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行長隕落５億違貸黑洞

左　佑

2005年10月11日，“長沙市反腐倡廉五年成果展覽”開幕，這個歷時一個月的展覽，規模之大、資料之翔實在長沙市乃至湖南省均屬首次。

展會集中曝光的近5年來長沙21個大要案例，其典型之一即長沙市商業銀行原行長張燁案。

經查證，張燁在擔任長沙市商業銀行（以下簡稱“長商行”）主管信貸副行長、行長期間，幫助彭建平獲貸5.5億元，后者轉而將資金投入泰陽證券和恒信證券，以及其在長沙的房地產項目。彭向張燁提供現金及實物作為回報。

2005年2月24日，經長沙市中院二審判決，張燁因受賄罪獲刑7年，沒收其非法所得上繳國庫；5月27日，彭建平因行賄罪被雨花區法院判處有期徒刑三年，并罰處40萬元。

湖南省紀委一位高官告訴記者，此案發生于2001年至2004年，期間正值被稱為全國城市商業銀行“樣板”——長商行股權頻繁變更之際，長期隱而不發的圍繞長商行、德隆系、鴻儀系之間的資本故事，如今被相繼曝光。

長商行改制之路

張燁出任長商行行長的時間并不長，其升遷之路與長商行1998年的一次增資擴股有關。

長商行成立于1997年5月，由17家城市信用社合并而成，長沙市政府作為最大的發起人股東，持股比例超過40%；持股總量超過30%的第二股東，為湖南“電信系”，包括湖南省郵電管理局和天辰通訊等電信企業；而余下不足30%的股份，自然人股東和上千家中小企業零星持有。

由于總資產一直徘徊于30億元至40億元之間，且不良資產占比高達60%，這實際成為1998年長商行增資擴資的驅動力。

按當時設計的方案，長商行增加1億股，來自湖南“電信系”的七家公司，各認購數量從1000萬元到1500萬元不等的股份。此番變故之后，“電信系”以總量達到53%的持股比例，取代長沙市政府成為長商行第一大股東。

原本由長沙市政府委派的董事長和行長，在2000年的董事會換屆中雙雙出局，“電信系”準備推薦湖南電信實業集團投資部經理洪星出任長商行的董事長。但這個的計劃受到來自長沙市政府的阻力。僵持之下，洪星僅出面擔任長商行董事會董事，董事長則由分管商貿工作的長沙市政府副市長向力力出任。

而這顯然是違反了相關金融法律法規的。

而同樣不合常規的是，在整個2001年，長商行竟然沒有行長。

股東之間的矛盾在潛移默化中不斷被激化。在2001年年底召開的股東大會上，作為主要股東的長沙市政府，單方面宣布湖南“電信系”董事會席位（持股1500萬股以上股東可有一席）有兩票無效。與此同時，年僅37歲的張燁，以長沙市政府的名義聘為行長。

“明星行長”帶病升遷

張燁的履新，從某種意義上講僅為長沙市政府運作長商行的“一個代言人”。

而把持話語權的長沙市政府，自2002年起即加大了對長商行的扶持力度，其業績也因此大幅攀升。

可佐證的數據是，截至2002年末，長商行資產總額172.8億元，利潤1.0189億元，存款余額135.07億元，貸款余額66.52億元，不良資產率13.37%。多項指標位列湘鄂贛三省城市商業銀行之冠。

“張燁早就出過經濟問題，他能升為行長出乎不少人的意料。”湖南省紀委一位官員告訴記者。

張燁，男，1965年10月1日生，長沙瀏陽人。

個人履歷顯示，1986年，21歲的張燁從湖南省銀行學校畢業后，分配到中國人民銀行長沙中心支行工作，先后擔任辦公室副主任、外匯管理科科長。

長商行組建初時，張燁從中國人民銀行長沙中心支行調到長商行任副行長，主管信貸。三十而立的張燁，一度被業內視為“明星行長”。

但“帶病升遷”，似乎成了張燁始終繞不過的一道坎。根據長沙市雨花區法院提供的材料，在張燁的受賄罪狀中，有許多起案件源自其親兄弟--張軻。

張燁出生于瀏陽農村，他與弟弟張軻感情從小就非常好，而張軻在他們兄弟姐妹中是唯一沒有“鐵飯碗”的。

早在1994年，經歷深圳打工慘敗后的張軻，回長沙創建了一家小型印刷廠。1997年張燁擔任長商行副行長后，憑其關系為張軻攬下了長商行幾乎全部的印刷業務。

隨著張軻印刷生意的紅火，來自長商行內部員工的意見也越來越大。甚至有人向紀檢部門舉報，點名稱張燁將長商行采購業務和印刷業務全交由其弟處理。

經相關紀檢部門的干預，張軻放棄印刷生意，于1998年前后成立了“陽光門窗廠”，專做不銹鋼制品。

一個細節是，剛成立不久的長商行，在長沙市鴻園小區購買了數十套職工住宅，張軻輕易攬下了這筆總價超過80萬元的裝修業務。

隨著張軻生意的做大，張燁還曲線提供了數百萬元貸款。

據法院查證，1997年10月，張軻出面為張燁兒子繳納5萬元的教育儲備金；1999年下半年，張燁買置新房時，張軻為其提供12萬元用于房屋裝修；2003年3月，張燁在北京相中一輛價值25萬元的日產“尼桑陽光”轎車，此筆購車款全部由張軻提供。

