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道王子”以尊嚴告別北海道之戀

唐文濤　成　斯

[案例二] 在風光如畫的北海道，在薰衣草爛漫的美麗時節(jié)，我悲傷地放棄了與日本女孩小枝純子的一段刻骨銘心的異國之戀……

[主人公檔案]

男，28歲，未婚，茶藝師。

[婚戀狀況]

以精湛的茶藝結識了出身日本知名茶道世家的小枝純子，卻面臨著事業(yè)、愛情和尊嚴的重大抉擇……

2003年7月，在愛情的召喚下，28歲的年輕茶藝師唐文濤由成都遠赴東瀛學習茶藝，他將中國博大精深的茶道和日本的古老花道有機地結合起來，推陳出新，創(chuàng)立了一種頗具現(xiàn)代浪漫情調(diào)但又不失傳統(tǒng)文化精髓的花茶道，他也因此被譽為北海道的“茶道王子”。然而，正當唐文濤名利雙收之際，他卻毅然告別出身日本名門望族的戀人小枝純子，回到了中國。近日，在成都府南河邊的一家茶樓里，筆者采訪了這位渾身散發(fā)著儒雅飄逸氣質(zhì)的茶藝師，他懷著復雜的心情講述了自己那段以尊嚴惜別的異國之戀……

邂逅一個喜歡茶道的日本女孩

我的父母都是大學歷史系的教授，父親還是一位在成都收藏界頗有名氣的收藏家，尤其酷愛收藏茶具，最古老的茶具可以上溯到宋朝，有的還是日本、馬來西亞等國家的舶來品。父親還愛研習茶道，并經(jīng)常跟我講述中國博大精深的茶道文化。自小我就在父親的影響下看了陸羽的《茶經(jīng)》、趙佶的《大觀茶論》等茶道名著，知道了中國茶道的精髓為“廉、美、和、敬”。上初中后，當別的同學在假期里盡情玩耍時，我卻被父親送到一位在青城山隱居的姓龐的道士那里學茶藝和茶道。

2002年7月，我從四川師范大學文學院研究生畢業(yè)，到一所管理學院當老師。重陽節(jié)那天，我去朋友開的“逸塵”茶樓里閑坐，成都茶樓多如牛毛，競爭非常激烈，當時他的那家茶樓生意比較清淡，為了吸引顧客，朋友特意請了幾個川劇演員和兩位茶藝師來表演，海報早已貼出去了，但臨到重陽節(jié)那天，顧客倒是來了不少，兩位茶藝師卻遲遲沒有到，我那朋友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我走上前去毛遂自薦，他一拍大腿興奮地說：“文濤，我怎么就沒想到呢？！你在我們學校里就是一位茶藝大師啊！這次救場就全靠你了！”

待茶具擺好，我穿著一身絲綢制成的功夫裝上了演藝臺，我表演的是根據(jù)古詩詞意境演繹的茶藝。在美妙空靈的箜篌音樂中，我時而一招“欲飲琵琶馬上催”、“巴山夜雨漲秋池”，時而一招“多情自古傷離別”、“此恨綿綿無絕期”……我精湛的表演博得了臺下陣陣熱烈的掌聲。

回到臺后，朋友領著一個嬌小玲瓏的女孩走過來，對我說，這是一個來成都旅游的日本女孩，叫小枝純子，她愛好茶道，想上臺跟我一起表演茶藝，問我有沒有興趣。正處在興奮中的我當即答應了，于是我又重新走到臺前。小枝純子明眸皓齒、美貌溫順，立即博得了大家的好感。她表演的是日本茶藝，雖不如我的表演那樣酣暢淋漓、瀟灑飄逸，但也盡顯古拙敦厚之風，有中國漢唐遺韻，她和我一張一弛，一舒一緩，配合得十分默契，贏得一片喝彩聲。

我就這樣和小枝純子認識了。她23歲，出身日本茶道世家，在北海道的首府札幌和東京、神戶等地開了好幾家茶藝館，這次她是特意到中國來旅游的，順便考察一下中國的茶藝和茶道。那個時候我正處在失戀的悲傷中無法自拔，整日以酗酒和飲茶解悶。小枝純子得知后，對我說：“文濤君，東西失去了說明它根本不適合你，你無需悲傷，即使悲傷也無濟于事，你應該忘記過去，沉淀內(nèi)心的浮躁。茶道講究靜，莊子曰：‘靜，天地之鑒也，萬物之鏡也。當茶的清香靜靜地浸潤你的心肺的時候，你的心靈和精神就在虛靜中得到升華，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你也就可以忘卻一切愁苦的事物，重新去尋找新的快樂……”聽了小枝純子的話，我有些慚愧，原來自詡精通茶道的我并沒有很好地理解茶道的精髓之處，我追求的不過是一些形式上的東西，而缺乏質(zhì)的領悟。

