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士——奧尼爾

夏宗霞

奧尼爾是“美國戲劇史上第一個偉大的劇作家”，堪與古希臘眾多的悲劇作家以及莎士比亞相媲美，“由于他那體現了悲劇概念劇所具有的魅力、真摯和深沉的激情”，１９３６年，奧尼爾榮膺諾貝爾文學獎。但是，出人意料的是，他卻在一個偏僻的小山溝里蓋了一座叫“大道”的別墅，從此蟄居不出，過上了隱居的生活。究其原因，這大概和他受家庭的影響、宗教的迷失以及不幸的婚姻有關。

家庭的影響

奧尼爾家庭生活悲劇對他以后的生活道路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他的父親———老詹姆斯·奧尼爾是一位著名的演員，以演《基督山伯爵》享譽一時。但他父親是一個愛爾蘭移民，在成為演員之前過著貧窮的生活。由于害怕貧窮，為了讓妻兒過上好一點的生活，他不放棄任何賺錢的機會，以至于浪費了自己可以成為一名藝術家的才華。當他意識到這一點時，一切都已太晚了。他娶了一位中產階級美麗漂亮的姑娘做他的妻子并過上豐衣足食的生活，但是，以往生活的陰影揮之不去，他成了一個“高老頭”式的守財奴：妻子難產，他請來了一個江湖醫生，致使妻子染上了毒癮；小兒子得了肺癆，他把他送到一個收費便宜的療養院。

奧尼爾的母親瑪麗結婚前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她喜歡漂亮的衣服，夢想成為鋼琴家。結婚時定做了一件漂亮、昂貴、制作精細的婚禮服，她常常提起這件衣服，以至于奧尼爾在半個多世紀以后把它寫進了《長夜漫漫路迢迢》，并對此作了詳盡的敘述。她愛慕舞臺上瀟灑英俊的詹姆斯，遠觀舞臺，給人無限遐想，走近一看，原來如此。結婚后，也許是太愛丈夫不得不與之一起巡回演出，直到此時，她才發現她的生活和演員的生活格格不入，性格日見孤僻，和劇團的演員從不往來，只是見面打個招呼而已，她寧愿一人呆在旅館也不與他們為伍。另一方面，“戲子”在當時是被人嗤之以鼻的，再加上詹姆斯婚后的風流韻事，她以前的朋友都棄她而去，她只有把自己封閉在“籠子”內，沉浸在嗎啡的虛幻中，生活在“霧”里。

１８８８年，瑪麗生奧尼爾時難產，身心非常痛苦，醫生只好用嗎啡止痛，不久就上了癮。她一直吸毒，三次戒毒之后仍不能自拔。正如在《長夜漫漫路迢迢》中描述的那樣，她本該能戒掉，可她不愿戒掉。因為在嗎啡的作用下，她可以生活在虛幻之中：她喜歡永遠做一個漂亮的小女人，被這個家庭的男人們愛著、疼著，沒有了孤獨。

奧尼爾的哥哥杰米兒時聰敏伶俐，得知母親吸毒后變得放浪形骸。他開始酗酒、逃學、玩女人，過著一種波西米亞式的生活。奧尼爾的出生導致母親吸毒，杰米不但埋怨弟弟的出生，也厭惡父親請了一個“一元錢看病的蹩腳的野醫生”。杰米開始了放蕩的生活。他還故意引導了弟弟的放蕩生活，到三十多歲仍然一事無成。杰米也曾在父親過世后，戒了酒和母親相依為命。母親離去后，他每日借酒消愁只求速死，不久也因酒精中毒隨母親而去。

在這樣的家庭環境中：漂泊的童年，被父母“遺棄”的感受，杰米的引誘等等，致使奧尼爾在少年時期就過著放蕩的生活，奧尼爾體味不到家庭的溫馨。“我至少必須承認，童年時的影像和經歷，時常這樣控制了我，使我吃力地去抵抗它們，我從未擺脫它們。”奧尼爾一直在掙扎，在逃避凄慘的現實和人生，在尋找可以躲避風雨的避風港。

