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想衣裳

聽　樵

現在的年輕人玩時髦玩出了膩味，各式服裝再也穿不出新招數，居然穿乞丐服，嶄新的衣服截個洞，或者打個補丁，穿的人還洋洋自得。我心里總有點不是味，不由得想起我們那個年代。

我們那一代人，包括縣委書記的公子，千金，都是穿著補丁衣服長大的，在1960年那個困難的年代，發一尺八寸布票，連做短褲都不夠，還有誰拿了新布做補丁呢。

新衣服是沒有的，平時沒有，過年過節過生日也沒有，有位同學家中特貧，父親是搬運工，常撿回尿素袋子給孩子做衣服，褲子穿出來了，屁股上赫然印著凈重五十公斤。惹得一群同學大吼：大屁股，凈重就五十公斤。也有冬天無棉，以蘆花裝衣的。有個同學和人打架衣服一扯，頓時滿教室六月飛雪，同學們不寫作業了，唱起北風那個吹，雪花那個飄飄。

我們一般孩子穿的，都是大人衣服改了大孩穿，大孩衣服改了小孩穿，實在舊得不行了，就把里子翻過來穿。

我們男生最為無賴，一門心思只在吃和玩上，至于穿什么全然不顧。上房爬樹打架，衣服爛了不敢讓家長知道，尋一根鐵絲串起。想那衣服裁剪皆是有章法的，如今串起扯皮連筋的，如何熨帖，人也失了形。議論之中有人說起紅軍兩萬五，又有人說起阿拉伯人，一條白布，豎了對折只在中間挖一洞，將腦袋鉆出洞來，布單便是衣服。果然有人從家拿來舊單子布如法炮制，穿出了個滿堂喝彩。一時紛紛效仿。也有拿不出單子布的，便尋一條麻袋開一洞，套上便是，簡潔得連腰帶也省略了。班上有女同學好打小報告，人稱軍統一枝花，即時報告了老師。老師來了，有人打一聲呼哨，盡皆慌忙脫掉，怎耐門已被堵，老師挨個搜，怎逃得脫。球場上站了一排受罰的牛牛娃，不是我們曬太陽，是太陽曬我們。

細回想，如果不是老師壞了興致，我們多么像一群飛入山林的快樂小鳥。那時雖然貧窮，但貧窮并不等同于痛苦，相反，我們能找出無窮樂趣。現如今，一些人不擇手段追求金錢，金錢到手，無窮的麻煩和痛苦卻纏住了他。看來，煩惱真不如瀟灑的清貧更宜人。

與男同學相比，女孩子則顯得窘迫。與生俱來的天性賦予她們愛美之心。然而大多數家庭連溫飽都談不上，哪里擠得出錢給她們買衣服。可憐她們非灰即藍地度過了青春期。盡管如此，她們還是盡量保持整潔，不使那初露的線條湮失，報刊上過頭地宣傳艱苦樸素，然而那一顆顆沐風而動的春心怎能按捺得住，最早發現的變化是在書包上。灰黑的書包上，用幾根彩色絲線，便長出了青草，樹葉，花朵，飛出了蜻蜓，金絲鳥。青磚灰瓦石板路上，人還是那個人，卻添了幾分姿色嫵媚。

一日一個女同學衣服破了，當時我們正在學幾何，她一改以往的傳統，大膽用幾條拋物線，將衣服補就。這幾條再簡單不過的拋物線，不久即被演化生發，女同學身上再也不見那種呆頭呆腦的補丁，代之而起的是精美的圖案，或彩蝶戲春或荷塘月色，偶見蘇堤長虹，或現雪峽奇觀。色彩搭配上更趨大膽，凡是能買得到的，包括金銀絲線也能見到。

想現在年輕人穿的乞丐服，比起我們女同學的補丁服，從氣質到韻味都有極大的差別，前者是富有中的美感旁移斜出，后者屬于困境中的美之返歸。

偶見女同學，伊們已是奶奶輩的人了，卻穿得花花綠綠。說起童年趣事唏噓一番。我想也是一種情結吧，小時候受了虧，現在把好時光補回來。

現在的年輕人終歸會走向夕陽的，他們老了以后的服裝趨勢將會如何，不得而知，我希望他們穿著瀟灑大方，不要如我輩留下缺憾和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