小枝純子在四川呆了一個多月，在這段時間里，我工作之余總是陪她游歷山水，遍訪茶藝高人，研習茶道文化，而我們的感情也與日俱增。在西嶺雪山旅游時，我們下山?jīng)]有走大路，而是選擇了一條人跡罕至的林間小道，下到一半的時候遇上瓢潑大雨，我們在雨水和泥濘中互相攙扶著前行，好幾次差點摔下懸崖，由于雨霧太大，我們在茂密的叢林里迷失了方向，直到后半夜才在山腰處發(fā)現(xiàn)了一家農(nóng)戶，這時我們已經(jīng)成了兩個泥人。一個農(nóng)家大嫂對我們說，你們真是不要命了，從那個地方下來，我們山里人一般都不走那里，前兩個月就有一對北京情侶從那個地方失足摔下懸崖，摔得都不成人形了。我們止不住陣陣后怕。也正是因為這次死里逃生的經(jīng)歷，我感覺到我和小枝純子的生命已經(jīng)緊緊地融合到了一起。

愛情的天堂充滿迷人的氣息

小枝純子終于要回日本了，我送她到成都雙流機場。過安檢前，她摟著我哭了又哭，說：“文濤君，我們因茶相識，因茶相愛，我希望我們的愛情能像四川的名茶‘蒙山甘露一樣醇香悠長綿延不絕。”我使勁地點著頭說：“會的會的！”并即興引用了鄭板橋品茗的一句話送給她：“尋常白水宛若甘怡，細枝末葉皆有滋味。”我告訴小枝純子，正因為有了她，我平淡的生活開始變得豐富和滋潤起來，以后只要我一喝茶就會想起她，想起我們這段美麗浪漫的茶緣。

我原本以為小枝純子只是我人生旅途上的一個擦肩而過的驛站，時間會慢慢沖淡我們之間所謂的愛情的感覺，可是一個月過去了，三個月過去了，半年過去了，我們彼此之間的思念卻越來越濃。幾乎每天，小枝純子都要給我掛一個國際長途，每次我們在電話中總是有說不完的話。

2003年7月，在小枝純子的幫助下，抑制不住瘋狂思念的我終于辭掉工作來到日本北海道，在那里一邊學習茶道一邊幫她打理茶藝館。來日本后，我才知道，因為茶道在日本備受推崇，茶道世家的小枝家族是全日本赫赫有名的顯貴家族，甚至小枝家族普通的婚喪嫁娶都會在當?shù)氐膱蠹埳蠄蟮溃幸惶彀恚液托≈冏釉谘蛱闵綔厝灭^親吻時就被記者偷拍，照片上了一家報紙的娛樂版。

有小枝純子相伴，北海道的一切都充滿了迷人的氣息。我們?nèi)ジ涣家盎谘┑乩锒寻籽┕骱推邆€小矮人；我們在煤氣燈搖曳的小樽運河里泛舟，美麗的槳聲燈影讓我想起童年的府南河……

小枝純子的家人對我也很接受，并沒有因為我是一個異鄉(xiāng)人而有所排斥，他們一招一式地傳授給我日本茶道，有些還是小枝家族一直秘而不宣的祖?zhèn)骷妓嚕业牟璧篮筒杷囈惨虼巳找婢M。次年春暖花開的時候，我和小枝純子開車去北海道中部的美瑛之丘賞花，漫山遍野都是散發(fā)著醉人氣息的紫色薰衣草，我們在花叢中嬉戲、編織花環(huán)，就在那個時候，我突然有了一種將花和茶糅合在一起創(chuàng)立一種新的茶道的想法。將花加入茶中，自古有之，但花道和茶道的有機結合卻沒有先例。我把想法跟小枝純子說了，她激動地說：“文濤君，你的主意很好，我支持你，我相信你，一定會成功的！”

