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慶挖墳

王同云

瑞慶老漢倒背著手站在門前，兩眼直直地望著田溝對門那座竹樹掩映的瓦屋。那瓦屋里住著和他同一個爺爺的堂兄瑞榮。

俗話說：一脈不和，百脈不順。瑞慶一看到堂兄瑞榮的瓦房，心里就五味子泡醋一酸甜苦辣麻直在肚里涌。

瑞榮家這些年硬是打燈籠照茄子——紅得發紫。大妹崽大學畢業當上了啥子公司的經理，二妹崽大學畢業又享受公費到美國留學深造。老兩口成了溝上灣下人人饞得流口水的福公福婆。大家都說瑞榮家的祖墳埋在文曲星地脈上了。

瑞慶家就不一樣了。兩個娃兒7歲開始讀一年級，讀到17歲還是一年級。讀書不得行就去打工。打工沒文化就只好賣死氣力去建筑工地擔磚。兄弟倆每天的腳彎筋繃得筆直，汗水都沒得成味了。年終時，老板一拍屁股溜了，兄弟倆癩格寶(蛤蟆)吃牛奶奶——白累一伙。賣了被蓋衣裳，當了7天叫花子才回到家。

打工不成，瑞慶又讓他兄弟倆去做生意。做生意又是十做九輸。前個月為賠虧損，瑞慶不得不忍痛把圈里心愛的老母豬賣了，硬是冬瓜皮做衣領——霉登了下巴啦。

瑞慶急得在家喝悶酒。老婆怕瑞慶慪病了，好言勸慰他：“娃兒腦殼長得笨，再慪氣也是討口子的錢包——空的?！?/p>

瑞慶聽老婆說娃兒笨，氣得兩個鼻孔像扯風箱，脖子上青筋蹦蹦跳：“怪娃兒腦殼笨?是啥子窯燒啥子罐，千怪萬怪，就怪你的笨肚皮生出兩個笨娃兒來!”

瑞慶老婆是個火炮性，聽瑞慶這樣說，兩眼一瞪，指著瑞慶的額頭罵遣“做個碗是圓的，做匹瓦是扁的。圓的扁的，都是泥水匠做的。你這個老東西天生個瘟豬腦殼，還有臉說我的肚皮生的娃兒笨?！崩掀帕R了又哭，哭了又罵。鬧了一陣后，抓個包袱回娘家去了。

老婆走了，瑞慶抱著腦殼悶想了一陣，認為老婆罵得還是有些道理：自己也是從7歲讀到17歲都是讀的一年級啊。同班的小同學都喊他“留級生叔叔”了，實在不好意思，才回到家里背太陽過山，掙工分。

陰陽先生都說爺爺葬墳的地方是個好地脈。可是，為啥子瑞榮家繁榮昌盛，自己家卻是背時倒灶呢?

喝得迷迷糊糊的瑞慶，起身往門外走，他想到田壩頭去散散心。

突然，埋著腦殼走路的瑞慶和什么東西撞了個滿懷。抬頭看，原來是·頭脫了韁的紅眼睛牯牛。大概是瑞慶滿身酒氣，那牯牛立即轉身擇路跑了。這一嚇，把瑞慶的酒嚇醒了大半，站在原地雙腿直打顫，尿也禁不住從褲筒流到了腳背一一紅眼睛牯?？墒且门＝怯|人的啊!

恰好在這時，村里的陰陽先生孫半仙從對面走過來，問明了瑞慶的原委后，安慰瑞慶：“這全是你家祖墳埋得好，今天才能逢兇化吉?！?/p>

孫半仙說到祖墳二字，瑞慶聽了就五心冒火：“祖墳好個鏟鏟，好運全到瑞榮哥家去了，我家盡來些霉運!”瑞慶乘著酒興，把心里埋怨祖墳的話對孫半仙說了。

孫半仙聽后，拍著瑞慶的肩說：“老賢侄，不用生祖墳的氣，表叔我給你說個辦法……”

瑞慶此時聽孫半仙自稱是他表叔，心想，平時都是稱兄道弟的，今天我遇到不順心的事，你還來冒充我的老輩子，他很不安逸地說：“你啥子時候成了我的表叔了?”

