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里的愛情

曲衛民

娟兒說她喜歡葉子，喜歡各式各樣的葉子，至少她是這樣對我說的。

我和娟兒的相識是十分偶然的，這里面有沒有必然的成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當時我們倆是非常非常的尷尬。

那天，我擠上了12路大巴，目的是去人才市場再謀一個好的職業。因為我當時是給一家水公司送純凈水，成天價蹬著三輪車走街串巷。你想，我就是送上幾十年又能如何?人往高處走當然不會有錯吧，況且我是一個學中文的大專畢業生?我拿著一瓶水，當然是我們的純凈水，站在車里有一口沒一口地喝水。我身旁就坐著娟兒，我當然是不認識她了，不過她很鄭重其事地看了我一眼，我個人認為她的眼睛在看我的一瞬間亮了一下，我向來還是有點自信的，你想啊，一米八的個子，棱角分明的臉，穿上一身稍舊點的牛仔服，臉上再做出很深沉很執著的表情，在女孩子面前是不該不揚起頭顱的吧。至于囊中羞澀和這套牛仔服是不是耗子去趕集四季一套皮，在當時的場合她是無法考證的。

我正在悠然自得地享受自己心情的時候，一位老太橫穿馬路，造成了大巴的緊急剎車，頓時車內罵聲四起，紛紛譴責該老太耳聾眼花不懂交通規則，殊不知她的這一橫穿馬路，對我一生產生了很大的影響。當時，由于汽車的慣力，我雖沒倒栽蔥，卻早已風度頓失，四仰八叉地倒在人群中，更重要的，我手拿的那瓶純凈水被我倒著按在了娟兒的小腹上，水便汩汩地流了出來。結果可想而知，娟兒一聲驚叫，舉車嘩然。我望著娟兒被我澆濕的裙子傻了，吹又吹不得，擦又擦不得，當時我真想找個縫隙鉆出去……

接著，我不停地道歉不停地賠不是，再接著，我把她請到路邊的一個冷飲店里坐下，我提出給她買一件裙子換上，可她堅決反對，此時她的臉色已經多云轉晴，說：誰稀罕你的破裙子。那語氣完全像是老朋友間的相互挖苦。我有點受寵若驚了，急忙點了兩瓶飲料，還讓服務生找來了電熱風，我們一邊吹裙子，一邊慢慢聊天……

于是，我們相識了。我的實踐證明，見了女孩子你最好克制著不要去看她，你如果看了一眼兩眼以至X眼，很容易一不留神被你看進了腦子里去，屆時，你會神情恍惚，她的影子會攪得你坐立不安，嚴重時甚至茶飯不思。我和娟兒相識后就有了這種感覺。

娟兒是一家商場的營業員，漂亮高挑，她說，她之所以能答應和我交往，完全是因為我當時的表現很紳士，其實我想她一定沒講實話，因為我還是覺得我的外表在她面前也決不是含糊的。

就在我急著想攢錢給她送一件禮物時，她對我說：我喜歡葉子，我喜歡各式各樣的葉子，它們是大自然的精靈。她的話讓我欣慰讓我釋然，因為我雖然沒錢卻有用不完的體力。于是，每到休息日，我們都約了去郊游，我們在盡情地享受大自然的美妙和愛情的甜蜜的同時，我還在她面前展示我健壯的體魄，為她爬樹和攀登山巖采集精美的樹葉，并把它們作為一件件小禮物奉送給她，以贏得她的一聲聲喝彩和快樂的尖叫。我那時感到：生活真的是挺快樂挺幸福的。

有一次，我們來到錦江山山后的峭崖邊游玩，突然我們的目光幾乎同時被吸引了，因為峭崖上長著一棵別致的小樹，樹干上擎著幾片玲瓏剔透的葉子，那形狀十分的特別，呈五角星狀，葉掌為墨綠色，五角呈五彩，真是大自然的絕筆啊！我和娟兒都看呆了。不一會兒，我才反應過來，我知道我該怎么做了，因為我們有約在先：在地上撿到的葉子無論多好看，都不在收集之列。所以，我必須親自去摘。我努力地向峭崖攀去。娟兒怕我出危險，極力阻止我，可是，一個男子漢，一個北方的男人，什么時候才是你用武的時候呢?我深知這一點，所以我堅定地朝峭崖的小樹爬上去。我費了九牛二虎主力，才接近了小樹，然而，就在我離小樹約一米的地方，我再也無法靠近了，因為那兒是非常光滑的石崖，我試著伸出胳膊，離葉子僅僅差一尺多，假如，我能用手臂彈跳的話，是有希望摘取葉子的，可是，我的體能是有限的，我眼巴巴地看了一會兒只好無功而返。娟兒看我安全地下來，很是高興。我的臉上雖然只是慚慚的，但心里卻頭一次清楚地感到一種無能所帶來的無奈，這種無奈竟和我當時的經濟狀況帶給我的感覺產生了共鳴，我再一次清楚地認識到我所處的是一種什么樣的尷尬境地呀，那天，我暗暗下了決心，一定要通過努力提升自己，改善自己的狀況，真正贏得娟兒的愛情，否則，我和娟兒共同壘就的愛情積木就是建筑在沙灘上的樓閣，終有一天會坍塌的。

