自己最大的悲哀就是性別的錯誤,所以喜歡穿裙子。

除夕的下午,在他一貧如洗的小屋,看的第一張照片就是十六歲的穿白色連衣裙的他。端莊,舉止高雅,如清漣中不可褻玩的白色植物。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扶著一杯水,一副處女的表情讓人防不勝防地受傷。

他把一張張紙攤開,詩,詩,詩,寫了很多年,這就是他惟一的財富。

詩人的兒子是多么不可理喻!我的頭發垂在那些寫得歪歪斜斜密密麻麻的字上面,把他以為的每一句精華戲謔地評判,全盤否定。對于理想主義,我恨得咬牙切齒。為什么要偏執那些東西,而使這不得不的偏執成為生活的羈絆。

他是個復雜不安的動物,我難以準確地描述真實的面目。寧愿看到他的卑微而不是張狂。

小屋里剩一些小女生送他的玫瑰,桌面上一只充滿水和漂浮著玫瑰花瓣的避孕套,是他的藝術品。

我們的交談持續了四個小時,后來一起待了整整五天。

他有一把沒有刃的劍,他用劍瘋狂地在墻上戳了一個個洞,泥灰掉了一地,劍最后刺向了墻上的石英鐘,鏡面碎了,秒針還在走,像要走到日歷之外的一天,像他出演的那場話劇,撕開31日,是32日。

我倚在門邊,抽煙和看他的暴力。“你能把劍砍向我嗎?”

他笑了笑,收起劍,在床頭不知怎么形成的小槽,點燃其中帶芯的蠟油,對我說:

“你來吹滅它,就當過一次生日。”

很高的鼻子有嚴重的炎癥,很深邃的眼睛有高度的近視,他身體上每個優秀的部分都有致命的缺陷。但他的濕吻讓我不可自控地流淚了。

把自己寬寬大大的藍色棉質長裙送給了他,為男孩拉裙子拉鏈時,我快樂得像要飛起來。

他穿起裙子比任何時候都美,陰雨不停的大年初一,普普通通的我和穿裙子的他相擁在街頭漫步。

假如喝空氣可以生存下去,我想自己會跟他過一輩子。

在這篇文章里,木子美的筆調罕見地真摯,沒有慣常的對男人的怨憤或奚落,倒是充滿了憐惜,仿佛那就是另一個她自己。除了不能穿裙子以外。他們同樣用妄想來自戀——“這個城市所有認識我的人都厭惡我,但我消失以后,他們一定會后悔!”;同樣偏執文字——“詩,詩,詩,寫了很多年,這就是他惟一的財富”;同樣抑郁并壓抑著報復和虐待(包括自虐)傾向——“他用劍瘋狂地在墻上戳了一個個洞,泥灰掉了一地,劍最后刺向了墻上的石英鐘,鏡面碎了……我倚在門邊,抽煙和看他的暴力:你能把劍砍向我嗎?”;同樣渴望安全感——“能靠別人就靠別人”;同樣“沒心沒肺”;同樣“復雜不安”;同樣“每個優秀的部分都有致命的缺陷”。她是如此“感到了切膚之痛”,甚至想到“假如喝空氣可以生存下去,我想自己會跟他過一輩子”。面對這樣的人,她“險些愛上他”,但這愛也是指向自己的,因為她自己同樣“卑微”而又“張狂”,太了解這“張狂”的虛弱,以及這“卑微”的自私,兩個人都“張狂”只能互相傷害,倒不如大家都“卑微”以便互舔傷口。她幽幽地嘆息道,“寧愿看到他的卑微而不是張狂”。

心理學上把這種情況解釋為“外移作用”:一個神經癥患者,當她完全無法憐憫自己時,卻會同情他人。她對自己內心獲救的渴望被強有力地拒絕了,但這種渴望卻外在地表現出來了——即她能極為敏銳地觀察在他人成長過程中遇到的阻力,心中充滿同情——但是一個人通過旁觀他人的痛苦所感受到的自己內心的憐憫和善良,并不意味著當她需要去分擔他人痛苦時會展現同樣的品質。簡而言之就是葉公好龍。

這樣我們便能理解她在男人脆弱處所表現的柔情,她是通過發掘他人的缺陷來假想他們的平等關系,并獲得暫時的心理平衡:

