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道班房

梔　方

川陜交界處，210國道上有一個山埡口，埡口旁有一個養路工人道班房。道班房里的三個養路工都是年輕女子，大姐叫劉云，是班長，二姐叫王霞，三妹叫杜鵑。除了養護那一段公路外，她們還經常為南來北往的駕駛員們排憂解難，深得大家愛戴，好些駕駛員給她們送過錦旗呢。

八月的一天傍晚，大巴山上狂風呼嘯，雷鳴電閃大雨滂沱，天很快就黑下來了。過往的車輛早就沒有了。三姐妹關好門窗，滅了燈正準備睡覺，忽見玻璃窗上燈光閃亮，又聽得汽車聲轟鳴，三妹趴到窗戶上一看，一輛大貨車慢吞吞開過來，在大門外熄了火。緊接著，就傳來了焦急的喊聲：“同志，同志，請開一下門呵!”

三妹接口問道：“你要干啥?”

那人回道：“我是趕長途的貨運司機，上山時車出了故障，耽誤了行程，想借個宿!”

三妹說：“不行呵，我們這兒是女子道班房，又沒有客房，你還是趁早趕快走吧!”

那人哀求道：“同志，雨太大了，天又黑，車況又不好，我不敢走夜路啊……”

三妹還在猶豫，大姐已經走過去把大門打開了。裹著風雨，一下子闖進四個人來：一個五十來歲的漢子，三個二十來歲的青年。那漢子像個司機，滿臉疲憊；那三個青年一個穿花格子襯衣，一個穿黑夾克，一個穿黃夾克，三雙眼睛滴溜溜亂轉，滿屋子打量。

大姐心里頓生疑竇：這是些什么人呢?看大姐打量著他們，花格子青年指著漢子介紹道：“這位是駕駛員劉師傅，我們三個是押車的。嗨，雨太大了，給你們添麻煩了!”

大姐說：“麻煩倒說不上，只是我們這兒沒有多余的床鋪……”

花格子忙道：“不怕，不怕，我們就在客廳的椅子上坐一晚上也行!”

大姐遲疑地點了點頭：“那……好吧，那就委屈你們了。”

花格子說：“哪里哪里，多謝你們了……還想添點麻煩，我們又冷又餓，你們能不能先給我們弄點吃的?”

大姐點點頭，對二妹王霞說：“你去給他們煮幾碗面條吧，多放點辣椒，讓他們出出汗。我得跟劉師傅出去，讓他把車停放好。”

大姐和劉師傅剛出門，花格子就跟出來了，劉師傅臉上掠過了一絲焦慮的神色，大姐一下子看在了眼里，但她絲毫不露聲色，依舊揮舞著手電筒，指揮著劉師傅把車停放在了靠邊的地方。當光柱從門窗旁的電話線上劃過時，她忽然發現電話線被人剪斷了，斷線頭又插回了墻縫里。大姐頭上冒出了冷汗，曉得今晚遇上歹徒了。正在這時，三妹杜鵑溜出來了，她把大姐拉到墻邊悄悄地說：“大姐，我看那三個年輕人鬼鬼祟祟的，不是好東西。”

大姐說“我也看出來了。三妹，千萬不能慌張，我們得想辦法跟劉師傅單獨說上話……”

面條好了，劉師傅和三個青年坐到桌子旁吃面。三妹坐到花格子身旁，東拉西扯地和他聊天，不時發出格格格的笑聲，花格子嘻皮笑臉的，目光粘在了三妹的臉上。忽然，大姐在門外喊：“劉師傅，你快出來看看，好像車上的篷布被風刮翻了!”

劉師傅一聽，放下碗就往外走，花格子也想跟出去，三妹卻伸手拉住了他：“哎，你別走哇，你的笑話還沒講完呢!”

“我出去看看篷布……”

“算了，有大姐幫他呢。”花格子急了，瞪著眼朝黑夾克喝道：“五娃子，你他媽就知道吃吃吃，你快出去幫幫劉師傅哇!”黑夾克放下碗，慌忙出去了。

在黑夾克沒出來之前，大姐已和劉師傅說過了話。劉師傅焦急地告訴她：那三人是劫匪，貨車上山時他們在彎道上劫持了他，要逼他把貨拉到陜西那邊的一個批發市場上賣掉，因遇大雨延誤了行程，劉師傅又說車子出了毛病，他們才同意到這兒來投宿，他們身上都有兇器……話剛說完，黑夾克就出來了。劉師傅爬上車頂，假裝收拾篷布，黑夾克一直在下面盯著他。

大姐借口找爐子走進廚房，悄悄把情況告訴了二姐。她們以前也曾遭遇過歹徒，但從來沒有這次兇險。二姐急了，從櫥柜里找出一把匕首，想去跟他們拼命，大姐忙阻止了她，說：“我們不能硬拼，要裝成沒事人一樣，對他們還要熱情些。”大姐還把和三妹商量的計劃告訴了她：“我們要想辦法把他們分開，然后一個一個的收拾。”二姐點點頭，和大姐一道走出了廚房。

大姐找出了爐子，升上火，招呼劉師傅和那三個青年烘烤衣服。二姐端出了花生、瓜子，三妹又找出了好幾瓶啤酒，拿給他們喝。劉師傅似乎很疲倦了，靠在一張椅子上打瞌睡。三個青年卻很興奮，嗑著瓜子喝著酒，天南地北的和三姐妹扯開了閑篇。

花格子說：“你們這兒好艱苦呵，幾十里沒人煙，遇上這種暴風雨之夜，你們不怕么?”