這樣想了，我和娟兒的約會次數減少了，我又開始跑人才市場，經過三番五次的折騰，我終于謀到了一個在南方做導游的職位。我臨走那天，娟兒戀戀不舍地到車站送我，我說，你千萬別忘記我啊。她說，我忘不了的，你可要記著給我收集葉子啊。然后，隨著汽笛的鳴叫。我和她的物理距離就被一點一點地扯遠了。

我在南方的一家旅行社做的挺辛苦，首先，我水土不服，飯菜不合口味，人就消瘦了，我還得把我的方言變成稍微標準些的普通話，然后再熟悉其他地區的方言。每天，無論你的心情怎樣，你都得滿面春風面帶笑容打著小旗兒，帶著花了錢就變得挑剔和刻薄的游客四處游走，在外面接觸的事物多了起來，分散了我的一些注意力，使得我對娟兒牽腸掛肚的思念得到了緩解。因為吝惜長途電話費，我們只是偶爾通通電話，僅僅幾句話就匆匆掛斷。就在我出來約三個月的時候，娟兒打了我的手機，她說：你忘了我可以，但千萬別忘了給我收集葉子，你知道我是一個多么喜歡葉子的人啊，你回來的時候要背一口袋葉子。接著，她固執地讓我一定答應她，當我賭咒發誓地答應下來后，她才滿意地掛了電話。

為了實現我的諾言，我帶著旅游團每到一個地方，我都留心采集葉子，我把凡是我以前沒見過的樹葉都采集下來，夾在影集里，葉子下面還貼了標簽，標明了樹種，和采集地點、時間，由于我知道的樹名十分有限，對那些弄不清名字的樹葉，我就主觀地根據形狀和當時的心情給它取上一個名字，諸如：霧都孤兒、老鷹爪、癡情仙子等等都成了我那影集里的居民。

做這些事情幾乎用了我所有的業余時間，況且，我每采集到一片葉子或貼一個標簽取一個名字，腦子里都會幻化出娟兒的贊許的表情和滿意的笑聲。這樣，我對娟兒那被緩解漸漸趨于淡化的思念便發生了微妙的變化，雖然沒有了火山噴發的猛烈，卻像鴨綠江水一樣日日奔流不息，深遠而扎實。

我始終沒忘在錦江山上的那一幕，是那一幕激勵我自強的，我也忘不了那五角的彩色葉子，那是一種多么美妙的葉子啊，我一想起它就有一種神奇的向往，就像想起娟兒一樣。我把它取名為“五彩相思葉”，并在影集里為它留了個顯要的位置。為了采到它，我從俯臥撐開始，天天練臂力，練攀登和用胳膊彈跳……

一年以后的秋天，我帶著做導游的豐富的閱歷，帶著這一年豐厚的經濟回報，回到了家鄉。為了制造浪漫的氣氛，我克制著沒讓娟兒到車站接我，而是約她到錦江山門口見面。我們見面后，我先是草率地和她寒暄一番，就將她帶到“五彩相思葉”的下面，我放下行囊，二話沒說，猿猴似的攀到一年前攀到的那個位置，然后，我看了娟兒一眼，她正擔心地看著我，我深吸一口氣，雙臂向上一跳，一手迅速摘了一片葉子銜在嘴上，然后雙臂又穩穩地落回原處。下面便響起了娟兒激動的喝彩和掌聲。

我下來后，從行囊里拿出兩個影集，打開其中的一個，將葉子鑲在標有“五彩相思葉”的位置上，然后，我手托兩本影集，做恭敬狀地呈獻給娟兒，娟兒觀看著一枚枚精彩的葉子，不禁驚叫起來：天吶，你把它們變成了藝術品，我要真的喜歡它們了！

我蒙了：你，干嗎說真的喜歡它們，你原來不喜歡它們嗎?

娟兒嗔了我一眼說：你個傻帽，我真正喜歡的是那個能為我摘葉子肯為我摘葉子的人啊。說著還在我的額頭上意味深長地點了一指。

我傻傻地笑了，慢慢地回味著娟兒的話，我感到了她對我的愛是那么實在那么遷就又那么充滿了智慧，她竟能用葉子將我的心牢牢地拴住。我感到我是在我和娟兒的愛情的包圍之中。我的心空前地踏實起來。我背起行囊，一手攏過娟兒的肩頭，我們一起肆無忌憚地哼唱著刀郎的《情人》在路上行走，引來一串串羨慕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