Salem什么都不能給我。無法相信,他激動、他急迫、他劇烈、他喘息,最后卻是柔軟的……Salem從我的身體滑下,起床,開燈,去客廳倒了杯水。我絲毫沒有吃驚。許多人都是不健康的。Salem也不例外。“我沒有感情,在戀愛的年紀到來前就已經不相信愛情。我和所有女人可以上床,但關系不會超過三天。一夜之間我瘋狂,我以為愛上了,第二天又把她忘掉。One-night Stand是種理想的方式。它不會給我們的生活帶來任何改變和負擔。”……一整夜幾乎都是獨白。有幾次,Salem在猛烈地咳嗽,我輕輕拍著他的背。他的側影好看,像一頭受傷的小象困在泥沼中,耷拉著耳朵。我有讓眼睛濕潤的沖動……他沒有感情,沒有愛過。

當木子美開始觀察他人或反省自我,她最多只能得到一個靜止的畫面,宛若她看到的拼圖玩具中的各個分離的部分一樣,見到的只是脆弱、匱乏、虛脫、愛的饑渴等碎片。雖然單一的每個部分都被觀察得很細微,但這樣的觀察并未考慮到前因后果,也未感覺到每一部分的相互聯系、過程和動力,所以一切都無濟于事,她不可能發現什么,也不可能改變什么。匱乏的人是沒有能力相互拯救的。相反,他們借別人之身來掩飾自我憎恨的殘酷性,以同情他人的名義也同時安慰了自己、饒恕了自己,取消了本該對自己發出的質疑和追問。

但自憎是無法取消的,只能愈演愈烈。“一天平均發五小時呆,想一次自殺”,可是“膽小啊”,“不敢啊”,只好向自己的替代品下手——這個公仔是她用一條淺藍色的裙子,再假不過的頭發,沒有氣質的布鞋,骯臟的披風拼湊而成的,“這些都是廢物了,可拼在一起時,很像我”。

在假發的頂部找一個縫隙,取一根水泥釘,拿起錘子,狠狠砸去,砸去,到第五下時,棕紅的東西就老實地掛在墻上了。沒有臉、沒有眼睛,把它轉一個六十度,很好,像側頭微笑的我……砸了整整三十九錘,砸了整整二十九分鐘,終于把自己釘在墻上。

自憎的人感到不安全、沒人愛、無價值,對世界充滿敵意,對他人充滿防御性,常常覺得受到壓迫和挑釁,所以要擺出不與俗人為伍的姿態:

在我的周圍,在大多數時間里,好男好女是強勢群體,并且他們相信自己掌握的才是真理。我不喜歡他們肆意張揚的“幸福”,不喜歡他們以身作則的“典范”,我為自己無法壓迫他們,還要被他們挑釁地問以“你一個人生活不悶嗎”,“跟很多男人混有意思嗎”而感到憤怒……我能做的是,身處不自在的“場”時盡量地讓自己游離或者夢游,然后在自在的“場”像罌粟花綻放。這種分裂的生活處境是我不快樂的主要原因。

對她來說,不自在的“場”是人的整個社會生活,自在的“場”只是——用她自己的話講——能夠“去誘發男人的邪惡”的某時和某地。在城市和人性的陰暗角落她才感覺自在,但她只滿足于自己“誘發邪惡”(勾起性欲)的能力,因此她也只能見到她努力掏出的骯臟的那部分。除此以外,她已不知道如何與人在生活的其它層面上相處。她不斷去尋找替代性滿足,讓生活塞滿偶發事件,用尖聲浪叫驅趕冷寂,用肉體糾纏逃避虛空,用男人的陪伴暫時忘記恐懼和絕望,盡管她偶爾也會意識到自己的愚蠢:

我因為帶著長得并不雅觀、肚子又壯觀,與碟瓦味道相去甚遠的男人進場,在大麻男面前有些不自在,說明我還是在意他的,內心里希望他每次看見我,我都風風光光,有拿得出手的男人。女人感情投入未遂轉而死要面子,多么愚蠢。

跟一個看上去體面一點的男人混(哪怕一晚),已經就是她能想象的高標準生活了。

我也很尷尬,第一,陌生女孩也認識我?第二,她看見大名鼎鼎的“木子美”被一個近乎猥瑣的男人抱著;第三,我一時無法向她證明,雖然他長得沒有藝術氣質,卻是有藝術追求和見地,學識豐富的男人。我對女孩說:“我認識他多年了。”匆匆結束尷尬。

