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 靜
一
1993年9月,黑龍江省某市24歲的張云榮與在本市一家銀行工作的李山祥喜結連理。小兩口你親我愛,是四鄰眼里的恩愛夫妻。
1994年7月8日,張云榮在市婦幼保健中心臨產,生下了一個8斤重的男嬰。分娩時,由于生產困難,醫生為她施行了會陰側切術。
產后三天,丈夫將張云榮母子從醫院接回家調養。一周后,張云榮開始下地走動,可剛邁幾步,下身一陣劇烈的刺痛使她一屁股跌坐在地。張云榮想可能是產后沒有恢復好,她不愿讓丈夫替自己擔心,便說是自己不小心摔了。孩子滿月后的第三天,張云榮和丈夫過產后的第一次性生活。熟料,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使她險些昏厥過去。李山祥問她怎么了?張云榮只好將自己的痛楚如實告訴了丈夫。第二天,李山祥領著妻子來到了一家醫院,醫生診斷為盆腔炎,開了幾盒藥??伤幊酝炅?,夫妻倆再同房時,張云榮照舊疼得冷汗淋漓。
從此,張云榮在丈夫的陪伴下,踏上了漫漫的求醫路,卻總是查不出什么病。由于得了這個怪病,張云榮不敢下蹲,坐時間長了也不行,躺在床上需要經常換姿勢,嚴重時連彎腰穿鞋和穿襪子都無法做到,更不用說干體力活了。這讓張云榮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
同樣痛苦不堪的還有丈夫李山祥。作為年輕丈夫,他自然有正常的生理需要,可每次剛接近妻子時妻子就會疼得掉下眼淚,李山祥即刻“性” 趣全無。自此,青春年少的小夫妻無法再涉足性事。
1996年,張云榮持續高燒不退,醫生讓她住院。可李山祥為給張云榮治病,已經欠了近萬元的外債??粗徊⊥凑勰サ蒙裰静磺宓钠拮?,李山祥決定鋌而走險,將一萬多元的公款拿回了家。
張云榮終于住進了醫院。然而不久,李山祥挪用公款的事東窗事發,被銀行開除了。
由于家中原本拮據的日子愈發艱辛,更由于生理方面的需求長期得不到滿足,李山祥整日愁眉不展。夫妻倆經常為一點小事慪氣。1999年,李山祥竟負氣離家,到哈爾濱打工去了。
丈夫走了,張云榮只好自己帶著兒子艱難度日。一次,張云榮去醫院看病,偶然聽說賣血可以賺錢,她便背著家人偷偷走進了血站??衫钌较橛袝r回家看到她突然有錢花了,就問她錢是從哪里來的?張云榮覺得自己的病已經讓丈夫受盡了委屈,不能再給他增加壓力,便沒有說出實情。這使得李山祥對妻子產生了懷疑,認為她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兒,對她冷眼相待。
最讓張云榮難以忍受的是來自左鄰右舍的流言蜚語。一天她去買菜,幾個鄰居指著她的后背說:“就是她,老公不要她了?!薄盀樯??”“她在外面搞破鞋唄,要不,哪來的錢買菜?”盡管鄰居的議論聲很小,但張云榮卻覺得五雷轟頂。她回到家里,撲到床上放聲悲號。想到十年來自己遭受的磨難,張云榮感到了絕望。她來到廚房,拿起菜刀,就在她閉上眼睛想要割腕時,門被推開了。進來的是張云榮的好姐妹張惠,張惠撲過來奪下了張云榮的菜刀。
看見好友,張云榮將自己的隱痛倒苦水般傾訴出來。張惠深感震驚,“你不說,我哪里知道你受的這些罪???我有個親戚在醫院婦科,我幫你找她?!?/p>
二
2003年8月11日,張惠領著張云榮來到市人民醫院。經X射線檢查發現:于恥骨聯合下方左側可見一線狀金屬物。張云榮怎么也不相信正規醫院的醫生竟然會將一根針遺留在她最隱秘的部位,張惠提醒她說:“快打電話告訴你老公,看他還敢不敢再懷疑你了!”