大姐笑道：“怕啥呢?這兒是國道邊上，難道還會鉆出豺狼虎豹把我們吃了不成?”大家一齊哄笑起來。

花格子又說：“你們就不寂寞么?嘻嘻，比如說，你們就不想有男朋友陪你們說說話?”黑夾克和黃夾克擠眉弄眼拍手怪笑。

“笑什么笑?”二姐杜鵑笑罵道，“難道離了男人就不能活?”三個家伙一齊大笑起來，黑夾克乘機伸出手來就去摸二姐的手，二姐翻手給了他一下，逗得大家都笑了……

夜已經很深了，窗外依舊是雷鳴電閃風雨交加。大姐說“天太晚了，大家休息吧，你們明天要趕路，不休息好不行。我們有三間房，劉師傅和哪兩位兄弟先去睡，還有一位兄弟，我們三姐妹就陪他在這兒打瞌睡算了……”

話沒說完，花格子就接口道：“不行不行，你們去睡，我們就在這兒烤火得了!”

大姐站起身來說：“別推辭了，你們是客人，聽我的安排。再說了，屋里有四個大男人，叫我們女的去睡，誰睡得著啊?”

眾人聽了，細細一想，又都一齊哈哈大笑起來。笑完，花格子發了話：“我看這樣吧，我和劉師傅睡一間屋，五娃子睡一間屋，另一間呢，就讓你們姐妹輪著睡。老三，你就在這兒陪姐姐打瞌睡吧!”花格子的用意很清楚，他要親自控制劉師傅，讓五娃子先休息，讓老三監視姐妹們的行動。

大姐說：“行，行，就這么安排，休息了!”

等大家都進房睡覺去了，客廳里就只剩下了大姐、二姐和黃夾克老三。老三有姐妹倆陪著，興奮得抓耳撓腮，心里癢癢的，壓低了聲音不停地找姐妹倆說話，大姐關了燈低聲喝道：“睡覺，不準再說話了!”說罷，和二姐都閉上了眼睛，老三自覺沒趣，也靠在椅子上瞇起了眼睛……迷迷糊糊中，他看見二姐在朝他笑，還把嘴巴湊過來和他接吻，吻得他透不過氣來……忽然，他覺得有些不對勁，忙睜開眼睛一看，發現自己已被人結結實實捆在了椅子上，動彈不得，嘴里也被人塞進了一團濕毛巾。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抵在他脖子上，他嚇得急忙閉上了眼睛。她們用同樣的方法收拾了五娃子。窗外的狂風暴雨掩蓋了屋內輕微的聲響，行動進行得非常順利。

花格子根本沒睡著，他用手槍抵著劉師傅的后背叫劉師傅睡。劉師傅蜷曲著身子睡得難受，剛想動一動，花格子就低吼道：“不許動，你要敢耍花招，我一槍打死你!”過了好久好久，劉師傅說：“伙計，我，我想撒尿了，你，你總不能讓我把尿撒在床上吧?”花格子也想撒尿了，就翻身爬起，押著劉師傅走出屋來，他也想看看外面的情況。

花格子剛剛跨出房門，忽然一道閃電把客廳照得雪亮，他猛地看見二姐揮舞大棒朝他打來，他慌忙躲閃，肩膀上還是重重地挨了一棒，痛得他“哎喲”一聲大叫，轉身把手槍對準了二姐。也就在那一瞬間，劉師傅聽見身后響動，曉得是姐妹們動手了，急轉身朝花格子猛撲過去，狠狠地把他壓在了身下，雙手緊緊地扳住了他拿槍的手。

花格子拼命掙扎著放了一槍，大聲狂叫：“老三，五娃子，你們他媽的都死了?”大姐拉亮了電燈，二姐一把按住了花格子的頭，三妹扭住了他的另一只手，花格子動彈不得，只能“呼呼”喘氣，大家七手八腳把他捆了個結結實實。這時，花格子才看見兩個同伙早被捆得像粽子一樣扔在墻角，曉得這回完蛋了，氣得咬牙切齒破口大罵：“臭娘們兒，都怪老子小看了你們，你們膽敢暗算老子!”

二姐氣得踢了他一腳：“王八蛋，死到臨頭了還敢罵人!”

三妹也拖了根棍子要敲他腦袋，大姐忙伸手攔住了她們：“算了，等明天把他們交給公安機關處理!”

劉師傅緊緊握住大姐的手說：“同志，真不知該怎么謝謝你們吶!”

大姐笑著說：“謝啥呢，我們是養路工人，你們是駕駛員，駕駛員遇到了困難，養路工人當然應該想盡辦法幫助你們嘛。”說得大家一齊笑起來。

天亮了，雨停了，天邊露出了一派火紅的霞光。霞光映紅了崇山峻嶺，映紅了國道公路，也映紅了山埡口上的女子道班房……

責編鄧亦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