多么卑微!多么勢利!一向標榜我行我素的她,竟也鐵肩擔起木子美的虛名,別人還沒發笑,她就已經心虛腿軟,急著與身邊的男人劃清界限。一個自我踐踏的人就這樣屈服于別人的注視而毫不自知。對于一個依賴性關系來與人結識、用身體接觸替代情感交流的人,這是她脆弱的人際交往進一步惡化的信號。當她把任何風吹草動都當作攻擊和貶抑,這不僅會令她感覺自己在社會中越來越孤立,還會給她和男人的性關系蒙上更多的陰影。以前她可能會覺得選擇什么樣的男人上床是自己的事,多多少少感覺自己是“自由”的,但現在她開始對自己的公眾形象做功利計算了,她自行選擇男人的標準也就偷偷地被“公眾標準”所取代。這樣,她將進入一個徹底泯滅自我的時期:性不僅無法帶來身體愉悅,連心理撫慰的功能都有可能完全喪失。

到底是性自由還是性病態?

李銀河說:“中國的婚前性行為在短短的十幾年間從15%變為60%-70%,證明一場性革命正在發生。觀察在如此短暫的歷史時期之內,在中國這樣一個傳統道德根深蒂固的社會中人們行為模式所發生的如此劇烈的變遷,應當說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誠然,我們需要社會文明的進步帶來日漸開明的性態度。尤其對于女性,性冷漠不應再認為是女性的正常狀況,而應該是缺憾。但木子美所表達的卻不是李銀河所認為的那種性自由狀態,相反她的情況是一種性的病態狀況,是對關愛的過度需求的扭曲表達,是心理緊張和絕望情緒的發泄,而不是真正的性驅動。它可以說是一種性偽裝,無法獲得性快樂和性滿足,就用積攢性經歷的辦法假裝自己擁有的更多。它甚至和性欲無關,而是為了平息焦慮而進行的某種身體接觸。這種身體接觸看上去深入而充分,但實際上更像一種原始儀式,每個人都在制造屬于自己的精神幻象,而他們之間卻沒有形成真正的互動和交往。

必須強調,對于無法建立正常生活的人來說,性幾乎是人際交往的惟一途徑。在這種情況下,性即使不是惟一的,也會成為主要的接近他人的橋梁,而他們的人際接觸總是立即地、強迫性地帶有一種性欲的色彩。但正如“閃光的不一定都是金子”一樣,“所有看起來像性欲的東西并不都是性欲”。大部分表現為性欲的東西在現實中與性欲的關系不大,而是對安全欲望的表達。如果不考慮這一點,就會過分估計性欲的作用。包括木子美本人,也夸大了早期性體驗的影響,認定自己先天性饑渴:

“我第一次有意識觸碰自己的私處是在六歲,在另一同齡女孩的誘導下。”

“第一次有意識摩擦自己的私處是在十二歲左右,坐在椅子上,全身麻麻的,好像有股水要出來,很想讓它緊壓著什么……那時經常幻想有個連體嬰兒般的男人,不分開。”

其實這是非常普通的兒童期和發育期的性好奇,但木子美把它理解為自己擁有異于常人的本能。她用這種本能決定論來神化自己成年以后的性選擇,抵御各種道德譴責的聲音,而沒有意識到內心焦慮對性需求的重要作用。實際上,性需求作為人類最基本的需求之一,和飲食、睡眠一樣,不只是與人的生理構造和生理狀況有關,還與其它的許多條件相關,諸如氣候、情緒變化、外在刺激是否存在、工作緊張的程度、無意識因素等等。而過度的性需求也未必源于生理的特殊性或性欲的旺盛,就像嗜睡、貪吃一樣,完全可能是由于其它因素(例如情感壓抑、精神緊張、人際交往障礙等)造成的。

雖然木子美接受記者采訪時咬牙切齒:“我是一個很自我的女人,一個獨立的,尊重自我價值、自我存在的女人。我要的是自由、時間、健康、機會。”但這話恐怕連她自己都不相信。她對現在的自己、現在的生活絕望、厭惡之極。她正義凜然地奉獻自己,聲稱能“消滅妓女”,仿佛妓女才是自己的仇敵。她反復強調自己身體是免費的,精神是純潔的,一切努力都為了與妓女劃清界限。這些過火的表現恰恰說明她多么害怕自己被人當成妓女。但應該說,她的恐懼還是有一定道理的。盡管她不收現金,但她的性關系并非沒有交易,有時候她會為了省下旅游的住宿費而和男人“一夜情”,這實際上和“援交”區別不大。盡管她從不標價,但她和妓女一樣,生活是邊緣化的,圍著男人們的陽具轉。更重要的是,盡管性交不是她的工作,但她和妓女一樣,竭誠服務的代價是自己沒有性高潮。因此,比較而言,能令她還能感受幸福的是希望尚存的高中時代,那時她還沒有被生活拋棄,也不知道將來會被生活拋棄:

