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朔
“媛”和“名媛”是不容搞混的兩種人。“媛”是秀外慧中的閨閣之秀,而當“媛”有了“名”,大概就不成其為“媛”了。

近年來,臺灣的所謂“名媛”八卦,多得難以計數。只要女人敢曝光,媒體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不管什么人都稱為“名媛”。而且有些女人確實也拼盡辦法,爭取曝光機會,以躋身“名媛”之列為畢生宏愿。
于是,一堆穿名牌、高曝光的“名媛”新聞不斷出現,而且多半還是相當主動地出現。像陳敏薰、王筱嬋、孫蕓蕓、江承ⅰ⒑衛雋帷⑿澩棵饋⑽忡漭妗…等皆成了“名媛”。現在已成了很畸型的“名媛時代”。最近,一個“名媛”以將近800萬(新臺幣)的天價買了一只手表,并引發一連串八卦,僅此一事即堪為“名媛時代”最好注腳。
“名媛”實指姬妾娼妓
《說文》曰:“媛,美女也,人所欲援也,從女爰聲,詩曰‘邦之媛兮。”因此,所謂“媛”者,指的是那種每個人都想爰引為己有的美女類型。以前許多人替自己的女兒取“媛媛”這樣的小名,也是希望她秀外慧中的意思。
不過,古代中國一向閨范嚴謹,禮教謹慎。官宦縉紳之家的女兒,除了偶爾在廟會或燈節的時候,可以在重重仆婦婢女簇擁下到廟里燒香禮佛,以及在自家窗臺欣賞燈會等之外,其實很少有拋頭露面的機會。既不拋頭露面,當然不可能出名,正常家庭當然不可能出所謂的“名媛”、“名姝”。
把“名”這個稱呼加諸女人身上,這種女人當然就是那些可以拋頭露面的姬妾或高等妓女了,如“名媛”和“名姝”、“名姬”、“名妓”、“名花”等。宋代文天祥的《名姝吟》里即曰:“名姝從何來,皎妾出神京。”就是最好的說明例證。
因此,“媛”和“名媛”,雖然只有一字之差,但卻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上海選美的“美麗誤會”
由“媛”和“名媛”的不同,我們可以舉1946年上海所辦的全中國第一次選美比賽——“上海小姐選美活動”所造成的“美麗的誤會”作為例證。
1946年江蘇北部出現水災,300萬人流離失所,當時全國各地紛紛成立“救濟蘇北難民捐款組織”。而在上海,則由三大聞人之一,腳跨黑白兩道的杜月笙出面,成立了“蘇北難民救濟協會上海市籌募委員會”。這個委員會最先靠舉辦足球義賽募款,門票及冠軍球拍賣的款項全數捐出,但因達不到募款目標,于是決定再辦上海小姐選美活動來募款。

該次選美比賽,分為四組:閨閣名媛組、歌星組、舞星組、坤伶組。它的比賽方式是看誰拉到的有價選票最多就是誰當選。也就是說,這場選美比賽,可以說乃是一次參加者的金錢比賽,誰找到出最多錢幫忙買票的干爹干哥者,誰就當選。
其中,又以閨閣名媛組最重要,它的第一名即“上海小姐”。
在獲獎名單里,最值得玩味的,是閨閣名媛組的第一名,即“上海小姐”王韻梅。她是紹興人,當時23歲,曾在上海伴舞半年,與上海企業大亨王曉籟有特殊關系,因而住豪宅、穿名牌、吃大菜,并花得起以當時幣值計好幾億元來買票。她一人得票65500張,第二名才25430張,第三名8500張。
因此,所謂“閨閣名媛”,其實與“閨閣”完全無關,和“名交際花”倒是相差無幾。這也是這次“上海小姐”選美,在“名媛”問題鬧出的“美麗錯誤”。
鍍金時代名媛領風騷