張燁原以為用弟弟的錢是最保險的，但長沙市雨花區人民法院判定，張軻送錢給張燁均構成行賄罪。

“面對一帆風順的仕途，張燁春風得意。一些心有所圖的人，對這個'明星行長'更是曲意奉承。對于別人的巴結，張燁當然非常受用，但他心里也非常清楚，別人看中他的，無非是他手中放發貸款的大權而已。”雨花區人民法院法官研究室的吳滿宏事后稱。

2003年12月10日，長商行徐某為感謝張燁的關照，提供1000美元賄賂金。兩天后，張燁便被省紀委“雙規”，此贓款被當場搜出。張于2004年1月18日正式被批捕。

德隆介入長商行

張燁出任行長后不久，一場圍繞長商行股權問題的訴訟隨即展開。

此案原告正是失去董事會席位的湖南“電信系”兩家公司--國訊公司與湘銀金飾公司；被告是長沙市政府。

電信系希望通過訴訟退出長商行。

由于考慮到“電信系”退股可能直接影響到長商行在本地的聲譽和業務，長沙市政府順勢又推出一個增資擴股8000萬股的計劃。這為德隆系粉墨登場提供了機會。

2002年6月中旬，上海一位李姓律師代表三家公司與湘銀金飾公司、國訊公司簽署了股權轉讓協議。

據一份內部材料顯示，此番委托三方分別為上海中企東方資產管理有限責任公司（簡稱“中企東方”）、陜西眾科源新技術發展有限責任公司（以下簡稱“眾科源”）和株洲錦云實業股份有限公司（簡稱“錦云實業”）。

根據協議，中企東方、眾科源共同收購“電信系”的湘銀、國訊兩公司名下共計4460萬股，收購價格為1.6元/股。

在此協議達成的當天，湖南“電信系”各企業相繼撤銷了關于長商行股權糾紛的訴訟。不過，在隨后由中國人民銀行長沙中心支行召開的兩次協商會上，由張燁代表的長沙市政府方面兩度缺席，方案因未達成共識最終流產。

2002年底，長商行最終采取了定向募集的方式，由市政府選擇新股東。盡管期間包括首都旅游集團等諸多投資方對參股長商行表達了意愿，但最終入主長商行的，是長沙本地上市公司通程控股（000419）及其控股公司通程實業。

巧合的是，彼時通程控股持有恒信證券約20%的股權，而當年年初，德隆系剛從北京德恒投資公司購得恒信證券53%的股份，成為名副其實的控股股東。

這樣一來，以“德隆—恒信—通程”來參股長商行的另一暗線，實際已經成形。

公開資料顯示，長商行增擴8000萬股至3.1億股，其中長沙市政府再度購入3300萬股，由此共持9000萬股，約占總股本的29%；通程控股及其通程實業分兩次以1.2元/股的價格認購4700萬股。

5.5億違貸入市

就在長商行股權變更頻繁之際，自然人彭建平以受益人的身份，將長商行分別與德隆系的恒信證券、鴻儀系的泰陽證券緊緊連在一起。

據雨花區法院“(2004)雨刑初字第240號”判決書，“張燁在擔任長商行主管信貸副行長、行長期間，利用職務便利，幫助彭建平采取'借殼融資'的方式，以彭建平公司的名義從該行貸款5.5億元”。

彭建平1963年3月20日生，湖南益陽人，其名下控制的企業包括：長沙海利花園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簡稱“海利房產”）、湖南融智商貿有限公司、湖南銀紳商貿有限公司、湖南弛宇有限公司，等等。