那時的日子多美啊,穿著大大的牛仔衣在校道上搖搖晃晃,下雨就去淋雨,同學們打著傘找我……(那時有正常的人際交往)

我給一個男孩每天寫一封情書,然后放在傳達室……(那時有對愛情的純真向往)

從小就懂得一意孤行,一紙風行……

我跟一群“古惑仔”混……

我還常常跑到學校附近的小公園喝酒、抽煙,我還差點把教室燒了……

那時的肆無忌憚比如今的木子美更有英雄主義氣息,(那時有少不更事的意氣風發)

所以,還不如繼續當我的野孩子,女混混……出名他媽太容易,太沒成就感了,太容易厭倦了……(而現在,成為名人卻痛不欲生)

看著那么多傻×,再看看馬一木,簡直要痛哭流涕……(A片女主角都成了聚眾圍觀的名人,他們窺了淫還要貼上各種標簽,從荒淫無恥、女權主義到性革命,多么荒謬)

你丫怎么忍心說我是巨人。(你看不出來,我只是一無所有、自暴自棄的可憐人嗎?)

木子美說,現在的自己無愛欲,也無性欲,只剩下煲些亂七八糟的湯和寫小說的欲望。她意識到,現在自己深陷泥潭,要上岸,就必須真正去實現自我價值。所以她開始有意識地談論自己是一個敬畏文字的人,希望大家把她的日記當作文學作品去看,試圖將此次事件中惟一的收獲——大眾的視線——引導到自己的創作上來。

這的確是她惟一的獲救途徑。一旦自我確認代替了焦慮,她的假性同性戀傾向就會消失,同樣地,不加區分地選擇異性伴侶的傾向也會消失。

但坦率地講,她的原創小說實在令人不敢恭維(雖然她自視頗高),倒不是因為她沒完沒了地寫“性”,而是她對自己、他人以及生活都缺乏洞察能力,這種精神殘廢狀態使得她的性描寫虛華不實、單調無趣,同時也閹割了“性”在人類生活中的多重含義。她不懂得與讀者對話的藝術,而是把文字全都濫用在了自己的身上——自我欺騙、自我粉飾、自我開脫、自我表彰、自我滿足。相較而言,她之前那些粗糙的“私人日記”更真實一些,可能因為她只會獨白式寫作,也可能因為當初她以為無人在場,放松了警惕,所以才吐露了一點真言。但最終看來,她仍然是畏懼“真實”的,一旦別人的目光逼上前來,她立刻就退縮了回去:

從我迷戀文字表達的某天起,就像一個固執的鼓手,在敲、在打、在撫摸,那面叫作成長的鼓。

如果不是因為木子美在Blogcn的私人日記《遺情書》引發意外事件,我會隨心所欲地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下去,這種生活由傷害與被傷害、自立與不自制、幻想與真實組成,在有限的年紀經歷極限,在日常化中戲劇化,在個體生命中分裂多重角色是我的追求。但是,我被干擾了。

其實,病態是有書寫意義的,但得自知,得誠實,才會有力量。而寫作,這種更需要“智力”而不僅僅是“身體”的工作,對于神經癥患者來說,也是具有療救作用的;但寫作者必須面對真實,擺脫自欺,不能滿足于文字制造的幻覺。這就像許多心理病人在與心魔抗爭的過程中,關鍵不在于心理醫生的技巧有多高明,而是在于病人自己具有主動性,愿意掙脫慣性的自我防御,敢于直面自己在人前隱藏著的那一部分。

木子美,這個自卑而又怯懦的弱女子,她身處在一個消費主義的喧囂年代,周圍的哄鬧聲都在倡導所謂的“性體驗文學”或者“下體寫作”,鼓勵她的生物性和本能存在,她有可能自行站立,坦誠地與他人交談,并真實地面對自己嗎?而我們自己,在泛濫著各種謊言的生活里,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地做到呢?

胡曉梅,主持人,現居廣東深圳。主要著作有《說吧,寂寞》、《說吧,愛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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