回到札幌，我就開始了花茶道的研究工作，因為我對花道不是很熟悉，而小枝純子諳熟花道，所以她成了我的得力助手。在小枝純子父親的引薦下，我還拜訪了日本花道宗師池坊專永，從他那里學習古老的花道。有一次，我和小枝純子為了尋找一種叫“天堂淚”的名貴鮮花，幾乎開車找遍了整個北海道，最后才在一座偏僻的農(nóng)莊找到。找到“天堂淚”的時候，小枝純子因為腹部劇痛暈倒在地，我趕緊把她送到醫(yī)院，醫(yī)生說她是急性闌尾炎穿孔，事后我才得知小枝純子在開車時就感到腹痛，但看到天色已晚，為了盡快幫我找到那座據(jù)說栽種著“天堂淚”的農(nóng)莊，她一直強忍著劇痛，在看見“天堂淚”的那一刻，欣喜不已的她如釋重負，終于身體不支倒地。

我把小枝純子緊緊地摟在懷里，心疼地說：“傻丫頭啊，你不知道你就是我的天堂嗎？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即使我身邊是花團錦簇，我也會像是生活在萬劫不復的地獄中。”

捍衛(wèi)尊嚴的無悔放棄

經(jīng)過大半年的研習，我創(chuàng)立的花茶道初具雛形，糅合了中日花道和茶道精髓，既具有傳統(tǒng)文化底蘊，又具備全新的時尚感，讓現(xiàn)代年輕人也能夠喜愛。2004年9月中旬，我在小枝純子的幾家茶藝館進行了公開表演，讓我沒有想到的是，我的花茶道立即轟動了北海道，每天來觀賞的人絡繹不絕，其中不乏社會名流，札幌的一家報紙甚至將我譽為來自中國的“茶道王子”。趁熱打鐵，我和小枝純子又新開張了三家茶藝館，家家生意興隆。

我以為我和小枝純子的愛情如同這花茶道一樣會結出碩果，但事情漸漸發(fā)生了逆轉。11月15日“七五三”節(jié)這天，我和小枝純子以及她的父母一道去東京游玩。“七五三”是日本始于江戶時期的傳統(tǒng)節(jié)日，每逢這天，三歲和五歲的男孩、三歲和七歲的女孩都要穿上鮮艷的和服去參拜神社，祈禱神靈保佑他們在成長的道路上一帆風順。小枝純子在東京的姐姐有個三歲的女兒，這天，他們一家要去靖國神社參拜，并邀請我們一起去，我很反感，當即表示了拒絕，我說那里供奉著侵華甲級戰(zhàn)犯的靈位，我無法忘記他們給中國人民帶來的深重災難。小枝純子的父親則說，生者對死者的紀念是理所當然的，不應該跟政治牽扯在一起。我反駁說，如果一個兇手殺死了你們的親人，掠奪了你們的財富，你們不去譴責他，反而會去悼念這個兇手的亡魂，并祈求他的賜福嗎？如果您一定要說這是你們這個民族的習慣，那只能說明你們混淆黑白，心態(tài)扭曲。小枝純子的父親聽了，當即拉長了臉。

最后，在激烈的爭執(zhí)中，小枝純子沒有陪他們?nèi)菥竾裆纾呛臀乙黄鹑ビ斡[東京市容。也就是從這年年底開始，我發(fā)現(xiàn)日本的報紙上充斥著越來越多的反華右翼言論，小枝純子的父母也經(jīng)常和我討論起中日關系，他們承認日本侵略過中國，但又認為那已經(jīng)是歷史，中國不應該揪住歷史問題不放，并聲稱日本長期以來給予中國的低息貸款就是戰(zhàn)爭賠款。我說當一個強盜搶了別人東西，盡管法官判決強盜要給予受害者一定的物質(zhì)賠償，但如果強盜繼續(xù)在心理和精神上對受害者予以侮辱，那這種物質(zhì)賠償就會大打折扣，而那些日本右翼政客屢屢參拜靖國神社，不時發(fā)表一些美化侵略戰(zhàn)爭的言論，就是對中國人民和那些曾經(jīng)遭受日本軍國主義侵略的受害國的極大侮辱；他們說中國的教科書一直在進行反日教育，是煽動年輕一代的仇恨情緒，我說正是因為日本老有一些人不承認侵略戰(zhàn)爭的罪行，念念不忘為軍國主義招魂，所以中國人必須時刻提醒自己的下一代要牢記血的教訓，勿忘國恥，發(fā)憤圖強……

