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水沿著草尖奔跑,朝著城市的方向,它們
——車燈,折著身子,像樓角陷入蒼茫月亮
淋濕了回憶的腳步,雨中的葵花,一朵挨著一朵
一輛接著一輛,緊跟著,奔跑,它們抵達長滿
青苔的火車站,徘徊在暗處的汽笛,月亮的露珠
晶瑩的盛開著,潮濕的臉在雨水中,它們無意重復
消逝的童年,是的,返回過去,一件多么沮喪的事
貧窮的葵花,陳舊的鐵片,在河流之中鳴叫
一只愛著的夜鳥,撲打閃亮的翅膀,它們必定沿著
一條河流消逝,水中盛景、星光,早年的歌聲
如此動蕩,你目睹十字架上的黑,老祖母的眼睛
不斷重現,遠游的船不會再回來,它們在他鄉
長久陷入對平原、溝渠、山坡和懸崖的
愛戀。它們在繁忙中發青的記憶,白紙樣
覆蓋了村莊,樹木變舊下去,它們細小,枯瘦
冷漠地站著,全身漆黑,與黑暗重合,令人哀憫
中藥味飄過河面,在秋風里,它們低低的絮語
坐船渡過偏頭痛,它們的聲響,在火車的左上角
在太陽落山的時候出發,開進了寬闊的暮色
剩下萬物沉寂的記憶,跟生活的苦澀
撕開河流小小的光芒,他們采擷著葵花上的
白露,在每一塊骨頭里用文火煎熬著,
碗底出現藏青色的山崗,那里,一條河流被烏云
覆蓋,另一條低垂在山坡,下山,下山
騎著芍藥、茜草和女貞子返回咳嗽的病痛
它們如今只是一個詞語,在一首叫河流的詩上站立
排列,慢慢返回面孔模糊的黑夜
2
啞劇關上記憶的燈籠,它們細小而疼痛的目光
從磨損的細節里辨認出童年、少年和青年,
它們容顏已老,面目憔悴,剩下寂靜的中午
向深水處劃著——在童年叫喊聲里,它們
枝杈交錯的情形,不可復述。它們敲碎
時間的長度,在婚姻里居住,挽救
一扇門以及菖蒲的失誤,十四歲的姐姐
向著落山的太陽,把腹部勒緊,她翻過
三道斜坡,公路兩旁,打開嗡嗡的生活
她沒有聲音的日子浸在月光,童年沿著
苦艾葉的氣味升起,它灰暗、狹小
父親的咳嗽,深夜水響在河面飄蕩
緊緊勒住母親深藍的沉默,病痛在生活
用力,榨著她孱弱的身體,我只是局外人
但是它的手用力卡住我的嗓子——許多年后
我依舊不敢出聲,在畏懼、孤獨的疾病中
我們的生活,只是啞劇,拒絕詞語與聲音
我只是一堵舊墻下晃動的身影,陰涼的馬燈
走過——它們清新的氣味,在河流上飄著
她一直像啞劇中的人物,向著水中彎曲
3
時光在炎癥的疼痛中左搖右晃,沿著公社醫院的
藥房,山岡的那邊,是大片葵花的憂傷
它們跟隨著病痛,擴散,連綿數里的
空闊與寂靜,感染炎癥的詞語
它們像一樣觸摸到往事的門楣、廂房、錦床
回憶遠離窗口的注視,它的疼痛
讓黑夜無法安睡,它滿懷生活的愛
一匹白色的馬,在清涼的月光里走過
返回生活的本身,安寧、平靜、喜悅
甚至絕望——她,四歲,在童年的灰影
——藥,她呼喊,藥,中藥的氣息
散亂似月光,她蹲下身來,把頭埋進
秘密的熱愛與敬畏間,生活蹲得如此低
它的顫栗水色生煙,空曠地站著
那么遠,那么渺小。如今,我已把多年前的
月光,留給了暗疾的傷口,跟河流上
那個叫樹的孩子說話,它不斷長大
聰明,寧靜,有如月光里一株善良的
中草藥,深深蘊含人世的美,親人綿長的愛
它站著,用軀體迎接緩緩合起來的黑暗
耐心的填充著河流內部的黑
作者簡介:
鄭小瓊,女,1980年生,四川南充人,2001年3月
南下打工并開始寫詩,現在東莞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