電話打過去了,李山祥沉吟片刻說:“這怎么可能呢?”張云榮從丈夫的話里明顯感到他還不信任自己,于是沖著丈夫吼道:“我現在就到你那里去,讓你看看我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當天下午,張云榮趕到了哈爾濱。李山祥將妻子領到了哈爾濱市香坊區中醫院做X射線檢查。X射線檢查報告稱:恥骨聯合下方會陰部軟組織中可見針樣金屬異物。經婦科檢查發現,陰部可見豆粒大的凸起,觸及有強烈的針刺痛感。這下,李山祥聲音哽咽著對妻子說:“你,受罪了,等我忙完這陣子,一定回去找醫院算賬,他們耽誤了我們近十年的好時光啊……”
丈夫的話,猛然觸動了張云榮的痛處。一根小小的手術縫針,給她帶來的不僅僅是十年的身體苦痛,更給她的心靈造成摧殘,使她和丈夫十年無“性”福,人性被桎梏。即便不是為了自己,哪怕為了撫慰丈夫這十年的損失,自己也應該找醫院討個說法。想到這里,張云榮拭去眼淚,叮囑丈夫安心工作,她自己會處理這件事的。
回到家,張云榮翻箱倒柜,終于找到了兒子的出生證。發現給兒子“接生者”的名字叫呂瀅。8月14日,張云榮在張惠的陪同下來到婦幼保健中心,找到了醫生呂瀅。呂瀅看過片子后又給張云榮做了婦科檢查,然后輕描淡寫地說:“有個凸狀物,沒啥,皮里肉外,做個手術拿出來就行了。等院長回來我匯報一下,如果是我的責任,我可以負責?!?/p>
8月15日,張惠陪張云榮又來到婦幼保健中心,直接找到胡院長,胡院長讓她們將材料留下,稱需要找當時的病歷,調查清楚再說。
8月17日,張云榮和張惠滿懷希望地又一次來到婦幼保健中心。然而,胡院長的一席話卻給張云榮潑了瓢冷水。“我們調查了,醫院找不到你的病歷,呂瀅也記不起來了,所以我們不能確定你是在我們醫院生的孩子?!睆堅茦s一聽急了,“這出生證明上的出生單位一欄蓋的是你們的公章,接生者一欄是呂瀅的親筆簽名,怎么就不能確定我是在你們醫院生產的呢?”胡院長說:“可以這么認為,你是在別的地方生的孩子,然后在我們這兒換的出生證明?!?/p>
眼見在醫院解決不了問題,張云榮和張惠又找到了市衛生局。衛生局認為張云榮手頭的材料證明不了她是在婦幼保健中心生產的,讓她繼續找證據。
三
8月19日上午,按著事先約定,張云榮由張惠陪著來到婦幼保健中心,協商解決問題。胡院長態度仍是比較和氣,“我和呂瀅談過了,她說回憶不起來了,而且你證據不充分,最關鍵的是我們這里沒有你的病歷……”沒等胡院長說完,張惠接過話來,“病歷又不歸我們保管,你們若是弄丟了或者銷毀了,這事兒誰能說得清?”胡院長未予理睬,他繼續對張云榮說:“你回去吧,當事人的家屬可能找你愛人去了?!睆堅茦s不明白呂瀅的家屬找丈夫做什么,這時,張惠撥通了李山祥的電話,問呂瀅家人有沒有找他?李山祥說沒有。胡院長笑了笑說:“回家等著吧,下午就會有說法了?!?/p>
張云榮和張惠剛踏進家門,李山祥就打來電話說呂瀅的父親呂喜常來哈爾濱找他了,是呂喜常的一個親戚,也是他的小學同學領來的。李山祥壓低嗓音說:“你知道呂喜常是誰嗎?他是咱市衛生局原先的黨委副書記,剛退休不久。”
下午3點,李山祥又給妻子打來電話,說呂喜常請他吃飯了。張云榮聽見他說話時,舌頭有些不靈活。晚6點多種,李山祥在呂喜常和李山祥同學的攙扶下從哈爾濱回到了家。見到張云榮,呂喜常說:“咱們找個地方說一說吧。”于是,張云榮扶著爛醉如泥的丈夫和呂喜常來到了一家飯店。坐定后,呂喜常對張云榮說:“我看過出生證明了,上面接生者是我女兒簽的名不假,但那僅僅說明是我女兒跑的手續,對此,你愛人沒提出反對意見,算是默認了?!睆堅茦s氣憤地說:“誰給我做的手術我心里清楚,千真萬確是呂瀅?!眳蜗渤V钢钌较檎f,“你問問你愛人吧,他根本沒反對我的觀點?!贝藭r的李山祥已經醉得趴在桌上睡著了。
