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心底的獄墻（兩則）

走出心底的獄墻

墨英然（廣州）

關了七年監獄，昨天剛走出高墻的杜天莞，坐在公園的長凳上。他深吸一口潮潤的空氣：“出來多好啊！”

他眼望前面一株古木下，坐著一對年輕夫婦，正看著他們的小孩在草地上追著球玩。“他們多幸福啊。”杜天莞平時不大注意平常人的生活，每當他開著本田轎車穿過熙攘的人群時，他會不耐煩地連按著喇叭轟趕，他對蕓蕓眾生從不屑一顧。現在他羨慕他們平凡而幸福的生活了。

他也曾和老婆孩子來過這個公園。認識江玲后，他和江玲經常來這里幽會。現在是他一個人來了，想到這里，心頭飄進一絲悲涼。

另一株古樹下，一對情侶親密地擁抱在一起。他幾乎不忍再看，那種幸福已離他遠去了。溫情脈脈的江玲也曾偎依在他懷里坐在這棵古樹下，她現在在哪里？那對情侶站起來準備走了，那女的身影怎么像江玲？

這幾年中，他試圖不再想這個女人，但這個女人總往他腦子里鉆。為了她，他老婆孩子不愿理他，七年中他們去探監的次數屈指可數。即便是他從監獄回到家的昨天，妻子也沒給他欣慰的笑臉。也難怪，他是為了江玲才惹上牢獄之災的，而江玲后來卻沒去監獄看他。

他看見那對情侶朝他坐的方向走來，那女的步態就像江玲！他轉念一想不可能，如果江玲還在這個城市，為什么不去監獄探望他？

等那倆人走近時，他看清楚了，她就是江玲。江玲并沒有認出他。她將手里一張用過的紙巾，丟在他坐凳旁的清潔箱里，絲毫不理會他。他變得太蒼老憔悴了，往日的飛揚神氣早已蕩然無存，難怪江玲沒認出他。

等那兩人走遠后，他開始回家了。想到自己心愛的女人，已在另一個男人懷里施展著女人的溫存解數，他心里酸酸的，剛出獄時的喜悅被沖淡了，他感覺自己還生活在一個有著無形的墻的監獄里。

鐵窗下，腦子里那個問號總是得不出答案，他的秘密賬戶是怎樣被反貪局知道的？那個賬戶只有他和江玲兩個人知道，是用江玲死去的表哥的身份證開立的。江玲的表哥曾因丟失身份證補了張新的，但后來舊身份證又在江玲處找到了。他用這個賬戶收取了那七十萬元賄款。

他原是一家市級工商銀行分管信貸工作的副行長，認識江玲后，禁不住她三番五次的挑逗，終于和她扭在了一起。他無法抵御江玲的魅力，她像一個童話中的仙女降落在他面前，其實是個吸血鬼妖精，吸著他身上每一個道德細胞，卷走他一疊一疊鈔票，但他還是愛著她。

是江玲介紹了一個化工廠老板和他認識的，這家工廠以新引進的兩條生產線做抵押，貸出五百萬元貸款。不久這家工廠的廠房退了租，價值一千余萬元的生產線賣掉了，老板逃得不知去向。事后查明，那套生產線是老板僅花了百分之三十的訂金搞到的，他騙了銀行和供應商，卷款而逃。而杜副行長從中得到了七十萬元的好處費。他想給江玲十萬元零用款，剩下的錢，給她買一套房子，做他們的淫窩。誰知他剛將款匯至江玲賬戶，檢察院就找他來了。

如果不是他收受賄賂的事被發現，這宗不良貸款只能算工作失誤，受點行政處分。他顧不上多想這起安排周密的受賄是怎樣東窗事發的，他交代事實，積極退贓，獲從寬處理，判了十年徒刑。他在監獄表現好，又獲減刑至七年。這一切都已像風一樣過去了。

他還有一件事壓在心底，當年沒有告訴檢察人員。那個騙子廠長是江玲介紹給他的，他不愿意連累這個美麗動人給了他幸福的女子。但他為此常有罪惡之感，折磨著他的良心，像一個永遠出不了獄墻的罪犯。

他回到家里，妻已做好了飯，他吃不下，晚上他發著高燒，說著胡話，“江玲，江玲，你為什么不理我？”醒來時，妻坐在床邊，神情呆滯地像一尊雕像。

“我對不起你和孩子。”

“現在再說這些有什么用？”妻仍是冷冷的聲調。“如果不發事你會懺悔嗎？你會覺得對不起我們么？哼！真是天意，讓你好事難成。”

妻帶著得意的語調告訴他，妻早就懷疑他養情婦了。那天妻在他的衣袋里發現一張匯給江玲的匯款回單。她從不知道他存有私賬，一下子給情婦這么多錢，懷疑來路不正。憤怒之下，她抄下來，第二天交給了檢察院反貪局。