自從清末以迄民初,中國內部動蕩不已,上海以其地利,遂出現了畸型的繁榮。由于被西洋之風所熏染,上海的女性也在娼妓、歌星、舞女、坤伶等“非典型婦女”帶頭下,踏入了男子生活的世界。對這些婦女而言,除了金錢之外,沒有什么是重要的,只要“敢”,就一切皆可為。而當時的報紙也在“名伶”、“名花”、“名姝”、“名媛”上頭不斷做文章。
那個時代,正是一切皆告崩塌,只有“名”、“利”、“敢”字當道的時代。有詩曰:
華筵雜生解裙羅,香澤微聞耗彼殊;
仿佛宦家花燭夜,少爺小姐一堂呼。
舉首咸知眾樂場,美人小姐踢門墻;
如看一部群芳譜,萬種名花標目詳。
攜手同登油璧車,鞭影掩映鬢邊鴉:
是誰春屬同游聘,擁得名花去看花。
這樣的場景真的只有上海如此嗎?答案是,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階段,當時美國打完內戰,舉國經濟大擴張,同樣也是個“名”、“利”、“敢”字當道的時代。那時有錢人夜夜笙歌,婦女也同樣開始拋頭露面,為了“利”可以無所不為,為了“名”也同樣可以不擇手段。
在那種奇特的繁榮時代,在政治上被稱為“贓掠政治時代”,“鬻官政治”大行、富人當道、強者縱橫、奢侈及夸張型消費大盛。美國文豪馬克·吐溫一本重要小說《鍍金時代》,所寫的就是這樣的時代。
八卦滿天飛的鍍金時代
而在那樣的時代,我們還必須特別提到溫契爾其人。這個人趕上了“鍍金時代”的尾巴——即20世紀20年代,因而成了美國新聞廣播史上的傳奇人物。
溫契爾出身于俄國猶太移民的窮苦家庭,成長于紐約的東哈林區,他自幼輟學,最先跳踢踏舞,而后到一家黃昏畫報的小報寫“百老匯和我”專欄,聲名大噪。后來“赫斯特報系”里的《每日鏡報》挖角,溫契爾每天為它寫“百老匯專欄”。全盛時期,他每天的專欄有2000家大小報紙采用,主持的廣播脫口秀也是當時收聽率最高的節目。
當時溫契爾在紐約的“史塔克俱樂部”有張專屬的第50號桌臺,臺上有電話,入夜他就去這里消磨,人們不斷地到他臺前講自己和別人的八卦,電話也不斷響起,各色八卦紛紛而來。他就以記錄和發表八卦內幕著稱,后被稱為“八卦和猥褻新聞的鼻祖”。
溫契爾的竄起,其實和“鍍金時代”人人搶著出名的風氣有著密切的關系。“鍍金時代”產生了一大群由小人物發跡而成的新富新貴,這些人只要出名就好,不管好名爛名皆可,而溫契爾所滿足的,就是這種名人名媛出名的欲望。這是一個暴發戶式的時代,一切都已瓦解,只有“名”、“利”、“敢”當道,成了最后的標準,“為出名而出名”也就必然出現。當“有名的八卦女”,遠遠勝過當“默默無聞的閨秀”,縱使出的是“爛名”,但也勝過“無名”。
到了今天,臺灣盡管與過去的上海有異,但那種“鍍金社會”的本質卻相差無幾。也是“名”、“利”、“敢”當道,出“爛名”總好過“無名”。出了“爛名”之后,好歹可以躋身“名媛”之列,可以上電視亮相,可以主持節目,說不定還可以因此而抬高身價,釣只大金龜。成為“名媛”實在好處太多了?熏怪不得臺灣社會主動的“名媛八卦”總是前仆后繼,生生不息!
“媛”和“名媛”乃是不容搞混的兩種人。“媛”是秀外慧中的閨閣之秀,而當“媛”有了“名”,大概就不成其為“媛”了。“名媛”以交際為活動之天地,她們必須不斷制造新聞,始能讓自己的“名”不被忘記,也因而“名媛”八卦不斷。
海外星云 2005年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