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詠梅
那時的農村還很窮,大家每天在生產隊長的吆喝下,干一樣的活分一樣的糧食吃一樣的飯,但誰家也填不飽肚子。五月到了,金黃的麥浪讓貧瘠的土地生動起來,大家拿起鐮刀收割豐收的喜悅。可這時候,天公往往并不作美,大雨小雨時斷時續,收割回的麥子堆在生產隊的糧倉里無法翻曬,眼看就要發霉爛掉。
生產隊長跟大家一合計,準備把這些還未還曬干的麥子分到每家每戶,分散后便于大家自行烘干麥子。這主意不錯,可把濕麥子分下去,重量怎么計算呢?有人又出一計:稱幾斤麥子,放在鍋里用文火炒干,根據炒干后的重量按比例計算濕麥子的重量。大人們都按這辦法分麥子去了,這時最高興的莫過于孩子們,因為炒干后計算完重量的麥子也會分下去,生產隊長會用他粗糙的大手給每家抓一把、二把,直到分完為止。分到手的炒麥放進嘴,一咬一個脆。那時候啊,在孩子們的心中,最好吃的東西莫過于一把炒麥了。
我讀小學二年級那年的五月,天氣格外不好,麥收那段時間幾乎天天下雨。但為了不讓麥子白白在地里爛掉,大家都冒雨搶收,并很快把濕麥子分發到戶。那段時間,小孩子們最盼望的就是分濕麥子;孩子多的家庭還排出輪次,小孩輪流隨大人去挑麥子,分享炒麥。聽弟弟妹妹多次說起炒麥的美味,我禁不住垂涎三尺,可我總是沒趕上機會。
提前放學回家的我終于趕上生產隊里分濕麥子了。弟弟妹妹吵著要跟媽媽去,可媽媽說我這個當姐姐的可以幫她背一些麥子回來,讓我去。我心里知道,這是媽媽知道我還未嘗過炒麥,有意安排我去的。一步一滑來到生產隊里的糧倉,聽說隊長田大伯正在糧倉附近的劉二毛家炒麥子,我與一群孩子一窩蜂地往劉二毛家跑。果然,田大伯手握鏟子,正在來回翻炒麥子。看見我們一群孩子眼晴齊刷刷地盯著鍋里,田大伯笑瞇瞇地說:“看什么看,當心眼珠子掉到鍋里,炒干了一起吃下去,你們還怎么讀書習字?”我們可不管這些,一個個繼續伸長脖子往鍋里看。聞著鍋里已逐漸散發香味的麥子,我的心里早已急不可待:灶里的火怎么這么小?田大伯手中的鏟子怎么翻得這么慢?
終于,麥子炒干了,炒熟了,田大伯用一個盆子裝上炒熟的麥子就往糧倉走,我們趕緊跟在他后面,一邊跑,一邊用鼻子不住吮吸空氣中彌漫的香味。田大伯讓會計出納稱過重量后,慢條斯理地戴上老花鏡,拿出生產隊里分糧的花名冊,叫上一個戶主,就往戶主手里抓一把麥子。當然,很多戶主都是叫上自己的小孩去享受這一把炒麥。當田大伯叫父親名字的時候,我趕緊跑過去,用雙手接過一把熱烘烘香噴噴的炒麥就往嘴里送。
正在我忘乎所以,不住往嘴里送炒麥的時候,我忽然發現母親向我投來的目光。我趕緊走到母親身邊,從口袋里抓出一小把炒麥讓母親吃。母親說她經常吃炒麥,現在不想吃了,就留一點給弟弟妹妹吧。可是我實在經受不住炒麥的誘惑,加上饑腸轆轆,我把母親的話丟到腦后。一邊背上一小袋麥子往回走,一邊一粒一粒地把炒麥送進嘴里,輕輕咬、慢慢嚼、細細品,這真是一個令人難忘的下午。
剛剛回到家里,弟弟妹妹就向母親撲過來,翻母親的口袋。母親微微一笑,說炒麥在姐姐口袋里。我趕緊把手伸進口袋里,想抓出炒麥給弟弟妹妹。可是,我的手抓空了:不知不覺中,我已把炒麥吃了個精光。弟弟妹妹失望極了,忍不住傷心地哭起來……
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了,家鄉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每次回家,走在鄉間的小路上,嗅著泥土的芬芳,我總能聞到一股炒麥特有的香味。這香味沁人心脾,讓我不由自主打開童年記億的黑匣子……