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 子
近日,記者接到廣東增城市石灘鎮袁紹安等幾位工程建筑商的投訴:上個世紀90年代初期,他們出于對政府的信任,同意采取延期付款或帶資入場的做法,承接了石灘鎮政府的學校、政府辦公樓等數項建設工程。
但由于種種原因,政府未能履行合同還清款項,致使他們所欠信用社的貸款越來越沉重,無力償還,他們面臨的將是住宅被法院封存拍賣。同時,他們還拖欠材料商和工人的工錢,被追債者弄得有家不敢回。
馬拉松式付款,貸款十年增三倍
旭芬施工隊給記者看了他們寫給廣州市信訪辦、增城市人大辦公室的投訴信以及石灘鎮信訪辦給市信訪辦的復函。內容大致如下:1994年該施工隊自帶資金承包金城制鋼廠的土方平整工程,1996年3月全面通過驗收,結算工程款及利息約人民幣400多萬元。后來,由于種種原因,該項目下馬。該項目的合作方只支付了征地的青苗補償費,其余的款項大部分未曾支付。1997年為了盤活土地,該工程轉由石灘鎮政府開發,金城制鋼廠的債權債務也轉由石灘鎮政府來履行。
石灘鎮信訪辦在復函中這樣寫:“原金城應付土地款為1703萬元,青苗補償468萬元,推平土工程及擋石墻工程等工程款共1222萬元,合計3396萬元。到1997年政府接受時僅支付了848萬元,仍欠付2548萬元。鎮政府剛接受時,為了先落實土地轉讓,首先要支付征地款,所以轉讓初期的大部分資金都用于了征地款。從1998年開始,鎮政府每年安排一定的資金支付該項目應付的工程款。每年分兩次給,一般是中秋節前及春節前。每次支付各工程隊欠款總額的2%~3%。”
但是,信用社的計算利息方法是本計息、息計息(復式計算利息),致使他們所欠信用社的貸款十年增達三倍。目前,這種馬拉松式的付款方法,使他們幾代人也無法收齊結算款。不但收不齊結算款,背負信用社的利息也越來越沉重。
旭芬施工隊當年向信用社貸款63萬元,由于政府每次只能支付工程隊欠款總額的2%~3%,所以拖到今天該隊不但不能還清貸款,連本帶利還欠下了140多萬元債務。
石灘鎮信訪辦在復函中,這樣解釋未能還清工程款的理由:“由于我鎮自有資金有限,每年的收入要保證日常政務運作,其余資金只能統籌兼顧,每個項目每項工程都按一定的比例支付……”的確,這理由貌似合情合理。可是,鎮領導們是否考慮過,這十多年來,被政府欠債的工程建筑商們,他們的日子是怎么過的?
面臨流離失所,誰能拯救他們
4月中旬,記者來到石灘鎮袁紹安的家,這是一套有院落的三層樓的小洋房。房屋雖顯陳舊,卻依稀透露著當年的輝煌。一臉愁容的袁紹安告訴記者,他因為欠銀行的利息還不起,法院早發來了要查封他家的通知書,2005年5月30日是最后的限期。他們全家將面臨流離失所之災。
袁紹安上個世紀70年代在廣州搞建筑,積累了一些本錢。80年代他回到石灘鎮搞建筑工程,成了鎮上第一個萬元戶。當年鎮上的首富,如何落此下場?這里有段辛酸。
袁紹安原是增城第二建筑公司217施工隊主要負責人。上世紀90年代初,他們帶資為鎮政府做了港僑中學、政府辦公大樓、政府干部集資樓、公路以及承建鎮屬房地產公司的兩棟樓。
據袁紹安回憶,增城石灘中學是1992年在全社會普及九年義務教育高潮時建的。當時鎮政府財政困難,要求施工單位帶資興建,許多施工單位不愿冒風險。政府找到217施工隊協商,定了三條:一、工程總造價的50%由政府撥款;二、由政府到銀行協調,以袁紹安的名義貸款,解決30萬元資金,利息由政府承擔;三、剩下的20萬元由袁紹安墊資,所墊資金及銀行貸款利息由政府分三年歸還。由于當時是信譽貸款,加上政府出面,銀行的30萬元很快到位,施工順利進行,學校依時開課。
到了1994年,銀行實行有償貸款。建學校的30萬元由于是施工隊辦的手續,銀行要施工隊抵押。由于學校的資金不到位,袁紹安便把自己的房產抵押給了銀行。
石灘鎮的政府辦公大樓和政府干部的集資樓工程也是袁紹安施工隊做的。完工后,政府表示財政困難,欠下一張工程款字據,注明三年內解決。此外,還有公路以及鎮屬的房地產開發公司的荔江、荔景兩棟樓,這5項工程都是1994年前完成的。政府拖欠217施工隊工程款200多萬元。十年以后,工程欠款加上利息超過了500萬元。因此,出現了今天銀行要查封拍賣袁紹安屋子的局面。
袁紹安說,向政府追債,政府總說等明年有錢就多給點。這些年來,政府有時還幾千,有時還幾萬。前年給了2.9萬元,去年只給6000元,我一氣之下跑到鎮政府鬧,想把事情鬧大。結果,鎮里又增加了3萬元,去年給了3.6萬元。
袁紹安說得很激動,大男人幾次眼圈發紅:當初,接工程時我們是出于對政府的信任。但是,今天我們被政府的拖欠弄得走投無路,卻沒人理我們。年終,我面對職工的哭訴聲、債主上門的喊打喊殺聲,無法解釋。有時我真想……我們的父母官,你們坐在我們建造的辦公大樓內舒服嗎?