回到家,半夜李山祥醒來,張云榮問他怎么跟呂喜常交涉的,李山祥說他們把他灌醉了,整個過程迷迷糊糊的。
第二天,張云榮去喊張惠陪她去醫院交涉,張惠支吾了半天,說她有事不能去了。張云榮只好一人來到胡院長的辦公室,她發現呂喜常也在。胡院長的態度突然變得極其冷淡:“經過調查,你的手術不是我們醫院做的,更不是呂瀅做的,我們只是給你開了出生證明,而且你愛人已經默認不是呂瀅做的手術?!?/p>
張云榮強烈反對他的說法。這時呂喜常說:“我和你愛人談話時,我已經做了錄音,不由得你不信。為了我女兒的名譽,我可以給你兩萬塊錢補償,把這件事情平息下來。”張云榮當即表示不同意。呂喜常說:“你把醫療法規找來看看,按正常程序,你連兩萬都得不到。你如果不同意,我也沒辦法了,我可以奉陪你們到底,我甚至可以上法院告你們誣陷?!币娋置嬗行┙┏?,胡院長連忙打圓場,對張云榮說:“你如果不同意兩萬,我再給你加兩千,你回去考慮一下,我們等你的答復?!睆堅茦s還是表示不同意。這時,有人在張云榮的耳邊小聲說:“呂喜常在本市生活了60年,工作了30年,他哪兒都有親信,你可要想清楚啊?!?/p>
這句明顯帶有威脅的話,將張云榮震懾住了,違心地答應了他們。8月21日,胡院長、呂喜常和呂瀅又找來了張云榮,并遞給她一份擬好的“醫患糾紛協議書”:患者張云榮自述于1994年7月份來院分娩,由呂瀅和一個姓張的醫生接產。由于難產,實行會陰側切。由于感覺不好,于2003年8月到人民醫院拍片,發現會陰部遺留一金屬針。醫院經調查,院方無任何檔案資料證明此事,呂瀅也無任何記憶,致使糾紛。后經醫院及雙方協商,呂瀅為了平息此事,同意承擔患者本次取針的手術、交通、飲食費用,并同意給患方22000元作為補償和近期交通、拍片等一切費用。此協議為最終一次性處理結果,具法律效力?;挤綇慕褚院蟛辉僮肪繈D幼保健中心及呂瀅個人任何責任,立此為據,雙方共同遵守。
胡院長和呂瀅在協議書上簽完字后,將協議書推給了張云榮。張云榮嗚嗚哭著,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簽完協議,呂喜常讓張云榮盡早將體內的縫針取出,了斷這件事情。張云榮表示自己不再相信婦幼保健中心,提出到其他信譽好的醫院做取針手術。呂瀅痛快地答應了。她把張云榮安排到另一家醫院,并積極交納了住院押金。住進醫院的張云榮心里總是有些擔心,于是提出在做取針手術前將賠償金交給自己,可對方卻以種種理由搪塞。張云榮感覺對方缺乏真誠,擔心他們?;ㄕ?。她把心一橫,決定通過法律途徑替自己討回公道。于是,張云榮拒絕做取針手術,她認為,自己身上的那根縫針是必不可少的重要的物證啊。
就在張云榮四處聯系律師,準備與呂瀅及婦幼保健中心對簿公堂時,先前一直幫她與醫院交涉并鼓勵她維護自己權益的好朋友張惠向她道出了自己的難處:“云榮,別怪我,對方通過好朋友來找我了,說是給我5000元……你是我的好朋友,可他們找的也是我的好朋友,我無法再幫你了,但你放心,他們的錢我不會要,你多保重吧。”
更讓張云榮感到壓抑的是,本市竟然找不到能為她代理官司的律師。有的律師甚至直截了當地告訴她,你的官司我沒法兒打,我有壓力啊……
面對壓力張云榮沒有屈服,她到哈爾濱找到了代理律師。2004年10月19日,張云榮向市人民法院提交訴狀,將呂瀅和婦幼保健中心告上法庭,要求賠償醫療費、交通費及精神損失費等合計30萬元。2005年3月初,市人民法院開庭審理了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