宗教的迷失

奧尼爾生長在信奉天主教的愛爾蘭裔家庭。從小時候起，家庭和教會學校都給了他宗教的教育和熏陶，使他從小就有了濃厚的宗教意識。

他１５歲時看到自己深愛的母親遭受痛苦的折磨（疾病和毒癮），就開始對上帝產生懷疑。他認為像母親這樣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上帝倘若不能拯救她，那么宗教還有什么意義呢？他懷疑、彷徨，同時又有一種因對神不敬而產生的罪惡感。最終他還是脫離了宗教，其直接原因是萬能的上帝不能拯救他的母親。在他心目中上帝死了，可他又沒找到新的上帝。由于缺乏精神寄托而內心苦悶空虛，他開始放浪形骸，玩世不恭，精神上找不到支撐點。那時刻擺脫不掉的“罪惡感”，使他在感情上還不能割斷和宗教的關系。他的話最能證明這一點：“多數的現代悲劇所關心的是人與人的關系，但我對此絲毫不感興趣。我所關心的只是人與上帝的關系。”

脫離了天主教以后，奧尼爾轉向了東方尋找支撐點，認真研究了中國哲學，對道教尤感興趣，道家思想對其影響是多方面的。

不幸的婚姻

奧尼爾結過三次婚，但并未尋找到可以躲避風雨的避風港。相反，卻使他變得更加憤世嫉俗，心痛欲絕。

他的第一次婚姻始于一見鐘情的浪漫，終于現實的無奈。奧尼爾的第一位夫人是出身名門的凱瑟琳。他們相見在１９０９年的春天，奧尼爾被其優雅的舉止和不凡的談吐所吸引，雙方很快墜入愛河。但奧尼爾無力謀生，無法供養妻子；再加上兩人性格差異太大，奧尼爾發現他們不能有共同語言，當他談論尼采，易卜生和叔本華時，凱瑟琳只表現出禮貌上的興趣；他們將永遠無法達成和諧。此時，他打算抽身退步。但這時，卻發現凱瑟琳已有身孕，為了給未降生的孩子一個名份，他們秘密地在教堂里舉行了婚禮。但這場婚姻并未得到雙方家庭的認可，奧尼爾為此漂泊了十年，變成了一個酒鬼，生了虐疾，得了肺結核。這個有名無實的婚姻終于在１９１２年結束。

奧尼爾的第二位妻子是一位作家，雙方曾幸福地生活過一段時間，并育有一兒一女。后來，奧尼爾移情別戀，愛上了漂亮的演員卡洛塔，這使他的妻子非常傷心。奧尼爾提出離婚，但她堅決不離，這段無愛的婚姻一直拖到１９２９年６月。第二位夫人離婚兩個星期后，奧尼爾就和卡洛塔結婚。卡洛塔悉心照顧奧尼爾，對他的創作幫助也很大。１９３７年，他們搬進了名為“大道”的別墅，只和結交甚密的朋友來往，過起了隱居生活，追求一種道家所說的“靜謐”。卡洛塔本人也比較喜歡中國文化，對丈夫也有一定的影響。她在１９３８年３月買的《中國花園》一書，論述了中國花園美學中所蘊含的道家思想的影響。她在眉批中指出：“寧靜是一種理想”，還說“無為本身是一種藝術”等等。這可能是夫婦二人討論出的結果，因為這段時間正是二人情投意和之時，每到黃昏，兩人互為對方讀書，其情可見一斑。但在婚姻的后期，夫婦二人經常吵架，并且吵得特別兇。隨著身體健康狀況日趨惡化，奧尼爾也不能再從事創作。對奧尼爾來說，“戲劇就是生活，是生活的本質和解釋”，不能創作的奧尼爾什么都不是了。晚年的奧尼爾又不斷遭受打擊：和第一位夫人所生的孩子本是一位治學嚴謹的學者，卻在１９５０年割腕自殺；和第二位夫人所生的男孩染上了吸毒和酗酒；女孩嫁給了一位和奧尼爾年齡一樣的演員；奧尼爾的悲凄之情難于言表，無人訴說，只能自飲這杯苦酒。

即使在彌留之際，奧尼爾仍不忘尋覓一個“靜謐的地方”葬身，要妻子不要聲張他死亡的消息，不要外人參加葬禮，不要神父在場，奧尼爾被葬在遠離波士頓的森林公墓里一棵大樹后不引人注意的地方。

綜觀奧尼爾的一生，不幸的家庭和婚姻的影響，個人宗教信仰的迷失，至使他選擇了做一名隱士來逃避現實和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