面對政府欠款,神圣的法律也無奈
有個叫刁榮敏的建筑商,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拿起法律這個武器來捍衛自己的權益,他狀告了石灘鎮人民政府。2003年11月21日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民事判決書下來了,判決如下:被告增城市石灘鎮人民政府于本判決生效之日起十天內給付原告刁榮敏、王國強工程款268萬余元及工程利息……
官司是打贏了,雙方還于2004年10月25日簽下了還款協議。它給其他人帶來了一線黎明的曙光,但很快這一線希望之光熄滅了。因為刁榮敏只拿了一次31萬元后,協議就無法執行,成了一紙空文。
官司打贏了,為什么執行難?記者走訪了石灘鎮鎮長。
鎮長是2003年才從增城市調來的。他說他了解欠款的事。知道這些建筑商曾經去過廣州上訪,也看到了廣州市信訪辦轉下來的投訴材料。他還說,法院來過鎮政府幾次,強制執行中院判決。但是我們賬上的錢都是上面給的專項資金和行政費用,不能動用。所以,刁榮敏只拿了一次31萬元后,協議無法執行下去。
沒有錢,換誰來當這個鎮長都沒辦法。他強調自己的態度是:一是認賬。二是一定還錢,但是要慢慢來。他說自己在每年春節前都會翻開本子看看,根據他們欠債的總額分配還款比例。
記者問政府有沒有一個預算,什么時候可以清還?鎮長答:鎮政府不是一級財政,無法預算。
記者向鎮長反映建筑商的意見,政府每次只還2%~3%太少,難解他們的燃眉之急。
鎮長表示,鎮政府的經濟也困難,他們的工資就比廣州同級干部略低等。
而建筑商們卻說:“217施工隊在承建的荔江樓和荔景樓時,由于當時政府在顧屋村、元洲村、崗貝村購買了一千多畝土地,又不能馬上出售,造成經濟拮據,所以欠了110多萬元的工程款。但是近兩年一千多畝土地賣光了,巨額已收齊,錢用在何處?”
“幾百萬的臨街鋪位也賣了。”
“旭芬施工隊承包金城制鋼廠的土方工程,后來政府轉讓給臺灣商人做了鞋業工廠,每畝地轉讓價5.5萬元,共1160畝。臺灣商人分兩期付款,已全部付清給了鎮政府。政府收到這筆巨款,沒有專款專用支付工程款給我們。”
記者從鎮長2005年3月的一份政府工作報告上看到“2004年鎮財政收入5528萬元”。年收入超過千萬元的鎮,真的沒有償還能力嗎?有人道破:“新官不愿管舊事。”當然,這只是其中原因之一。
記者又去了增城市了解情況,被介紹到了“清欠辦”。
建設局的兩位負責同志接待了我們。他們表示,拖欠工程款的問題已成了一個社會問題,引起了國務院的重視,國務院發文要求在2006年前解決。為此,市里也成立了“清欠辦”專門解決拖欠問題。但是,“清欠辦”的權限只能處理建筑商拖欠民工工資的問題,卻無法解決政府拖欠建筑商資金的問題。
“清欠辦”的這位負責人說,對建筑商我們可以吊銷他的執照,取消他的經營資格。但是對政府,我們既無權查它的賬,也不能免他的職。我們只能在行政賦予的權限下,積極向上反映。他認為,最好的辦法還是通過法律途徑來解決。
法律途徑真的有效么?刁榮敏已經嘗試過通過法律途徑向政府追討欠款,結果如何呢?官司贏了,拿到31萬元后,還款協議變成一紙空文。旁人看在眼里,又豈敢自不量力,重蹈覆轍?那么,政府欠的債,該由誰來監督歸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