在其1999年下海之前，彭建平與張燁有同在人民銀行系統工作的經歷。而彭曾多次在公開場合聲稱，自己“與張燁是同學”。

2001年3月的一天，從事證券投資的彭建平找到張燁，表示從某證券公司拿來存款存入長商行，然后以此為抵押向銀行貸款。

表面上看來，這樣的貸款既無風險，又能增加銀行的儲蓄額。張燁對此來者不拒。由于長商行總行不能貸款，張燁便要求各支行出面。

經法院查證，彭建平以湖南兩家公司之名，從長商行芙蓉支行獲貸8000萬元，在張燁的運作下，該貸款按季度付息。

又如，泰陽證券先在長商行白沙支行存入2.5億元，該支行又在望城縣農村信用合作社存入2.2億元作擔保，彭建平借此從望城方面獲貸2.2億元。

上述貸款由長商行白沙支行行長酈某、長商行副行長朱某共同證實，并獲得張燁本人的認定。

據泰陽證券一位副總裁的呈堂供詞，彭建平向泰陽證券提供資金5.2億元，該公司為其提供擔保，再按同期貸款利率上加1.5%至2%左右給予彭建平收益。

法院另查證，2002年至2003年，彭建平向恒信證券提供資金5000萬元，該公司為其提供擔保，并按年收益率2.36%給予彭118萬元的回報款。

一個背景是，2002年4、5月間，德隆旗下各金融機構相繼出現資金缺口，其對補充現金流需求十分迫切。

彭建平的房產生意

湖南省紀委專案組一位官員介紹，彭建平從長商行所獲貸款及收益，除流向泰陽、恒信兩家證券公司外，另一渠道就是其在長沙開發的海利花園。

2002年8月，彭建平注資1000萬元成立海利房產，其第一期投資3.5億元的海利花園，占地140畝，計劃建成面積20萬平方米。

該地塊原屬長沙石油廠，位于長沙市區，與國防科技大學僅一街之隔。2002年3月，根據長沙市國企改革的整體部署，原長沙石油廠由湖南海利世紀房地產公司（簡稱“海利世紀”）兼并。

2002年8月，原長沙石油廠改制進入操作階段，出于國企兼并的前提，政府以相對優惠的政策批復改制方案。

但不曾想，實際出面兼并的僅為彭建平個人控制的私營公司。

在兼并過程中，海利世紀實際出資1080萬元參與兼并，其余資金由彭建平個人籌得。截止2004年年底，整個兼并共花費資金5000余萬元。“經有關部門同意，海利世紀所持股份全部轉讓給彭建平個人”。

兼并由此面臨來自原長沙石油廠職工的壓力。2003年6月，該廠約300名已解除勞動關系的職工募集500多萬元，組成長沙眾城石油化工有限責任公司（以下簡稱“眾城公司”），由于新廠沒有按期完工，原廠址又被海利房產公司占用，雙方矛盾不斷激化。

2004年10月19日，長沙市開福區組織數百名人員強制拆除原長沙石油廠內的一棟辦公樓和兩棟集體宿舍。當事雙方產生肢體沖突。

根據2002年兼并時完成的一份審計，原長沙石油廠看得見的資產就已超過1.3億元。而海利花園盜用海利世紀之名，僅支付不到6000萬元便蛇吞了該筆資產。

在長沙市國資委，記者了解到，在兼并上報文件和批復中，都標明海利世紀和海利花園是國有企業身份，操作這件事的人員故意混淆兩個“海利”根本性的區別，以此向政府要優惠政策。事實上，這些優惠政策并沒有落到職工和改制企業的身上，甚至使部分國有資產低評或不評，造成交易性國有資產的流失。

10月21日，記者從長沙市房管局獲悉，海利花園一期有七棟住宅樓尚無“土地使用證”，該局對此給出的答復是，“因為該公司沒有準確報送相關數據與材料”。

“拓荒”之舉的背后

2003年9月12日，長商行展開了其“拓荒之旅”，與控股股東長沙市政府就8億元不良資產進行了資產置換。

根據雙方協議，長商行將歷史遺留形成的8億元不良資產剝離給長沙市政府。與此同時，原屬市政府名下的新世紀體育中心附屬設施等6個項目共計8億元的優質資產被置入該行。

此舉既出，長商行的不良資產率由13.7%驟降至3.8%。

在長商行之前，杭州市商業銀行給出了一個令人驚嘆的版本--與政府置換18億元不良貸款，不良資產率由70.36%陡然降到1.47%。隨后有50多家城市商業銀行前去取經，而僅長商行成為唯一的效仿者。

對于發生在長沙市的置換，張燁當時在公開場合表示：“資產置換之所以行事低調，某種程度上是因為長沙市商行在扮演‘拓荒者的角色。”

事實上，與“杭州模式”相比之下，“拓荒者”長商行之舉更大膽，其對置出的8億元不良資產將不再承擔追討和贖回責任，而全部由長沙市政府負責清收。

由于長商行擁有置入資產的所有權和處置權，其間有繞不開的一道坎，即現行的《商業銀行法》不允許銀行投資經營實業。所以，此次置換備受質疑。

“張燁案發，與發生在2003年的這場置換有關。”湖南省紀委一位官員說。

來自法院的人士稱，通過此次置換，彭建平當時所獲5.5億元貸款，有相當一部分被平賬。

公開資料顯示，2002年和2003年，恒信證券連續出現虧損，虧損金額分別高達3669萬元和4457萬元。

在2003年年底，德隆系危機的進一步加深，恒信證券委托理財黑洞顯性化。隨即，湖南省證監系統、湖南省銀監系統和長沙市公安系統開始入駐恒信證券，進行最為嚴厲的調查。

在此背景下，張燁、彭建平首當其沖被紀檢部門采取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