孫半仙嘿嘿笑，也不搭理瑞慶的不滿，接著說：“我愿幫你把祖墳的運氣調均勻……”

瑞慶聽說孫半仙愿幫他調和祖墳的運氣，冒在喉嚨口的火一下就消了下去。耐著性子聽孫半仙如此這般地說了一通。

瑞慶回到家里，回味孫半仙的話，還是有點半信半疑。但一想到事關自家切身利益，也就死馬當成活馬醫了。草草吃了點東西，扛把鋤頭就朝祖墳山走去。

再說瑞慶的老婆賭氣回到娘家，娘家父母早亡。三個哥嫂面子上親熱，但時近中午，卻沒有一家留她吃飯。只好又提起包袱往家走。因為瑞慶的祖墳埋在大路邊，瑞慶老婆路過這里，見瑞慶正甩開膀子“嗨哧哧”挖祖墳，不由大吃一驚，尖聲喊道：“瑞慶老鬼，你半夜起床唱歌——睡瘋啦!你敢挖祖墳，不怕瑞榮哥罵你捶你!”

瑞慶見是自己老婆，便把一根指拇橫在嘴上，“噓”了一聲，壓低聲音把上午孫半仙所言對老婆說了：“我們家倒霉，主要是祖墳地脈運氣偏向瑞榮家。只要在祖墳上挖個坑，祖墳地脈的好運氣就會往我家來……”

老婆搖著腦殼說：“現在人都坐飛船上天了，你還相信地脈?那是孫半仙在宣傳迷信!”

瑞慶說：“管它迷信不迷信，我們還是試一試再說。天底下有些事情說不伸?！?/p>

老婆也不好再說啥子，忙著回家煮東西填肚皮去了。

正在這時。溝口上小賣部的喇叭喊瑞慶接電話。瑞慶便丟下鋤頭，跑步去接電話。

瑞慶接聽完電話，扯伸腳桿跑回家，猛地把正在吃飯的老婆抱起來，原地轉了幾個圈，大聲喊著：“整倒事了，整倒事了。大娃子剛才來電話，說是有個大老板讓他兄弟回來辦加工紅苕粉條的工廠，還說是包產包銷。二娃子已經在回家路上了，今天就可以到家?！?/p>

老婆一聽娃兒找到了發財的路，驚喜地問：“當真的呀?”

瑞慶說：“老婆吔，我這一輩子哄呢!”

瑞慶直啄腦殼，“就是，我剛把祖墳挖臉盆大個坑，好運氣就倒向我家了。可不是嗎，我們兩個娃兒都找到了大財神。如果我將祖墳挖個谷籮大的坑，肯定還會找到更大的財神爺喲!”

瑞慶第二次挖祖墳時，太陽已經偏西了。瑞慶一邊使勁挖，一邊對祖墳說：“爺爺你也莫怪我。你想想，我和瑞榮哥都是你的孫兒，可你葬的好地脈好運氣全歸了他，我也是你的孫子，我也該占點你的好運才公平喲……”

瑞慶正挖得起勁，突然，揮起的鋤頭被一只手抓住。緊接著傳來二娃子急促的聲音：“爸爸。你老癲冬啦?要是大姐曉得你挖了曾祖父的墳，她會生氣的。她一生氣，那……”

瑞慶一邊掙扎，一邊說：“你怕她生氣?祖墳的地脈靈氣都被她家占完了……”

二娃子著急地：“爸爸，這位支持我們回鄉辦廠的大老板就是大姐呀!要是讓瑞榮伯伯曉得你挖了祖墳，他給大姐一個電話，我們的紅苕粉絲加工廠就辦不成了?！?/p>

“二娃子。你出門這么久了，還記得你瑞榮伯伯我?”不知啥時。瑞榮老漢肩扛鋤頭，手提一個精美的陶壇，走了過來。

瑞慶一見，羞得滿臉像九月的辣椒——緋緋紅。很不好意思，“大哥，對不起，我不該聽信孫半仙的話。”

瑞榮微笑著拍拍瑞慶的肩：“老弟，你聽了孫半仙的話就是對的!”

瑞慶大吃一驚，以為瑞榮生氣了才說反話的。但瑞榮卻說：“怎么，孫半仙他沒給你講清楚?”

瑞慶高音喇叭斷電——下啞了。

瑞榮說：“通村公路要從我們的祖墳山通過，孫半仙是他自薦的遷墳宣傳員。他叫你挖祖墳是對的。中午，我就看見你開始在挖祖墳，因為我要去學校接小孫女回家，所以沒來一齊挖。下午，我特地去鎮上買了這個陶壇來給爺爺裝遺骨。來，我們兩兄弟一起挖吧。”

瑞慶害羞地說：“大哥，我挖祖墳的意思可不是那個意思啊……”

瑞榮說：“老弟，說一千，道一萬，修好通村公路，孩子們辦的紅苕粉絲加工廠才好往外運啊。挖了祖墳修致富路，這就是我們共同的意思。”

瑞慶點點頭，使勁揮起鋤頭，朝著祖墳“嗨”，挖了下去……

責編章慧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