“我不怕你恨我，去找你那個江玲啊，人家已是海關關長的兒媳婦了。你為她坐了牢，她現在怕是見都不想見你。愿天下為色所迷的男人，從你這里學學教訓吧！”妻嘴角露著邪笑。

對妻的冷酷嘲諷，杜天莞反倒冷靜地坐了起來。這就是女人！靠女色勾引男人利用男人的，會在你失意時無情地拋你而去。妻說得對，愿天下為色所迷的男人從他這里學到教訓。

他決定去舉報江玲，顯然江玲和那個騙子廠長是一伙的。如果自己當年將這一情況告訴檢察人員，會有利于他們盡快找到那個騙子，給國家挽回損失。參與犯罪的江玲也不會長期逍遙法外。對，明天就去找檢察長。

第二天，檢察院大門的階梯前，走下一對老夫婦。杜天莞說完了他要說的話，心里輕松多了，他真正從監獄里走出來了，那是心底的罪犯走出了心里的獄墻。

妻對他露出了笑容。

無人接聽的電話

岳勇（廣東）

繡林市要面向社會公開招聘一批中層干部，充實到各機關單位。經過初試和筆試，共有五十名報考者順利過關，只等最后的面試。張曉南就是其中的一個。

這幾天，張曉南一直閑呆在家里，等待面試通知。妻子吳茜卻暗暗替他著急，對他說：“曉南，你整天窩在家里也不是辦法。有付出才會有回報，你得出去活動活動，打點打點呀。”“活動？”張曉南反問，“怎么活動？”吳茜很內行地說：“這次主持面試的領導雖然有好幾個，但最后拍板的權力卻是掌握在市委組織部蔣向前部長手里。咱們若是把他這層關系疏通好了，不但你面試能順利過關，而且還有機會分配到一個好單位。”

張曉南嘆口氣說：“其實你說的這事我早就想過了，可是聽說蔣部長最近剛搬了新家，家庭住址和家庭電話號碼都十分保密，很少有人知道。你總不能叫我打電話到他辦公室談這事吧？”吳茜很有信心地說：“這有何難，你就看我的吧。”

女人出馬，一個頂倆。果然，第二天下班回家，吳茜就高興地摟著老公的脖子說：“曉南，我打聽清楚了，蔣部長家里的電話號碼是3378541。”張曉南一怔，問：“你從哪兒打聽到的？”吳茜說：“我是從大劉的老婆那兒打聽來的，放心吧，錯不了。”

“這么說大劉也知道這個電話號碼？”張曉南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大劉是他的同學，也是那五十名幸運者之一。吳茜不無擔心地說：“大劉也是從別人那兒打聽來的，看來知道這個號碼的人還不少呢，說不定別人早就捷足先登，有所行動了。你若不有所表示，那可就吃大虧了。”張曉南一想也對，連大劉都行動了，自己還等啥呢？

晚上，他撥通了蔣部長家里的電話，可電話響了半天卻沒有人接。等了一會兒再撥，仍是如此。他正想掛斷電話，忽聽電話那端傳來一個聲音說：“您好，電話現在無人接聽，請在‘嘀一聲后留言。”

張曉南怔了一下，心想：領導就是領導，做事果然考慮周到。想吃魚又怕沾腥，電話語音留言信箱無疑是個好幫手。他忙說：“蔣部長，您好！我叫張曉南，是那五十名過關的報考者中的一個，不知您對我是否還有印象？我想請您出來吃頓便飯，不知你什么時候有空。請聽到留言后給我回個電話，我的電話號碼是3362145。”掛下電話，張曉南長長地吁了口氣，該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是坐等蔣部長的回音了。

可是一連三天時間過去了，蔣部長并沒有給他回電話。吳茜說：“現在當官的聰明著呢，他是不見兔子不撒鷹，你三言兩語哪請得動他。我聽說蔣部長平時喜歡收藏名畫，剛才下班路過集雅軒時，我看見門口掛了一幅徐悲鴻的奔馬圖，售價一萬四千元，你趕緊去買回來，這樣你請他出來吃飯就有借口了。”張曉南一聽也是，這年頭不花大錢哪辦得成大事，就帶著錢去了。

晚上，張曉南又給蔣部長家里打電話，聽到的仍然是語音留言提示。張曉南開門見山地說：“蔣部長，我是張曉南，明天晚上您有空嗎？明晚七點半，我在海鮮城8號房等您。知道您有收藏書畫的雅好，我特地購得一幅徐悲鴻的奔馬圖，請您鑒賞，務請賞光。”他想這次我定了時間和地點，又有名畫作餌，不怕你不來。

誰知第二天晚上，他在海鮮城8號房足足等了三個小時，蔣部長到底還是沒有賞光前來。吳茜咬著牙說：“是咱們下的‘餌不夠分量，還是咱們花的心思不夠呢？”她眼珠子一轉，又給丈夫出了一個絕妙的主意，那就是不再晚上給蔣部長留言，而是白天往蔣部長家里打電話。蔣部長的老婆下崗在家，白天接電話的一定是他老婆。聽說蔣部長有一點“妻管嚴”，只要把他老婆搞掂了，蔣部長這一關也就好過了。

次日上午，張曉南聽從妻子的話，信心十足地撥通了3378541這個電話號碼。電話響了兩下，終于有人接了，張曉南的心怦怦跳著，剛想開口說話，誰知對方卻很有禮貌地說：“您好，這里是市紀委舉報中心，有事請講。”

張曉南一聽，只覺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