我和小枝純子的父母常常爭得面紅耳赤，這個時候小枝純子總是默默地坐在一旁，面帶憂慮地望著我們插不上話。我能理解她的苦衷，一邊是她的父母，一邊是她的戀人，而她根本就不熟悉那段歷史，所以只能保持沉默。有一天，小枝純子忍不住問我：“文濤君，你為什么一定要和我父母爭論呢？你就裝作沒聽見不行嗎？”我于是跟她講南京大屠殺的慘狀、731部隊在中國進行的慘無人道的活體和細菌實驗、強擄中國婦女當慰安婦等等歷史，我還告訴她，我的曾祖母就是在重慶大轟炸中喪生的。

聽完這些，小枝純子含著眼淚問我：“文濤君，你說的這些都是真的嗎？”我沉重地點了點頭，說你可以去網(wǎng)上查詢那些中國人民抗戰(zhàn)的歷史照片。按照我說的網(wǎng)址，小枝純子當即上網(wǎng)查詢，一幅幅慘烈的抗戰(zhàn)照片很快震撼了這個善良純樸的日本女孩，她站起來，深深地朝我鞠了一躬，說：“文濤君，對不起，如果我可以代表的話，那么我代表日本人民向中國人民誠摯地謝罪！我也會盡量去改變父母對中國的偏見。”

然而，小枝純子的父母依舊頑固不化，我們經(jīng)常因為對中日關系的一些看法發(fā)生激烈爭執(zhí)。小枝純子的父親也喜歡劍道，2005年2月的一天，當我得知他客廳里懸掛的一把武士刀是一個參加過侵華戰(zhàn)爭的日本兵所贈后，于是找了個機會把這把武士刀偷出來扔了。沒想到保姆告了密，小枝純子的父親厲聲斥責我不該偷他的私人用品，還揚言要去報警。我說這把武士刀沾過中國人民的鮮血，我不能容忍它作為戰(zhàn)利品出現(xiàn)在我的視線里。最后還是在小枝純子的極力阻止下，她父親才沒有報警，但我和這個家族之間已經(jīng)有了不可消磨的裂痕。我和小枝純子的父親經(jīng)常是冷眼相對。

3月的一個傍晚，我正在茶藝館里研習花茶道，小枝純子突然進來，伏在我的肩頭幽幽地說：“文濤君，我父親跟我說了，要么你在他面前承認你的失禮，然后繼續(xù)和我相好，要么你卷起鋪蓋回中國。我承認你是對的，但為了我們的愛情，你將就一下，在我父親面前認個錯好嗎？”我拒絕了，我說在這種大是大非的問題上，我是不可能認錯的。我還告訴她，“真”是中國茶道的起點也是終極追求，不僅茶應該是真茶、真香、真味，而且對人要真心，敬客要真情，說話要真誠，昧良心的話不能說，失人格國格的事不能做！小枝純子幽怨地看著我，見我執(zhí)意堅持自己的意見，只得失望而去。從這天開始，小枝純子就開始刻意冷淡我了，有一次，她還獨自去新加坡旅游了幾天。我知道，她是在迫使我向她的家族屈服。

2005年4月下旬，我在成都的那個朋友開的“逸塵”茶樓打算擴大規(guī)模，他打電話邀請我回去加盟，我動心了，因為這個時候我已經(jīng)在小枝家族里感到了他們對我的明顯的不滿，我覺得非常孤立無助，而且和小枝純子父母日復一日的爭執(zhí)也使我感到了極度的厭煩，我迫切需要尋找一個可以順暢呼吸的地方，于是我決定放棄在日本創(chuàng)下的所有基業(yè)，回到中國。得知我的決定后，小枝純子再也顧不得矜持，她一次次哭著挽留我，希望我留下。我問她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回中國，她猶豫了，我沒有責怪她，我知道為了一份愛情背叛整個家族，這對非常傳統(tǒng)的她來說確實殘酷了些。

5月初，為了不讓小枝純子過于傷心，我沒有和她告別就悄然離開了北海道，轉道上海回到了成都。透過飛機的舷窗，凝望著下面浩瀚無垠的太平洋，我萬分感慨：人的一生中總有些什么是我們所必須爭取的，也總有些東西是我們要毅然放棄的，譬如金錢、名望，甚至浪漫的愛情。在風光如畫的北海道，在薰衣草爛漫的美麗時節(jié)，我悲傷地放棄了與日本女孩小枝純子的一段刻骨銘心的異國之戀，但同時我也贏回了一個中國男人的自信和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